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金光長河之中
自於蒼口中說出的話語，無論是落在哪個獵族人的耳中，都是不折不扣的褻瀆之語。
想要殺死長生已經是天大的不敬了，更何況，於蒼給出的提案，還是用一把品質不過普通的鏟子！
這樣的話，荒唐到甚至沒有人會當真。
畢竟，那可是長生！
就算這個人的人格再差勁，所做的事再怎麼不好，其作爲神話的實力，是沒有人可以否定的。
庇佑獵族上千年的奇蹟，遊蕩在荒野之中的“長生帳”，便是由長生親手開闢，上千年來照徹在長生帳中的每一縷陽光，都來自他座下的佛國。
其他的神話，也就能庇佑一個國家千年時光，當其死後，就算留下的後手再多也難免無力，只有長生，能做到以一己之力，維護一個國家如此長久的時間。
光是一個沒有神話空檔期這一點，便足夠誇張了……雖然代價是無法誕生新的神話。
如此種種，都說明了一點——長生的實力，絕對登峰造極。
這樣的存在，就算相隔上千年，也絕對不可能被一把小小的普通品質鏟子給傷到，何況揮出這把鏟子的，還只是一個連魂能井都沒有正式覺醒的普通人！
要是別人聽到，恐怕只會以爲於蒼已經瘋掉了！
不過，在這佛國之中，除了樓延，沒有人能聽到於蒼的話。法釋如今也已經陷入了專注的誦經之中，而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但，就是這一番瘋癲至極的話。
樓延卻在搖頭輕笑了一聲後，欣然應下。
“我相信你，老師！”
他接過這把鏟子，雙手握住，在掌心掂量一下。
鏟子上，甚至還殘留着些許泥土。
……要死了吧。
他不知道於蒼讓他這麼做，到底是出於惡趣味，還是真的有所圖謀。
但樓延還是傾向於前者。
畢竟以他的腦子，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圖謀是需要拿一把鏟子妄圖弒神的。
但不管是哪一種……膽敢對長生做出這樣不敬的行爲，他都是一定要死了的吧……
也好。
反正，就算他活着，也改變不了什麼……甚至，無論這場大王庭的暴動的勝利者是誰，他作爲原本的可汗繼承人，都大概率要被清算了。
在見識到了法釋和樓寒的真面目之後，他不覺得記憶中的那點親情，會讓他們心軟。
更何況。
樓寒握緊了鏟子，再次擡起頭。
長生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聽老師說，他有螭龍的血脈……會是龍人嗎？像敖襄那樣？還是說與師孃那樣，是人形呢？
他小時候也參加過幾次誦經日，都沒有這般景象。
所以，大概真如法釋說的那樣，長生，要醒了吧。
也好，不管怎麼樣，有長生在，獵族應該不會步入山界古國的後塵了。
就這樣，聽老師的話，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挺好的。
他心中知道，老師他收自己做徒弟，也一定有所圖謀——自己能被索求的，只有身上的“權柄”，剛纔老師也直言不諱，說他想要獲得佛國中的力量。
如此一來，恐怕真到了自己想要砸碎所有佛像的時候，老師也會以各種理由不允許自己那樣做吧。
這一刻，少年的心中想明白了很多。
在這個時代，自己生下來，就註定是要成爲棋子的。
老師他……或許、大概、應該也是見到長生的甦醒不可避免，所以纔給了自己這樣一個死法……吧。
樓延沒有怨恨於蒼，他剛纔說的話也沒有半分虛假，他還願意相信於蒼。
起碼，他不是以一個棋子的身份死去的，他是死在了試圖終結這一切的路上。
起碼，在最後的這段路程之中，老師他確實給了自己一點希望，似乎，他真的能夠做到什麼了。
在希望中死去，不過分。
這樣想着，他開口道：
“殺了長生之後呢？我就可以取代他了嗎？”
