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外的風鈴總響個不停,可屋內的女子卻一手拿筆,一手撐着頭瞌睡連天,絲毫沒有注意到桌前的紙上早已滴了幾個豆大的墨點。
“何苦爲難自己呢?”耳邊突然傳來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也不知何時屋內就多了一個人,他隨意坐在了女子的對面,足以可見兩人之間的熟稔,男子有些無奈地看着她。
女子被聲音一驚,睡意全無,有些抱怨地翻了個白眼,“誰說我爲難自己了啊?”她看了看那紙,眉毛一挑,倔犟道:“沒聽說過自然美嗎?這畫兒就是純天然,看這大黑豆,別人肯定畫不出來!”說着隨性地將筆一丟還又拿起畫“嘖嘖”欣賞一番。
“送你啦!”說着就將畫往他身上一扔,可見這女子是被寵壞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但仍舊寵溺地拿起那畫,仔細收好。後又擡頭看了看屋外仍晃個不停的風鈴,手一揮,鈴聲頓止,才說道:“看來你的生意來了。”
“是啊,這回我要狠狠敲人一筆啊。”
女子倚在門前,遮住了大片陽光,似乎在望什麼,手上正玩弄着一簇小發辮,偏過頭衝他調皮一笑道。然後便又活潑地跑到庭院中,
“感覺下了好長時間的雨,還是雨後的陽光最令人舒心!”
男子跟着出來,正看到她張開雙臂,仰頭閉眼面向陽光,享受的模樣就像溫順的小羊。紅衣白裙,裙襬上用金絲繡的彼岸花也好像散出別樣的光。
也只有在這一刻他才又記起來她原本就該是這樣天真活潑的,
“對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女子又乖巧的轉過頭和他說道。
他默不作語,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的背影。風輕輕吹過,拂過他的衣袍,稍稍吹散了一些他身上靜肅沉悶的氣息。過了很久才聽到他說了一句,
“路上小心……”
她本就對男子的冷漠態度不抱有任何期望,在猛地聽到他的迴應後,有些吃驚,好在反應夠快,又調皮道:“知道啦,木老頭兒。你也要保重啊!”
說完好像是刻意躲避一般趕忙溜了出去。
夜晚,或許是心情複雜,就連往日最簡單的雕花,今日卻也頻頻出錯,空浪費了他好些精力。
“真是可惜了那木料了!”架子上的一個模樣狀似蓮藕的木偶娃娃突然蹦到桌子上,又碰了碰男子的手指。
“析木,你是不是不放心葉諾啊?”析木愣了一愣,手中的動作有些停頓。
“你說啊,是不是?”析木煩躁地皺了皺眉頭,才又沉靜回道:“不放心又怎樣,她與夢婆契約已定,誰也阻止不了。”他靜靜地看着那已被雕刻壞了的木料,神思不由地飄向過往。
那日也是同今日一般的天色,也不知父親是從何處撿回了她,豆蔻年華,本應是天真爛漫、充滿活力,可那時卻是死氣纏身,奄奄一息。父親只稱她是故人之女,只是後來時間長了他才得知她還是那玄隱部最後僅剩的血脈。
父親拼盡了一生的精力也只勉強保住她的魂魄可她的肉體卻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不停地衰敗腐爛。析木始終都記得那時封在冰棺內的葉諾,眼裡充滿各種複雜的情緒,痛苦、嘲諷、絕望、無奈、坦然,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以一種怎樣的方式能強迫自己接受了那副破爛的身體。
他突然特別不希望她死,他做了一件也許是他一生中最衝動的決定,甚至是以他的族人全部的性命爲代價,私自動用了洛圖封印的力量來救她的性命。
後悔嗎?或許是不後悔的。
“我去跟着她不就好了?”木偶迫切道,突然的話語打斷了他的回憶,析木陷入沉默。
“你倒是說句話啊!”木偶依舊緊追不捨地問道,
“你的條件呢?”析木一向明白這世間不會有人白白示好的,得到的同時也必定要付出些什麼,他堅信着這個道理,她亦如是。
木偶此時厚臉皮道:“嘿嘿,不愧是族長,一點兒就透!”
