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水窪安靜的倒映着黃昏天光,正有小動物來此飲水,忽然不知怎的,水窪開始輕微顫抖起來,小動物也受驚,擡頭一看,當即離去。
沒過多久,啪的一聲,一隻馬蹄踏碎水窪,疾馳而過。
黃昏下的山間一片馬蹄聲。
兩名道人一名武人在路上馳騁,兩頭驢兒馱着麻袋也在後面狂奔,身後一片輕騎緊追不捨。
身後那些騎兵騎的都是好馬,雖然不如羅公的神駒,卻比林覺和小師妹座下的馬要好些,騎術也有影響,更別說紙驢跑得還要慢一些。便只見身後的騎兵慢慢壓近,左右還有騎兵包圍過來,轟隆聲也越來越近。
眼見得追兵就要追上三人,甚至左右兩邊離得近的騎兵已經開始拉弓搭箭,道人忽然回頭,開口說道:
“道友請回!”
聲音不大,卻在山原間迴盪。
“唏律律!!”
一衆馬兒長嘶而減速,左右兩邊的騎兵剛要拉開弓弦,也被這忽然一晃給止住了,數百騎兵竟迅速的停了下來,隨後竟紛紛掉頭,要往回走。
騎兵連忙拉繮,馬兒紛紛揚起前蹄。
羅僧回頭看去再看林覺時,眼睛明顯一亮,似是覺得有趣。
原來法術還有這般用處。
三人疾馳不停,迅速與身後追兵拉開了距離,可當羅僧再度轉頭看去時,那些騎兵在短暫的紛亂之後,便已重振旗鼓,又追了上來。
這次騎兵更加小心,那些馬兒經歷過一次,知道此事與馬背上的人意願相悖,又被瘋狂抽打,林覺再用這招,就不管用了。
眼見得雙方再次接近。
林覺無奈,只好轉頭一吐。 wωω▪тt kán▪c o
一口東風向西而去。
花開之氣本就要比吐火吐得遠,更別說身後之人還在雙向奔赴而來。
“啊!!”
當即就有兩騎倒地,痛呼不已。
接着又絆倒了身後兩騎。
狐狸乘風而行,最爲輕鬆,也往後吐出黃煙。
當即有馬兒受驚一樣,驟然停止,也有騎兵倒地,在草地上剷出泥土,一爬起來,便朝身邊人射箭。
不過他們太分散了,受影響不大,別的輕騎只是扭頭看他們一眼,便繼續追來,絲毫也不停留,像是瘋了一樣。
甚至已有箭矢斜斜飛來,就落在林覺的身後不遠,紮在地上,箭尾顫抖不已。
“太多了!”
林覺對身邊二人說。
“我們怕是把人家的精神支柱給殺了!”羅僧並不害怕,反倒覺得自在,話語中都帶着大笑,盡顯無邊豪氣。
“羅公的馬更好,便先行一步,我們只好浪費兩顆神行丹了。”
“可以!”
“師兄!驢兒!背上的東西!”
小師妹喊了一句,隨即將手伸進懷裡,摸出一個鈴鐺來。
紙驢是吃不了神行丹的,須得將驢背上的東西取下來,放到馬背上,再收回紙驢,這得耽擱一些時間。
這個鈴鐺是浮池神君給的幾件寶物之一。
各種法寶就如法術一樣,沒有完美的,又都自有妙用,她這個鈴鐺用來對付修行有成的妖怪差點意思,但用在這種情況下卻是一件利器。
說來唯有一個缺點——
便是敵我不分。
鈴鐺一旦搖響,除了搖鈴的人,都會受到影響對豆兵影響還更大,只適合單打獨鬥。
小師妹正欲服一顆金光丹,加上化石法雙重保險,讓自身陷入敵陣給師兄爭取時間,便見羅僧並未立刻打馬離去,反而放緩了速度。
武人逐漸靠近兩頭驢子,一揮刀鞘,打掉一支射來的箭矢,彎腰伸手一撈,就將其中一頭驢兒背上的麻袋抓了起來,放到自己的馬背上,另一頭驢兒背上的貨物也是如此照做,兩頭驢兒背上很快就空空如也。
師兄妹二人見狀,當即唸咒。
奔跑的驢兒迅速縮小,落入草地,其中一隻隨咒飛起,落入林覺手中,接着白影一閃,狐狸便叼起了另一隻,送還小師妹。
“爲難你們了。”
“多謝扶搖!”
二人一人一句,揣好紙驢。
沒想到回家的路上還有這麼一遭。
見到羅僧緩慢離去,二人取出神行丹,正準備餵給身下的馬兒,遠處忽然又有異樣——
那是一片在山丘上緩緩移動的灰毯,之所以看着遲緩,是因爲它同樣很大一片,可當聽見那方的顫抖聲便能知曉了,它們同樣也在狂奔。
“嗷~~”
一聲巨大的熊吼,響徹天地。
恍惚之間,還讓林覺以爲曾經與鼠妖一同截殺自己的熊妖又回來了。
卻見山丘的凹處,一頭巨大的灰白色棕熊馱着一道人影狂奔上來,身後一片灰毯也衝入山丘的凹處,又從近處的坡底爬上來。
乃是一羣高大強壯的北山羊。
那些騎兵胯下的戰馬聽見熊吼,本就有些心神不寧,忽然又見到巨熊與熊背上的身影。
烏爾木伸長脖子,高喊一句。
林覺聽不懂他喊的是什麼,但也知道,和自己先前那句“道友請回”多半是一個意思。
只是烏爾木本身就是山精,天生更親近飛禽走獸,又專修此法,造詣自然比林覺高深很多,多半連四師兄也比不過他。
於是衆多馬兒當即停下,任騎兵如何鞭打,也止步不前反倒往後退去。
甚至有馬兒將背上騎兵甩了下來。
“撲起!撲起!”