本以爲，老師會肯定他的話，讓他在死前堅定這個想法。
但於蒼卻道：
“不，你要成爲的，不是第二個長生。”
“嗯？”樓延愣了愣，“那是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到什麼時候？
樓延並不知道。
無所謂了。
……
第九帳
帳庭之中，一片大廳，其中盡是奢靡之色。
各色美女在其中穿行，盡情扭動着婀娜的身姿，中央的大牀上，勃格躺在上面，享受着這個房間中的一切——以他任何喜歡的方式。
突然，他臉色一變，猛地從牀上起身，身形閃動之間，已經來到了窗前。
鎮國的氣勢不加掩飾的暴露出來，房間之中的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而後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
勃格卻並沒有理會他們，他看着頭頂的天空，臉色沉凝到了極點。
在他的視線之中——天空，裂開了！
漆黑的裂縫如同蛛網一般，在天空中到處蔓延，並且範圍還在越擴越大！
“發生……什麼了？”
此時，他的心中充滿了不安的預感。
他是鎮國，自然知道，這是空間破碎了。
但，長生帳和其他異空間可不一樣，這裡的空間相當穩定，你要是爲了瞬移劃開一下還行，但是想要打碎？不可能做到的。
更別說，是如此大範圍的打碎！
畢竟，長生帳的核心是佛國！只要佛國還在，那麼長生帳的空間就堅不可摧！
遠處的天邊，一些異象已經發生了，暴風開始在天地之間席捲，無數沙塵土石被捲入空中，並且被吸入了那些空間裂縫之中。
那些地方假如有平民的話，估計很難活下來了。
不過，勃格沒有半點爲平民擔心的想法。
池雷呼前兩天已經死了，現在，他一個人掌管整個帳庭，可以說是爲所欲爲，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但現在這情況……
忽然，他猛地轉頭，便發現，不遠處的通天浮屠，此刻其上竟然也開始佈滿了裂痕，並且不斷顫動，一副要破碎的樣子！
勃格臉色不斷變化。
這動靜……莫非是大王庭出什麼事了？
那夥炎國人，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不行，要跑！
勃格當機立斷，連行李都沒來得及帶上，衝出屋門，就直接離開了長生帳。
先去外面避避風頭！
……
隨着法釋的誦經，和那抹金色火焰不斷吸收金光，獻祭儀式似乎已經逐漸變得不可阻擋。
第九帳是最先發生異象的地方，天空撕裂，災難頻生，而很快，其他帳也陸續出現了類似的狀況，並且還在不斷加重！
這發生的一切，於蒼都並不知道。
但，躁動的韻律，已經隱隱約約昭示了這一切。
他表面上仍然平靜，但是心中也難免有些焦急。
雖然計算沒錯，理論上不會出現太嚴重的後果，但畢竟計算只是紙上談兵。
何況，長生帳這麼大的異空間，能夠影響結果的參數實在太多，這計算本來就不是百分百成功的。
萬一最後失敗，前八帳真的被毀……
但，就算擔心，他也什麼都做不到。
在法釋毅然決定啓動儀式的時候，便已經無法靠外力阻止了……他此刻的誦經只不過是在加速這個過程，就算此刻打斷，也不會終止。
唯一的“開關”，還在頭頂。
“於蒼，不必擔心。”
拉的聲音從心底傳來。
“我不會算錯的。”
“……嗯，我相信你。”
這時。
轟！
天空之中忽然傳來一股匪夷所思的吸力，似乎有龐大的能量剎那間在頭頂坍縮，但這股吸力卻又沒有牽動任何物質，於蒼只是感覺，自己似乎從身體到靈魂都被一股龐大的力量“拉扯”了一瞬，而後便恢復了正常。
下一秒——
誇張的光芒在頭頂爆發，那些光芒照徹下來，頓時，腳底的所有長生法相，都在這光芒之下，反射出了純粹的金光！
無論材質是什麼，此時看上去都像是金身一般，輝煌的盛景在腳下展開，但於蒼無心觀看，只將目光看向頭頂。
