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峰看着於蒼,眼神之中只有堅定。
從出生之日起,他便被身邊之人編織好了一個名爲神話的未來。
但,這個未來,不屬於他,他固然想要成爲神話,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然而,身爲段家之子的他,沒有第二種選擇,他只能按照家族給他的道路,一路前進,就算他掙扎、掙脫,也無濟於事。
段峰並非不諳世事的孤僻者,起碼在這半年之中,有關於蒼的信息,他都會有意無意地去搜集。
再加上在段家內部見到的一些預兆,他很明白一件事——段家,已經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對於這個結局,他予以沉默。
記憶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段家就已經不再是“家”了。
在這個黑暗的家族之中,自己只能孤身一人,去滿足段章的一個個要求。
更何況,段家在暗地裡做的事……每一件,都與少年心中樸素的情感相違背。
他對於這個家,沒有感情,段家崩潰,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這意味着束縛的消失。
但……他畢竟姓段。
即便他從來都不願意用那些來自段家的資源,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從小到大,他一路成長至今,身上用的卡組、修煉消耗的資源、佔用的場地、花掉的錢……
更何況,在最近這段時間,他爲了擊敗於蒼、接回阿丘,主動使用了那麼多段家的資源。
他和段家,脫不開關係的。
那些用邪惡手段掠奪來的養分已經注入他的身體之中,並且在成長中與他融爲了一體,所以哪怕於蒼已經強調這件事情與他沒有關係,已經表示願意保下他,他無需爲此承擔任何代價——
但他依舊選擇了這條道路。
儘管他從前無可選擇、無法逃脫,但已經發生的事情是沒有辯解的餘地的,他段峰……是註定要成爲神話之人,怎麼能缺少這點擔當?
從他沉默冷眼旁觀開始,段家犯下的罪,就已經有他一部分——他認!
不止於蒼,一路走來,他使用的資源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家的鮮血與淚水,那些都已經數不清了,所以,他也不奢望只是簡單的一次下跪就能還的清。
但沒關係,他還有自己——他有自信,段峰這個名字,足夠償還了。
他要爲炎國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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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並不像炎國內部那樣和平……死傷在那裡只是常事,更何況現在發現了夜魘邊界,即便是鎮國,都有犧牲在裡面的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那裡活下來,但無論是戰死還是取得功績……想必都足夠贖罪了。
而只要他活着,他一定會成爲神話。
段峰的心中無比堅定。
這一次,他不再會有家族的束縛,不再會有旁人的干預,他終於可以……只和阿丘一起,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了。
來之前阿丘說的“期待已久”,也正是這一點。
而相比起別人,他欠於蒼的更多。
他必須承認,於蒼絕對是千年難遇的天才,他比自己更配得上“神話之姿”的名號。
因爲他耽誤了於蒼的一年時間……於蒼的一年和普通人的一年,能一樣嗎?
看看這近一年的時間於蒼創造了什麼吧,他浪費掉於蒼的時間,恐怕就算戰死都無法彌補。
段峰這個名字足夠償還其他人,唯獨在於蒼面前,他清楚他不配。
而對於於蒼來說,大概也並不需要自己的償還……所以,只有自己成爲神話,纔有資格對當年的事做出補償。。
看着面前於蒼的眼睛,段峰心中更爲堅定。
“不要……峰兒,你起來,起來!!”
身後傳來了段章已經有些嘶啞的聲音,但是段峰不爲所動。
段章……父親,這個結局,大概不是你希望的結局吧。
沒能如你的願,真是太好了。
聽聽這個聲音……原來你也是有感情的啊。
可惜,晚了。
自己跪在這裡,“段峰”這個名字,即便後來成爲了神話,也註定要留下一個爲後人嘲笑的污點了。
段峰,因罪,伏首。
哈哈哈哈……聽上去不錯。
你不是要爲自己編織一個絕對沒有污點的“神話履歷”嗎?
我成神道路上的每一個遇到的人、每一件傳奇故事,不是都被你設定好了嗎?
