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桌板跳,茶碗叫!
紅纓絡的馬鞭奮力一擊後,落地死寂。但它並沒有白白犧牲,把油肚大臉的張大人嚇得眼珠子凸,整個肥體往另一邊椅子壓。
采蘩挑高一條眉,冷豔桃花面破功,心道,姬府的椅子怎麼那麼結實呢?既然窮了,節省開支是正理。
張二麻對姬府的椅子也很有信心,不去扶主子,扭頭叫上兩個僕人,指着雲老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家大人揮鞭子。信不信我把你綁了送官,讓你吃一輩子牢飯?”
雲老頭一臉豁出去的表情,無畏無懼,“我說你們怎麼搗鼓這出呢?說來說去,就是求親不成想當強霸。爛蛤蟆想吃天鵝肉,別做夢了。”
雲小姐後面拍手,“揮得好!罵得好!三百金想要本小姐給豬頭當妾?太便宜些。”
“你……你……”氣得發顫的。卻是雲小姐的親孃,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你,還有云國,快給張大人賠不是。”
張大人雖然坐正了,但眼鬥雞臉還歪,漲紅着肥頭大耳,剛纔擺的官架子讓那鞭子削沒了,“要不是我兒對你女兒——”想想不能矮氣勢,清過嗓子。轉而再向姬瞿說話,“好恩師,您瞧見了吧?這麼不講道理,我想息事寧人都不成。”
事情透着不尋常,但沒有明顯的矛頭指誰故意。而且,牽涉四百年的名家古畫,即便張氏如此富裕的人家也會十分珍惜。可這雲家孤兒寡婦的。三百金確實過於爲難了。姬瞿左右難斷,思前想後,最後竟說出一番差點沒令老太太也跳起來的話。
在采蘩看來,不但老太太想跳,秋氏也想跳。不過,她本人覺得姬老爺子原來還有點可愛
“隆豐。”張大人字隆豐,老爺子心中這個決斷沒打算跟人商量。直接上。“畫歸畫,聘禮歸聘禮,不可混爲一談。三百金對這畫,不貴。可它對雲家,就是傾家蕩產的事了。我看這樣,雲家能出多少就多少,不足的我來補。”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管在場的姬家人都在打落牙齒往肚裡吞。畢竟。面子對姬氏是非常重要的。
這麼有趣的場面,這種抖轉直下的提議,采蘩來之前,完全沒想到,所以簡直品得津津有味。她以爲姬瞿會站在張大人那邊,哪知他誰都不得罪,情願自己攬下這大筆債。終於明白老夫人汲汲鑽營兒媳婦嫁妝的原因,她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就帶了同情。姬鑰說過,公中收入就是土地出產和田租。那些看年份好壞起伏不定,但好年也就那樣。日常開支能控制,可老太爺要是時常這麼“敗家”一下,就沒底了。
三百金啊!不是白銀,而是黃金。照此估計,得當東西。就從椅子開始,換成不太結實的便宜貨,讓張大人此類的“紅人”能摔個狗吃屎。
“老太爺,我們雲家不用賠,你們姬家也不用賠,分明就是麻子臉自作自受,活該倒黴。”雲大小姐說得話越多,閨秀的形象越淺。
面對她蒼白臉色的孃親,她甚至還道,“母親,我們走,不必與惡棍浪費脣舌。有本事,讓他告官去。他告官,我就告訴哥哥,讓他告御狀。我不信,父親爲朝廷鞠躬盡瘁,他的學生們,還有皇上就能看着我們孤兒寡母受人欺負至此!別說妾,就是正妻,我也不稀罕。”
義正言辭,滿滿道理,讓小鬼聽了發怵。但,今日碰到的是判官。惡判官。
“雲小姐可別誤會了。我瞧三百金你們賠不出來,才順便開個玩笑。本是一番好意,你不領情便罷。那我們就說這畫的事,三百金一金不能少,你告御狀我也不怕。衆目睽睽之下,就是你家的馬踩壞了我的畫,豈有不賠反告狀的道理。我奉陪到底!”張大人看着胖蠢,其實能當皇帝跟前紅人,自然有他的本事。話一繞,又回到直路。
他又對姬瞿道,“恩師想當和事老,偏有人非要捅天,莫怪學生不講情面了。”
雲夫人哆哆嗦嗦,站起來就給女兒一巴掌。大概用盡了全身力氣,把人扇倒在地。
雲小姐傻傻擡頭望着她母親,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哭,很有氣質,無聲的。
“雲夫人這是何苦呢?她畢竟還小,以爲誰要主持她的婚姻大事,怪不得的。”姬老夫人讓婢女們去扶雲小姐重新入座,“別的不說,我家這位有句話是對的,一樁歸一樁。既然能用錢解決,那就不會傷了兩家的和氣。”
采蘩覺得手邊缺點東西。一杯茶,一碟瓜子。又想,老太太出手,這三百金姬家肯定是不會出了,可下面要怎麼辦?
