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覺得奇怪,但也朝他拱手行禮。
林覺同樣點了點頭,回了一禮。
雙方就此交錯而過。
也不知這兩人能否得“瑤華娘娘”迴應點頭,不過“瑤華娘娘”點頭和朱衣人點頭,可是全然不同的。
朱衣人是遊蕩在考場之上、喜好詩詞文章的神靈精怪,他點頭時,已經看過考生的答卷,考生也已經寫完答卷。可若“瑤華娘娘”點頭,或是別的推演卜算之人給出結果,都可能提前對答卷的考生造成影響,或讓考生沮喪頹廢,或讓考生信心十足,或讓考生鬆懈倦怠,都有可能。
中間變故實在太多。
因此能否考中,還是看自己。
就如林覺也是一樣——
若是這位“瑤華娘娘”告知自己,此番並無危險,但也不可因此放鬆大意,若是放鬆大意,可能危險反倒就找上門來。若是“瑤華娘娘”告知自己此番十分危險,也不可因此就過於提心吊膽,導致自己束手束腳,反倒發揮不出最好的狀態。
須得酌情采納,適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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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樣模糊的提醒,興許反倒更好,興許這也是這位“瑤華娘娘”的考量。
林覺回到湖邊,白鷺道友仍在等待。
狐狸踐行了自己的話,沒有變小,讓白鷺道友繼續馱她,反倒稍微變大了一點點,好揹着這個小包,揹着包踏風而行。
林覺獨自坐着白鷺飛往京城。
那座巨大而繁華的城市出現在下方,每一條街巷,街巷上的樓店百姓都清晰可見,熱鬧非凡,和清淨無人又風景絕美的黟山比起來,就像是同一片天地中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時才感覺,前面山上半年,就好像一場夢一樣。
林覺搖了搖頭,拋掉心中雜念。
眼光一瞥,看見了城外的道觀,在這下午時候,並無絲毫青煙升起。
白鷺一轉便飛向了真鑑宮。
片刻之後——
真鑑宮中一名小道士正在掃地,掃帚和地面摩擦出清亮的沙沙聲,令人心靜,忽然一個擡頭,卻見青天之上正有一隻白鷺緩緩飛來。
白鷺反扇翅膀,輕巧落在院牆之上,背上有人影跳下,落地便化作一名道人。
“誰?”
小道士一驚,隨即才反應過來,放下掃帚,連忙行禮:
“哦!可是浮丘觀的林道兄?”
“正是!”林覺回了一禮,看他面生,應是才從齊雲山玄天觀過來的,便問道,“江道友呢?”
“江師兄已經離去了,別的師兄也都往西北去了。今天中午才走的,現在道觀只剩我一個人。”小道士對他說道,“江師兄臨走前說了林道兄可能今天就會來到觀中,叫我告知道兄……”
小道士應是修道不久,就如當初的馬師弟一樣,對於這些妖怪之事,仍覺有些害怕,哪怕口中說來,也覺得在議論神仙大事,因此提心吊膽。
說到一半,他便覺得口乾舌燥,須得吞嚥一口口水,纔可繼續往下說:
“最近秦州出了兩件事情:
“一件乃是西北方向,蟄伏一年的豹王再度出來作亂,擄掠了許多村民,應是想以這些、這些村民當做血食,恢復元氣,或者重新養出大將。
“二是東北方向,一向低調的東王母忽然張揚起來,在雲夢縣大肆傳教,甚至將‘長生文書’發往了京城,說持有文書,信奉東王母,就可以長生不老,已經有些大臣悄悄收藏了。而在秦州東北,官民上下都已不再敬奉朝廷,只奉東王母。
“兩件事都已震驚京城,江師兄說,請林道兄自行決定要去哪裡。”
小道士說完,便站着不動。
“兩件事……”
林覺喃喃自語,卻不在此時做出決斷,也不告知這小道士,只行禮說了句“便告辭了”,就重新乘上白鷺,飛上青天。
小院之中,羅公正在低頭讀信。
似有所察,他擡起頭,同樣見到一隻白鷺自青天之上飛回來,落在海棠樹上。
又有一隻揹着包的白狐翻牆回來。
“羅公也燒了陳牛符叫我回來嗎?”林覺落地之後,仔細一看,覺得驚奇,“羅公這是在看什麼?”
“家書。”
羅公收起手中信件,起身說道:
“我沒有燒因爲我知道城外真鑑宮中的江道長燒過了。她先請觀中道士來院中找過你,確認你不在,便知會了我,說你也有請她幫忙留意西北那隻妖怪的事情,省得我們兩個各燒一張陳牛符。”
“原來如此。”
“近日秦州兩隻妖怪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同時作亂,一個擄掠吞食百姓,一個傳教禍害朝綱,朝中都已下令,請聚仙府的奇人異士前去對付,甚至準備朝雲夢縣發兵。”羅公轉頭看着他說,“今天中午,禮部的吳令史和宮中的太監纔來找過你,說若‘林真人’能去除掉其中一隻,便贈黃金千兩,珍珠十斛,還贈車馬玉器和美女僕從,今後更可以國師禮相待。”
說着他嗤笑一聲:“如今朝廷腐朽,偏又風雨飄搖,宮中終於也開始急了。”
在林覺的耳中,還是“黃金千兩”四個字最動聽。
金丹之中,正缺這一味藥。
“我來的路上轉去了一趟真鑑宮,已經聽說過了。”林覺皺着眉頭,“羅公覺得,我們該去哪方?”