不是我每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你都有辦法憑空篡改、指鹿爲馬嗎?
現在,你還有什麼辦法呢。
在於蒼、葉承名、邊鴻……在衆人面前的這一跪,伱有辦法抹去嗎!
原來你也有無能爲力的時候……你早該體驗一下這種感覺了。
好在,現在也不晚。
從記事開始,他就沒有感受過來自段章的半點愛。
他知道,今天過後,段章凶多吉少,他本以爲這個時候,他應該很開心纔對,畢竟從小便施加在他身上的束縛終於永遠的消失了……
但真當這一刻來臨,他卻沒有那麼從容。
雖然……段章並不愛自己,雖然他稱呼段敖、段章向來都是直呼其名,但,這畢竟是自己的父親。
又哪裡能輕易割捨呢?
假如最後段章打給自己的那通電話,是讓自己好好給於蒼求求情,那或許他會冷笑着無視,但是段章竟然破天荒給自己道了歉……
“……”
阿丘和自己說起這種可能的時候,他還不相信。
……也罷。
那我就保你性命。
也正好,讓你好好看着我低聲下氣的樣子。
……
段章聲音嘶啞,在段峰跪下的那一刻,就想要衝上前阻止,但是葉承名只是眼神斜了斜,便有一股無形之力,將其定在了原地。
所以,他只能看着段峰跪在那裡。
這一刻,他心中已經被懊悔所填滿。
其實,從段峰被巫臣擊敗之後,段章就一直在思考。
或許,他真的虧欠段峰很多吧……
在這個年代,誰都沒有見過具有神話之姿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段章敢說自己的兒子擁有神話之姿,只是因爲他有一個和帝長安一樣的天賦而已……
而當他親眼看到於蒼在賽場上從容淡定地擊敗奪舍降臨的妖岐之後,他才恍然。
是了……這樣的天驕,纔是真正的神話之姿吧……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麼。
一個時代,只會出一個神話……這或許,也與那虛無縹緲的氣運有關係。
所以在聯賽之後,那天晚上,段章將自己關在辦公室中很久,終於接受了……或許段峰也只是一個平凡人的事實。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他反而感覺鬆了一口氣。
他造出的勢太大了,到了這個地步,不管是段章還是段峰,都已經停不下來了,他們都在被這股勢推着走,現在……被橫空出世的於蒼攔截下來,或許,對於峰兒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當家族墜入微末,當親手締造的大勢被人打破,再也沒有操作的餘地之後,他的心中……才終於涌現出了一點點的父愛。
但是,太遲了。
這份愛,已經沒有了傾注的地方,也沒有了傾注的機會。
圍剿段家的人已經將他逼上了絕路,他最後能做的就是儘量不拖累段峰。但是現在……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做!
於蒼都已經開口了,他都已經說了,你不必如此!
死戰邊疆?這種誓言怎麼可以立下……在場這麼有分量的人在,你這句話說出口,就算想要反悔都沒有餘地了!
而且、而且,就算成了神話也要老死邊疆?
那可是一千年!
何苦,何苦啊!
看着眼前的場景,痛苦與懊悔將段章的內心完全填滿,他身爲掌權者的冷漠與淡然在此刻蕩然無存,這一刻,他只恨自己爲什麼要締造出這一切。
峰兒……
咚!
段章身體中的力量一瞬間流失,他無力地癱倒在地上,痛苦地閉上了眼。
……
看着眼前的一切,於蒼站起了身。
張了張嘴,他想要要勸說段峰幾句,但是話到了嘴邊,還是吞進了肚子裡。
也罷。
對於段峰來說,或許此刻讓他留在炎國內好好發展,纔是對他的折磨。
段峰雖然叛逆,雖然已經跪在了自己面前,但是他有着屬於自己的傲氣,自己若不答應,對他來說無異於侮辱。
邊疆……雖然危險,但是事到如今,只有相信段峰。
炎國對於天才,一向如此,就算前路十死無生,但只要是天才自己發自內心的決定,就會給予尊重。
“好。”於蒼道,“我等你成神歸來。”
段峰神色稍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但卻沒有做出什麼多餘的反應,深吸一口氣,起身,便離開了宴會廳……沒有看段章一眼。
現在荒獸都已經被隔絕在天疆長城之外,於蒼又一幅必定成神的樣子,按理說炎國一國三神話,若自己成神,那更是四位神話同處同一時代,藍星之上已然無敵。
按理說,這樣強大的力量,到時必然是國泰民安,也就是自己“老死邊疆”的結局。
但看樣子……於蒼覺得那時應該是“天有亂象”?