騎兵也是彪悍,扯着嗓子高呼,竟想下馬作戰,然而轉頭一看,卻見前方正有一片奔踏涌來的北山羊。
北山羊體型本來就大,這些北山羊還比尋常北山羊生得更高大,各個低着頭,帶着彎曲如兩把刀子一樣的羊角,朝着他們衝撞而來。
那股洪流看着便駭人無比。
若是下馬作戰,靠着弓箭彎刀,定然能殺死不少北山羊,不過自己也絕活不下來。
這無疑是一種勸退。
騎兵沒有辦法,只得順從馬兒離去。
林覺二人只見到身邊源源不斷的北山羊奔踏而過,像是潮水一樣將自己二人淹沒,有的又從自己面前跳過,耳邊全是風聲和轟隆聲,等到最後一隻北山羊也從自己面前輕巧跳過,那轟隆聲也迅速的遠去變弱,直至消失。
那些騎兵也已消失在地平線上。
說來恍惚,剛纔此地還一片激烈,像是馬上要有一場血戰,如今又格外安靜,只餘晚霞天光,清風過境,地上一片雜亂腳印。
對比之下,更是奇妙。
山精騎着巨熊緩緩走來。
“多謝足下,不然我們只能逃走了。”林覺翻身下馬,也不覺得丟面,笑着遞出他的木杖,“正準備脫身之後再去還給你呢,這樣一來,足下倒是又給我們省了一些時間。”
山精走過來,接過木杖,低頭聞了聞,像是在木杖上嗅到什麼味道。
接着他擡起頭,看向林覺。
“哦,我們去找了那琴山祖祖一趟,了結了她的性命。這不,不知是當地小國的軍隊,還是她的信徒,對我們窮追不捨。”
林覺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這麼聽來也奇妙——
山精鬥不過那琴山祖祖,可三人卻只是三兩下就將她宰了,追出來三百騎兵,三人無法對付,可這些騎兵又鬥不過山精。
那琴山祖祖也是如此:說她有本事吧,扶搖都能三下兩下將她弄死,說她沒有本事吧,山精也被她驅逐到了山外青山,又有如此多的信徒。只能說她的本領和鼠妖一樣,不在爭鬥上。
法術與妖怪、道人都是如此,爭鬥能力不能只看一面來判斷,而本領高低,也不能只從是否擅長爭鬥來判斷。
人與世事都複雜多面,法術亦是奇妙無窮。
“等這裡平息下來,想來足下就可以回琴山,安心修行了。”林覺說道,“我們也要入關,回我們的故鄉了,再來這裡,會是七年之後了。”
山精站在巨熊旁邊,對他們行禮。
巨熊也學着他,朝三人低頭。
林覺二人也是向他行一道禮,回來的羅僧也朝他抱拳,狐狸和彩狸都跟着學。
“告辭,願有緣再會。”
“告辭!”
如此便算道過了別。
行走天下,緣分就是如此,萍水偶逢,煙雲倏散,緣分到了就聚在一起,緣分沒有了就分開,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一切都自然而然。
林覺伸手進懷,取出了陳牛的法印,趁着天光未暗,霞光無限,查看起來,人在馬背上搖晃着。
這東西確實是中原的法器,還帶着幾分早期香火神道的味道。
畫符,蓋印,憑符役使小鬼。
持法印者,無需畫符。
大概真如羅公所說,是數百年前,這片土地還在中原王朝疆域內的時候,流傳過來的。
“陳牛陳牛。”
昏暗天光下,小鬼忽的出現。
小鬼一臉茫然的打量四周,看到林覺和他手上的法印,神情一呆,更茫然了:“我叫陳牛……”
“去玉門關!”
小鬼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伸手指着道路前方:“往這邊走!”
“你還真知道玉門關怎麼走!”
“往這邊走!”
“去雪蓮會。”
“往這邊走!”
小鬼換了一個方向。
“你竟還真找得到!”林覺笑了笑,“去大昌京城。”
“往這邊走!”
小鬼又指回了原先的方向。
“咦?”林覺有些驚訝,稍作思索,“去徽州黟山。”
“……”
小鬼默默把手放了下來,面色凝重,神情中又透着幾分茫然,直盯着他。
“看來你是去過京城。”
“……”
“哈哈!去玉門關!”林覺對它說道,“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往這邊走!”
小鬼指了一個方向消失不見。
狐狸和彩狸都瞄着小鬼,眼光閃爍,覺得新奇而又好玩。
幾人也遵從着小鬼的指引,趁着黃昏晚霞尚有餘光,開闊不知幾千裡,繼續往東行去,並逐漸策馬小跑起來。
兩天之後,便已出了此國疆域。
三人這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