“此爲妖鬼事,該由道長決斷。”羅公搖了搖頭,看着手中家書,“這幾年闖蕩京城,今年以來羅某家中已經連遞八封家書,催我回家。如今羅某年少時的京城夢也算完了,隨同道長除了這次妖怪,俠義之夢便也完了,也該回家去了。”
“羅公也要走了啊……”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羅公灑脫,“不必擔憂,今後定有再見之時。”
“也是。”
林覺對此是早有準備的。
羅公是心有大志的,當初來京城,也是想爲國效力,以一身武藝博得一名,最後卻發現朝廷早已腐朽,已經扶不起來了。
可是如他這樣的人,離了朝廷,又哪裡沒有用武之地呢?
興許出了京城,才正是他的開始。
這種風雲人物,世間豪傑,普天之下又有幾位?天下雖大,英雄卻少,都如黑夜中的星點一樣,哪怕散落四方,又怎會沒有見面之時呢?
林覺稍稍一想,出了小院,去了樊天師的院落。
有一陣香火氣。
林覺走到樊天師的院中,才發現他正在一間屋子中供奉神像。
這是一尊泥塑神像,色彩脫落,表面斑駁,看不出是誰,卻被他擺在了神臺正中,看面前香爐插滿燒盡的線香竹籤,下方貢品種類繁多,想來這尊神像是一直在被誠心供奉的。
“這是誰的神像?”
“道兄回來了?”樊天師轉過身,隨即苦笑搖頭,“說來慚愧,貧道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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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友爲何供它?”
“說來可就話長了。”樊天師說道,“當年貧道流落西北,不慎遇到大妖搜山吃人,無意躲入一間破廟,廟中神像都已經殘破不堪,唯有這一尊神像還勉強保持着神像的模樣,沒有斷手斷頭,貧道對其上香祈禱……”
樊天師說着蹲了一眼,眼露光彩:
“正是那一夜,大妖到了廟前,那是原先豹王麾下的第一大將,卻只見電光一閃,好似劍光,那妖將連着諸多妖兵,便都灰飛煙滅了。”
“原來如此。”
林覺想到了傳聞中樊天師請來神兵天將除掉大妖的故事。
原來是從這裡開始的。
能一劍就誅除一名妖將加上諸多妖兵,尋常神將應是做不到的,應是天上的某位真君。
可林覺仔細看去以他見過這麼多神像的目光來看,也看不出這位是誰。
不過能從斑駁脫落的神像左側看見一根泥柱,原先應是一柄長劍,可以確定大概真是一位武神。
林覺沒有想太多,只向樊天師請教那位“東王母”的事。
“那位東王母頗爲神秘,向來低調,貧道雖自北方來,但對她所知也不多。只知道她雖說有着“順我得長生,逆我致禍災”的教義,也一向是隻傳教,不害人。就算是去東北方向除妖的奇人異士,大多也都是無功而返,自身完好無損。”樊天師一聽就知道,他是爲除妖而來,於是詳細的說道,“不過世間卻有傳聞,那位東王母的道行要比那豹王還要高很多,豹王只敢西行,南下北上,唯獨不敢東進。”
林覺聽了點了點頭。
確實很少聽說那位“東王母”害人的事,就連秦州的東北方向,大多百姓也不知道有這麼一位叫東王母的妖怪,只知道有這麼一位神仙。
潘公也曾說過,東王母可能已經成真得道,豹王和鼉龍王都忌諱她。
可是聽到長生二字,林覺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真能得長生嗎?”
“東王母會向信徒發放一種名爲‘長生令’的文書,但凡佩戴在身上,不曾遺失的,都得了長生。”樊天師說道,“在秦州的東北,有好幾位從前朝活到現在的‘仙人’,都成了長生教的元老。”
“原來如此。”
不知這是什麼長生法術。
若是得了文書,不知古書可有反應?
“前幾日東王母向京城發了三本文書,讓京城的王公信奉她,據說都已被當做妖法毀去。不過據貧道所知,沒有一個是被真正毀掉的。只是那些人都已將之藏了起來,貧道也不知在哪裡。”樊天師說道,“東王母還在雲夢縣搭設四方臺,廣收門徒,據說只要去了那裡,但凡是在人間位高權重或者法力高強的,都可得賜‘長生令’。”
“招賢納士啊……”
“也可以說是招兵買馬。”
“嗯……”
林覺不禁露出了深思。
心中又回想起“瑤華娘娘”那句話——
心意分福禍,抉擇定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