剪刀峰下,四姑奶奶廟。
兩名道人正對着一羣貓兒行禮,身邊兩個道童的眼中仍然有着神異驚奇,但還是學着兩個師叔的動作,對着那羣貓兒行禮。
奇妙的是,貓兒竟也紛紛像模像樣的回禮。
兩大兩小四個道人遞出手中魚兒,貓兒派出四隻,前來收下,又回了兩隻野兔,彷彿在做交換。
這樣的畫面實在不多見。
遠處扛着鋤頭經過的農人看見,立即怔在原地,張大嘴巴,不敢走動又說不出話來。
“你們兩個小道士,都長大這麼多了。”廟中的老花貓顯出真容,半躺在竹編的搖搖椅上,看着他們,聲音慈祥,“我印象中的你們,還是剛上山時去天門峰偷蜂蜜的兩個小人兒,唉,時光荏苒啊。”
“這件事也瞞不過四姑奶奶的眼睛啊。”
“什麼瞞不過……呵呵,你們這些浮丘峰的小道士,剛入門的時候,又沒什麼本事,什麼也不懂,在山上亂跑,可不就是我看着的嗎?”
“原來如此。”
林覺點了點頭,也不意外。
四姑奶奶可能鬥法之力有所欠缺,因爲貓兒本身就不如虎豹兇猛,不過她活了這麼多年,定然有些別的本領,她又一直在剪刀峰上,能知道附近幾座山上有何事發生再正常不過了。
當時師父離世時,不也沒人去知會她,甚至在師兄弟知曉前,她便前來送別了嗎?
“聽說你們去了京城?據說那可不是一個好混的地方?”四姑奶奶心疼的看向他們,眼神和人一樣,“你們在京城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能過得去。”
“兩個可憐的娃哦。”四姑奶奶嘆息着道,“你們兩個有出息,往後日子還長着呢。”
林覺覺得四姑奶奶似乎有一雙慧眼。
又或者她在某些地方格外敏銳。
而在此時,他們腳邊不遠,也正傳來兩道說話聲。
“見過麻前輩~”
“你這小花貓是誰的後人?叫什麼?還挺知禮節的!”
“我叫小花,是浮丘觀的貓。”小花在四姑奶奶廟中開始變得老實巴交,“他們說麻前輩是前輩,要我對前輩敬重一點。”
“嗯,不錯不錯。他們不錯,你也不錯。”麻貓上下打量着它,知道浮丘觀的貓都是自己等貓的後代,連連點頭,“看你年紀不大,居然已經煉化了橫骨,可以口吐人言。嗯,前幾年你們浮丘觀有幾隻長進大的貓來我剪刀峰隨同修行,到現在爲止也就只有一隻學會了說話。你沒有我們的教導,自己就能說話,不錯不錯,甚是不錯。”
“我有清瑤的教導!”
“清瑤是誰?能比得上我們?”
“我還學會了認字寫字。”
“?荒謬!”麻貓皺着眉頭“一隻貓學認字寫字做什麼?”
“清瑤說的……”
正說着時,兩大兩小四個道士已經與一羣貓兒道別了。
“晚輩先行告辭,過段時間,幾個師兄們都回來了,他們也定會來拜訪四姑奶奶與諸位前輩道友,到時候晚輩再來看望四姑奶奶。”
“慢些走,觀中有什麼缺的,就言語一聲。”
“告辭。”
四人走出廟宇。
狐狸扭頭跟上,只在臨走之前,用爪子撥了一下彩狸。
一狐一貓一前一後,便也跟上。
山間的小路很窄,只夠一人行走,林覺走在最前面,小師妹緊隨其後,兩個小孩兒都是吃過苦的,十分乖巧,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面,最後面則是狐狸和彩狸,剛好由大到小,間距也很平均,排成了一條線。
身邊仍是山花爛漫桃杏爭春,哪怕走過尋常山間田野,也似在畫中游。時不時飛過的蜜蜂和小蛾,就能引得狐狸和貓兒停步轉頭。
“我們回來得正好!正好花開!”小師妹說道,“等師兄們回來,可能只有等後面的杜鵑了。”
“可能吧。”
“今年的花開得真不錯!”
“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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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是我們下山那年開得最好。”
“那年……”
林覺想起來了——
那是青帝贈的一山春。
“師兄,剪刀峰道友送的兩隻兔子,怎麼吃?”小師妹拎起兔子來看着。
“我知道!”就走在她身後的季陽開口回答,聲音清清脆脆的,“可以煮進菜裡和飯裡!”
“……”
小師妹撓了撓頭。
“師父就是這麼煮給我們吃的,每次都讓我們多吃肉,說吃了可以長高!”季陰跟着說道。
“……”
小師妹又撓了撓頭,一邊回想以前在山上都吃過哪些兔子做法,一邊回頭問道:“你們師父沒有烤過嗎?沒有用酸菜或者薑絲煮過嗎?”