“隆豐,我們待你如子侄,你可否聽我們一言?”老太太知道事情的關鍵還在他身上,“畫雖名貴,比不過人情。雲大人當年也是你兒子的老師吧?就衝這個,還是你讓一步吧。皇上要是知道,也會誇你通情達理。”
這就是老人的厲害之處了。
“師母——”張大人不甘心。“別的東西也就算了,這畫太珍貴,我——”
“一百金。”老夫人打斷他,“只要你答應,我先代雲夫人付了……”
這位老太太也夠可愛的!采蘩忘了她學了整個前世的修養,下巴往下掉。然後,她的預感成真——
“采蘩啊——”
火星子終於燒到她身上來了。
“采蘩?”
她死了。她不在。
“你去取百金來給張大人。”
她目光慢慢轉向那位張大人,呆滯的。
張大人和她看了個正着,只覺寒氣森森,卻在那張美豔的臉上找不到源頭。暗想姬氏不幫他,要挾雲家就成了空,不讓也不行,假裝爲難又大方的樣子,“師母這麼說,那就這麼辦。一百金——再多一匹馬。”動不了人,還動不了畜牲?
雲小姐頓時瞠目。紅通通的眼,“不行!”
“老夫人,我可是一讓再讓了。”雲小姐越是心疼,張大人就越是要得逞,殺雞儆猴,今後日子還長着呢。
“這事——”姬老夫人問雲夫人的意思,“你看呢?”
“馬歸張大人了。”三百金突成百金。姬府爲她們墊付。一匹老馬根本就不在雲夫人的憂慮之中。哪怕那是丈夫生前送給女兒的禮物,而在雲家沒落了之後,全靠它拉着唯一的馬車出入。躲過這一劫,她要趕緊爲女兒找個好婆家,不必再受如此屈辱。
“那行了。”雖然沒能達到真正的目的,結果還差強人意,怎麼都是他贏,“歸我。就由我處置。二麻,去牽馬,我要看它被杖殺,才能解得了心頭這口氣。死一千次都不夠,左伯的畫欸——”
雲小姐滿面驚恐。她身側的雲國捏拳捏到全身發抖。
“這裡可是我義父義母的靈堂。”采蘩吐氣,神情冷傲,“今日可是我義父義母的入土爲安。外面那麼多親朋好友,滿懷對他們的悼念之情來送最後一程。張大人卻要在我府中殺馬?”她燒着了,得自救。
“這丫頭雖然耿直了些,可言之有理。”秋氏與雲夫人是好友,之前沒法幫忙,這會兒終能開腔。
雲小姐感激地看着采蘩。可是等她下一句話出來,那份感激就蕩然無存了。
“張大人要殺馬泄憤,牽回家去,關上大門,想怎麼殺就怎麼殺。這纔是禮數,你說對不對?”采蘩可不是爲了替馬求情,而是煩眼前的大肥膘,想讓他趕緊消失。而且更重要的,百金她可不掏。
老太太會精打細算,她卻一點都不傻。哦,讓她去取百金來,不給她憑證,就憑一句話,府裡賬房誰理她?分明知道會如此,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從四房的小金庫出。兩片金葉子物有所值,她給出去不心疼。百金給這個一肚子餿水,滿腦肥腸的張大人,她不心疼,她噁心。
張大人雖然覺着她的話不中聽,但也聽不出哪裡不對,僵笑着,“侄女提醒我了。我就是太生氣,一時沒注意今日的場合。”
姬瞿肅臉,“采蘩,不要興師問罪似的,張大人同你伯父的輩份。別愣着了,趕緊取百金來。”
采蘩不聽話,“老太爺,不是我不尊重,只不過百金並非小數目。義母曾教我,天下雞鳴狗盜之輩太多,銀子雖然容易賺,但不能輕易給了不該給的人——”
“你此話何意?”張大人瞪起眼來。
“我有兩個疑惑,還請張大人指點迷津。”采蘩纖指一根,冷清語氣,“張大人,你這位管事說畫是送給姬府的弔唁禮。既然是送給我們的,怎麼反過來要我們花錢買下了呢?此其一。”
張大人怔住,他只想以這個藉口讓姬氏牽扯進來,卻早把弔唁禮不禮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個……畫沒送出手就壞在雲家馬蹄下,當然還屬於我家大人的。”二麻伶俐反應快。
“哦,原來如此。”采蘩恍然大悟,“講明要送給主人家的東西,還特地大冷天過來,結果主人家反而花了百金,連一片紙碎都沒拿到,傳出去不知道會否笑掉人大牙。不過,現在清楚這禮就是說說而已的,那我便明白了。”
張大人剛纔嚇紅了臉,這會兒惱紅了臉。
采蘩這招叫啥?讓姓張的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