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之後,沉寂了一個春節假期的殷城重新復活了起來。
白事街卻沒有像其他的地方注入活力,它依舊沉默地佇立在那裡。
偏舊的門臉、沒有翻新又凹陷下去的路基,連風路過這裡都沉默了。
常青坐在樓頂花園裡看着花那些花新抽的嫩芽,眼睛裡都是溫暖的笑意。
她沒有想到僅僅是過了個年,她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獨處時,不再恐慌。
常青把肥料桶和小鏟子放下,把因爲給花翻盆而弄得亂槽槽的花園收拾好。
家裡有兩個男人,一個老,一個殘,體力活還是得她來。
還好她力氣大,也喜歡折騰這些東西,不然容易出現家庭矛盾。
常青把整個花園打掃乾淨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
她看着陽光不錯,風也不大,讓莫爺爺和趙光把午飯拿到樓頂。
三個人在樓頂吃了午飯,吃完之後趙光負責收拾餐桌。
收拾好之後,趙光坐到常青身邊,也不說話。
常青看了他一眼,“想回家了?”
“嗯。”
“想回就回去,在家裡住煩了就過來。”
趙光眼圈紅了,他其實不想回去,可也清楚長期住在這裡不對。
“你爲什麼不是我真正的家人?”
“只是沒血源關係而已,怎麼就不是親人了?”常青在他的短毛上揉了一把,“不想回去就別回,我和你陸哥幫你頂着。”
“我自己去扛,不能什麼事都讓你們頂着。”
“知道了,我送你回去,看看你家在哪裡。”
趙光偏過頭,不讓常青看他發紅的眼眶。
常青也沒打算把他的眼淚逗出來。
常青下樓換了身衣服,就下樓等趙光。
趙光跟來的時候一樣,什麼都沒帶。
他沉默地坐到副駕。
常青把車開了出去,她開的方向是趙光學校的方向。
殷城最好的中學是殷城三中,趙光在四中。
四中跟三中很近,開車就十五分鐘,這些中學都是對周邊的業主開放的。
趙光的家應該也就在他的學校附近。
趙光一路上都很沉默。
直到快到他的學校,他纔開口,“姐,前面的巷子右拐,中間灰白色那棟樓。”
常青依言照做,她剛把車停在中間灰白色的那棟樓前,一樓的鐵門就開了。
一箇中年女人警惕地看着常青,語氣很惡劣,“這裡不能停車。”
趙光從車上下來。
中年女人見是趙光,連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後,看向常青的眼神越發不善,“你怎麼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
“媽,你瞎說什麼?”
“看她那臉就不是什麼好人。”中年女人隨後恍然大悟,“她就是那個女人?害你被人罵的那個?”
“不是,你別胡說八道。”
常青本來想跟趙光說幾句告別的話,看到他媽媽這樣,她也不想下車了,說了句“我先走了”就開車走了。
趙光本來是想挑他媽不在家的時候回來,誰知道她今天卻在家。
秦慧蘭見車開遠了,狠狠在趙光的手臂上掐了一把,帶着哭腔罵道:“你長能耐了,都學會離家出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後面擔心成什麼樣了?”
趙光立刻感覺一張細密的網劈頭蓋臉地蓋了下來。
他煩躁地甩開他媽的手,瘸着腿上樓。
每次回家他都有種要窒息的感覺。
他家明明在好的地段有一棟五層小樓,家裡裝修得也還不錯,他媽也很勤勞,可家裡永遠都是亂槽槽的。
他爸他媽不修邊幅,明明是殷城本地人,卻一直畏畏縮縮,別人都以爲他們是外來務工人員。
他們不溝通,溝通的方式不是打就是罵,要不就哭。
趙光害怕這種溝通。
但凡他爸媽跟他的溝通能稍微好一點,他都不會這麼厭惡回家。
秦慧蘭跟着趙光上樓,在他身後追着問,“你的病好了沒有?”
“我腿還瘸着,石膏都沒拆,怎麼好?”
“誰問你的腿了,我是問你腦子的病好了沒有?還喜歡男人?”秦慧蘭小聲地說道。
趙光心裡的火氣立刻被掀了起來,“我腦子沒病!”
“沒病你能喜歡男人?這不就是腦子有病?”
“你什麼都不懂就別瞎說!”
“我把你拉扯這麼大,我憑什麼不能說?”秦慧蘭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剛纔送你回來的是不是摸死人的女人?你被她害成這樣,怎麼就不長點腦子?她那麼晦氣,能爲你好嗎?”
“她比你對我好多了。”趙光煩躁地進入自己的房間,把房門給甩上,反鎖了。
秦慧蘭被門拍到了,疼得直罵人,“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越來越不像話了!要不那個女人盅惑你,你能離家出走,能這麼對待你媽?”
趙光看着被翻得亂七八槽的房間,把堆積在牀上的衣服全掃在地,趴倒在牀上一動不動。
他媽的哭聲還在外面響着,像是盛夏的蒼蠅讓人頓生一股難以忍受的煩躁。
秦慧蘭沒有聽到的聲音,以爲自己說動了趙光,“你知不知道因爲你喜歡男人的事家裡的親戚、周圍的鄰居都知道了,我和你爸的臉都丟光了?我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這麼大,你一點長臉的事都沒幹,淨給我和你爸添堵。我們沒打死你,是因爲捨不得。你把這個毛病給改了,好好讀書。你就還是爸媽的好兒子。”
趙光睜着眼睛,印花的牀單因爲近距離已經失焦了,只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眼睛裡的水滿滿流出來,放在枕頭上的手卻緊握成拳,細白的手上青筋暴起。
正在這時,趙光的手機響了。
趙光任着手機響,一點要接電話的心思都沒有。
打電話的人卻不屈不撓,一次沒人接就打兩次,兩次打不通就打三次。
趙光被手機鈴聲弄得不耐煩,悲傷都悲不下去了。
爬起來看手機屏幕,看到屏幕上“陸哥”兩個字時,情緒如泄洪一樣散了。
趙光吸了吸鼻子,接了電話,“陸哥。”
“被你媽收拾了。”
“你這是肯定句還是問句?”
開口之後,趙光鬱結在胸口的情緒就散了不少。
“當然是肯定句。”
“你猜對了。我媽現在還在罵我,說我腦子有病。”
“同情你。”陸名湛乾脆的回答道。
“陸哥,你怎麼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你姐到家了,跟我說了你到家的情況。我估計你心裡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