“我只要族長能將我從傀儡譜中除名就好。”木偶直接道。接下來仍是長久地沉默,只見析木在木偶身上畫了一個符咒,將木偶向前方地上一扔,瞬間一個嘴角略帶着痞笑的翩翩少年便落地而成,“真是快憋死我了!”一邊說着一邊伸着懶腰還順便抖了抖自己的衣袍,席地而坐,一手扶腿,另一手則撐着腦袋,嘴角微微一撇,全身都散發着一股子邪魅的氣息。析木倒也是個定力非常之人,絲毫不爲所動,反而弄得對方竟有些無趣起來,正當那人覺得耗不下去想要離開時,一直沉默的他才突然鄭重地說道:“木鬼!你…一定要護她周全。”木鬼猛一聽這話突然一愣,但隨即眉毛一挑,爽快道::“好!成交!”
只聽見一個響指,再看之時竹屋內也只餘下一縷紅煙。
析木看了看窗外,夜色如黛,月明星稀。他淡淡一笑,心想也許明天是個不錯的天氣。
翌日,原本一個人走在林間小道該感覺到逍遙自在的葉諾,不知爲何總有一種背後像是一雙眼睛在時刻盯着她的錯覺。可是走了一路,也不見對方有任何的動作,葉諾不經有些疑惑起來,而眼看着前方的結界馬上就要到了,正當自己心中有些隱隱的憂慮之時,自己的左肩猛地一沉。葉諾不由地皺起了眉頭,而接着轉瞬之間就見她一個旋身,便由她的袖間飛出了一絲紅線向剛纔她所站的左後方擊出。紅絲彷彿有靈性一般,飛出後在葉諾周身穿梭盤旋數次,可依舊沒有任何異動。葉諾淡淡一笑,又對着那紅絲說道:“好了牽機,回來吧,看來是我多疑了。”正準備將那紅絲收回時,只見葉諾手突然向右邊一抓,接着又向地上狠狠一甩,而那紅絲也是迅速,直接將那東西給捆了個結實。等一顯形,卻是一個身着青衣,頭戴玉冠的俊朗男子。而他的脖子上正留着剛剛被葉諾抓住所留下的指印。葉諾看到他後似乎有些煩躁,“木鬼,你在發什麼瘋?”但總算鬆了一口氣,木鬼倒是眉頭一挑,露出了個痞笑,腦袋一歪,下巴一挑道:“你看我這樣,是發瘋嗎?”葉諾被他這樣一懟,只覺無語,但終究還是將那紅絲收了回來,木鬼一被鬆開便又暴露了他那懶散而又無賴的性子。葉諾並不想與他多費口舌,快速在手上結印,只想趕緊出了結界,甩掉這個討人厭煩的傢伙。而讓葉諾沒想到的是,那傢伙竟也死皮賴臉地也跟着她出來了,若他只是想借着她的手,打開結界出去就也算了,可一路下來,葉諾看木鬼的樣子大有她走哪他就跟着走哪的架勢。
等兩人再一起坐在牛車上的時候,葉諾總算忍不住,問道:“木鬼,你究竟要做什麼呀?”
木鬼的眉毛微挑,答非所問道:“欸,我什麼也沒做啊?”木鬼閉着眼,翹着二郎腿,嘴巴也不知何時竟叼一根草。
葉諾氣得一拳就要朝他臉上打去,卻被他一手握住拿開,“小丫頭片子,之前那是讓着你,你還來勁兒了?”木鬼有些挑釁道。
葉諾聽他稱呼自己爲小丫頭片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回懟道:“嗯,我是小丫頭片子,你還是個二木愣子呢!就一塊木頭,等回頭讓析木知道,一斧頭劈了你!”
木鬼囂張地笑笑,緩緩道:
“我好男不跟女鬥!”隨即身體一側背對過她,卻聽到他嘴裡不時嘟嘟囔囔的:“真不知道析木看上你什麼了?還怕你出事?連牽機都給你了,又有什麼好怕的……”
葉諾被他念叨的有些頭疼:“你再嘀咕,我不介意把你的嘴給縫上!”