段峰不覺得於蒼是隨便說說,他這樣的天才,對於一些災難,會有一些提前的預料也很正常。
什麼樣的災難,連神話都覺得棘手?
段峰心中沉凝了許多。
假如能制止那樣的災難,那麼就可以兩清了吧。
必須成神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這樣想着,段峰一路離開。
明天,他便要趕赴邊疆,參軍,從最底層做起,一路成爲神話!
也必須成爲神話。
……
看着段峰離開的背影,於蒼不由得在心底問道:
“拉,你覺得他能夠成神嗎。”
“不一定。”拉道,“藍星的成神途經還很模糊,這種情況下,很難通過人的天賦來斷定他的未來……但他已經有資格觸摸這個境界了。”
於蒼的臉上不由得笑了笑:“那就好。”
藍星是帝星隕落之地,本該人人如龍。
怎麼可以像現在這樣,只有這麼幾位神話?
成神途徑模糊嗎……那就讓他來清晰一下吧。
……
段峰走後,會場之中不由得開始嘈雜了起來,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
曾經,他們提起段峰也都是讚歎爲主,認爲或許他會成爲神話。
但,人就怕比較。
在於蒼面前,段峰發出的光芒,還是太過微弱了。
這個時代的主角,毫無疑問,該是於蒼!
眼前的場景也是一個側證。
看看趕過來給於蒼撐腰的都是誰……光是鎮國都有三個,相比較起來,仇家家主甚至都不配在這裡面。
而且一個個還都不是普通的鎮國,連葉承名都來了。就算在場衆人都是身份顯赫之人,但也很少能看到這種場面。
這正是時代主角纔有的待遇吧?
而此刻,造成這一切的於蒼……一副從容的樣子,顯然對這幅場景已經見怪不怪了。
今日之後,段家要從帝都除名了。
於蒼,從容之間,一個盤踞帝都的望族便這樣在他眼前煙消雲散。
甚至之後或許都沒有人敢跳出來瓜分段家的產業。
因爲這些產業,該是於蒼的——起碼另外那三大家族是這樣認爲的。
“好了,段章。”葉承名道,“走吧,和我回去,接受調查。”
段章:“……”
他無法拒絕,只能跟着離開。
……
於蒼嘆了口氣。
這事情發展的,到是快得很。
他總算知道爲什麼高校聯賽都還沒有結束,段家就急着將天門名額送到自己手裡了。
看今天這個架勢,顯然段家早就撐不住了,急需自己給段家說句話。
不過……如今請客都已經被帶走了,他也沒了再繼續吃飯的心情……主要是看那些人已經隱隱有圍上來攀談的架勢了,他不想應付。
但是他們今天是給自己撐腰的,直接走又不好。
所以,只能硬着頭皮露出一抹笑意,爭取能早日將這羣人聊完。
身後。
顧解霜埋頭苦吃。
別看他。
這場面,她更應付不來。
只有靠老闆啦……
……
應付完人羣之後,於蒼總算是找到機會,帶着顧解霜和棋兒離開了臨峰大酒店。
此刻,北方還沒有完全進入夏季,正是忽冷忽熱的時候,夜晚的晚風頗有幾分涼意,出了大門,於蒼便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晚上,還是很冷的。
“老闆。”顧解霜道,“你吃飽了嗎?”
“還行。”於蒼摸了摸肚子,“幸虧宴會開始之前吃了很多……這家的味道是可以的。”
見到於蒼稍顯狼狽的樣子,顧解霜不由得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