“烤過一次,很乾很硬,師父說不好吃,就沒烤過了。”季陽說道。
“也煮過一次,我覺得好吃的,不過師父說不好吃!現在把肉煮進菜裡飯裡的時候,師父也會加點酸菜進去,就不加鹽了!好吃!”後面的季陰已經忍不住吞嚥口水了。
小師妹神情凝重,腦中滿是懷念。
這兩人和她當初真像啊。
“等下叫八師叔做給你們吃。”小師妹說道,“大師兄、就是你們師父是指望不上了,你們要想吃好吃的,就好好學。不用完全學會,只用學會一點皮毛,就夠下山開館子了。”
“什麼?”
兩個道童都不明白。
當日晚上,他們的師父沒有煮飯。
正當兩個小道童疑惑之際,便見八師叔洗了洗手,走向了竈屋,進屋之前,還對他們師父和九師叔吩咐了幾句,師父和九師叔連連點頭。
沒有多久,竈屋一陣砍剁聲。
接着煙囪冒出了青煙,遠遠看見,也知道這片山中有人做飯了。
隨即嗤的一聲響——
熱油,高溫,激着姜蔥蒜與大料,山風頓時從竈屋中帶出刺激而濃郁的香氣,無疑是兩個小道童從未聞過的味道。
香氣飄蕩在道觀中,又被山風帶向更遠處。
山中許多精怪動物都連連擡頭,嗅着空氣中的味道,亦或看向道觀。
倒不見得一定是覺得香,總之這類味道已經有幾年不曾聞見了,此時便已知曉,道觀中有人回來了。
兩隻兔子,一隻做了仔姜酸菜兔,一隻烤了五香味的烤兔,還餘下幾條魚兒,燒了盤蔥蔥小魚。
加上一鍋什麼也不添的白米飯。
依然是古松下,兩個小道童合力將木桌擡來,又勤快的去搬板凳,原先師父的位置就由大師兄坐了,反正他現在也成了師父,兩個小道童睜着兩雙既震驚又期待的眼神,坐在飯桌邊,卻也不敢自己先動筷。
“你們先吃。”
林覺對他們說着,自己則用觀中最漂亮的小盤,裝了三小盤菜,端到道觀另一邊。
三支草香,搖晃一圈,便燃起紅星。
帶着青煙,插在地上。
“山神在上,晚輩今日回來探望師兄,許久未見,特向山神前輩問好。”
“呼……”
山中頓時又起一陣山風。
山風只吹動道人的衣袍髮絲,只吹動院中的古鬆微顫,可到草香處,卻吹得草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不到一息之間就已燃得乾淨,青煙皆被山風捲到不知名處。而清風到了地上,又卷着三盤菜餚,平穩的飛天而起,眨眼就不見了,不知去了何方。
兩個小道童又看得呆了。
林覺見狀都知道——
以大師兄的老農性格,這兩個徒弟纔剛上山不久,還沒開始修行,定然只讓他們每日誦讀《陰陽經》,在山上幹活尋心安,他們可能知道自家師父乃是世間少有的修道高人,可能知道山中有山神,有很多妖精鬼怪,但親眼見識過的,目前還很少。
而且他們也不像林覺二人當時,有整整七位師兄,總會向他們展示,或者帶他們玩樂。
此時的他們,纔是將來的師兄師姐。
“吃吧。”
大師兄一開口,衆人才開動。
一夾兔肉白如雪,帶着的油脂金黃,好似黃昏晚霞光,又帶起一條細薄酸菜,幾根薑絲,放在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中,米飯瞬間被染了色,端起碗連着那塊米飯一同刨進口中,兩個小道童都愣了一下。
再夾一塊魚肉,細嫩帶着油水,入口是小蔥與香料的香氣,充分入味毫無腥氣。
生在山村,誰也不是沒吃過魚,可哪曾吃過這般味道的魚?
更別說那烤的兔子。
明明是烤出來的,卻一點也不幹柴,只有外面是酥脆的,筷子夾上去都是硬的,牙齒一咬咔嗤一聲,也不知這位八師叔在上面塗了什麼,吃起來是一點也不像兔子肉,不僅香氣馥郁,而且越嚼越香。
兩人扭頭互相對視,都不由呆住。
回過神來,又忍不住瞄向師父。
卻見師父神情也很複雜,也是短暫的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回想,隨即嘆了口氣,悶頭便開吃。
唯有九師叔在那裡露出笑意。
想來這樣的表情,在數年之前,也曾出現在她的臉上。
此後幾天,也很輕鬆。
九師叔帶他們去山中採蜜,採了花蜜就摘松針,做成松針氣泡水,八師叔則帶他們去山下趕集,賣肉買菜,回來便做飯。
接着按照遠近順序,去拜訪仙源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