木鬼不服輸地又哼了一聲,
而前面駕牛車的老大爺,聽了這兩人的對話,倒是有些湊熱鬧,不經勸道:“年輕人啊,要學會好好對待彼此,想當初我那老婆子還在的時候也是像小姑娘你這般不講理,那時候別提我有多嫌棄她,唉……可是自她走了以後啊,我反而有點兒懷念她罵我了。”
葉諾和木鬼聽後忙解釋道:“我可和這個母老虎沒半點兒關係!”
“老伯,你想多了!”
而那老伯卻是對這解釋半點兒也不在意,依舊一副樂呵呵的模樣,嘴裡似乎還哼着別人聽不懂的歌謠。
牛車依舊是慢慢的向前走着,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夕陽的餘暉灑在麥稈之上倒是給那已無生命的東西添了幾分別樣的光彩,少了木鬼的嘮叨,葉諾不禁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而又和諧了。不知不覺中,牛車已經離葉諾的目的地越來越近了,在一個岔路口,牛車停了下來,“我只能送你們到這兒了。”老伯有些歉疚道。
木鬼看了看路,還賴在牛車上,而葉諾早已下了牛車,“老伯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我看這離岐黃谷還有一段距離呢!”
老伯很是無奈地慚愧道:“不是不願意送你們,只是啊這岐黃谷,早已經不是以前的岐黃谷了,那地方現在邪氣的很!”說完那老伯還有些後怕的環顧了一下四周,彷彿生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就會因此丟了命的模樣。而這時的木鬼也早已被葉諾揪下了車,木鬼一副不屑的模樣:“也就你們這些人才會怕這怕那的,我們可是……嗷嗷!”木鬼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葉諾狠狠地踩了一腳,只見木鬼在那裡捧着腳,眼中還犯着淚花,一臉憤怒地盯着葉諾:“你……蛇蠍!”那老伯恍若聽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物一般:“誒,別……千萬別說那兩個字,罪過罪過啊!”
葉諾見老伯實在是很慌張的樣子,心想還是不要再問他更多關於岐黃谷的事情了,便就拉着木鬼草草道謝。那老伯倒是個老實而又善良的人,儘管不願對岐黃谷有過多的言語,但還是對木鬼葉諾兩人一再告誡其要小心,並且還對於沒能幫上葉諾兩人什麼忙而感到些許的歉疚,不願收取葉諾所給的錢物。葉諾看了看老伯匆匆趕着牛車的身影,不由地皺起了眉頭後又看了看那幾裡地外被一片烏雲籠罩着的岐黃谷,木鬼依舊一副痞賴的模樣,“唉!真不懂你!明明可以很簡單處理的事情幹嘛非要親力親爲?”
葉諾也懶得搭理他,只是表情稍顯凝重地淡淡道:“你要是怕了,可以不用跟着我的。”
木鬼挑了挑眉毛,略顯心虛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子,岔開話道:“誒,你說這岐黃谷以前可是有名的仙藥盛產之地,我猜啊,裡面肯定還藏着什麼好寶貝,不然怎麼這妖氣偏偏什麼地兒不佔非要佔這地兒?”說完還一股很是激動的模樣,搓了搓手“不如我們去撿個漏兒,說不定轉手一賣,哈哈!那就發了!”
葉諾無奈地笑了笑,心想這傢伙兒果然是個只要錢不要命的主兒,怕只怕這回是有命進去而無命出來。
兩人走了許久,一路之上皆空無一人,路兩旁也是遍地枯木、雜草叢生。顯然這條道路已經荒廢很久了。走了不久,天色漸暗,不知何時他們只見眼前一片漆黑,而葉諾裙角上的花紋卻隱隱散發出一絲亮光。
木鬼回頭望了望葉諾,用下巴朝通往迷障的路前方揚了揚,又露出一個詢問的表情,似是想從葉諾那裡確定着什麼,葉諾卻是十分堅定的點了點頭,木鬼癟了癟嘴,無奈地搖頭嘆了口氣。兩人繼續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