在那裡——一片宇宙，正在徐徐展開。
於蒼只能這樣形容。
黑色的虛空向着無限遠的地方勻速擴散，侵佔了所有的天空、取代了所有的色澤，唯獨在整片虛空的中心，一顆天體，正在孤獨地懸浮。
金色的光芒逐漸收斂，天體本來的樣子得以顯露——這是一顆，純粹的，“金”星。
雖然是固體星星，但是似乎卻有無數的、肉眼不可見的光芒從中爆射四周。
這些看不見的光芒不會堵塞視野，也不會閃瞎雙眼，但是，任何站在這光芒中的個體，都在此時反射出了與那天體一般無二的金光。
於蒼看向一旁的樓延——他在此刻也變成了一個金人，手中拿着的，也變成了一把金鏟子。
這並不牽扯什麼物質上的變化，只有視覺上的效果。
天體！
“那就是長生。”
拉的聲音在心底傳來。
“果然如此——長生並沒有真正踏入這個境界，或者說，還沒有踏入這個境界。他的能量不足以最終點燃恆星……只能變成了這樣，類似於行星的特殊狀態。”
“……那他還有可能再點燃嗎？”
“理論上有，但概率很小。”拉道，“佛國對長生帳的掠奪還在繼續，只要這個掠奪存在，那麼總有一天會補足點燃恆星的力量……但這個時間太漫長了，再加上獵族閉關鎖國，長生帳缺少外部能量的注入，更讓這個過程變得效率極低。
“點燃恆星需要的力量與物質太過驚人了……藍星世界也只有一輪恆星而已，想要在這種環境突破超越神話，除非長生把朝辭吸收了。”
於蒼一笑：“倒也是。”
能量，不可能憑空出現。
想要點燃恆星，就必須有相等甚至超越一顆恆星的力量。
朝辭自己肯定是有這麼多力量的，但是不可能給長生去用。
想要突破這個限制，長生或許只有向着藍星之外，向着星界去索求，那還有一點可能。
很顯然，長生沒這麼做，所以就只能變成這樣。
拉繼續道：“不過……在境界上，他也算觸及了超越神話吧，所以，以他爲‘恆星’，可以做到演化並支撐一方小世界的存在。”
於蒼點點頭，知道拉說的是什麼。
這方小世界，自然就是長生帳。
雖然長生帳規模不小，但是對比起藍星世界這種真正擁有一顆恆星的世界，還是太小。但，這已經是天上這顆僞恆星的極限了。
假如長生的後人爭點氣，多多從外面吸收一些物質和能量，並且送入佛國，那麼沒準有一天，“佛國”會在能量的擠壓下向內坍縮，衝入這顆金球，而後在猛烈的爆發中點燃一輪真正的太陽。
說白了……這顆金球只是一個核心，“佛國”就是太陽的虛假外殼，只有用像那四尊金玉法相一樣的神話級法身，將佛國那遼闊的空隙完全填滿，才能讓太陽真正點燃。
以現如今外面的空曠樣子……顯然不可能。
但即便是最後成功了，長生也不可能醒過來。
天體畸變的過程不可逆，他已經變成這幅樣子，就永遠沒可能變回人形了。
思索之間，於蒼心中已經有數。
而在他轉過頭的時候便看到，法釋已經停止了誦經，並且向着那金球撲了過去。
此刻的法釋也已經渾身泛着金光，而沒有相關的知識，他自然不知道天上的金球意味着什麼。
他恐怕到死都想不明白，他一直苦苦追求的“長生”，就是頭頂那個死氣沉沉的球。
而之所以此時跑過去，是因爲——一道身影，也隨着那顆金球的出現而出現了！
那是一條……龍。
於蒼眼神稍稍閃動。
這龍的模樣，他見過的。
正是螭龍！
並且，不是什麼混血，而是血脈的源頭，作爲靈獸的螭龍！
那條螭龍從金球之上盤旋而下，身上落滿了金色的輝光，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在那顆金球的照徹之下，他的身上……竟然能看到一絲，金色之外的顏色。
雖然很淡，但那些顏色確確實實不是金色——這也讓他在這方空間之中，稍微有點顯眼。
“無量長生！”
法釋難掩臉上的激動。
顯然，他是將這條龍，認成了長生——他並不奇怪，畢竟，之前於蒼就已經說過，長生有螭龍混血了。
“無量長生！當世靈歲，向您問好！”
近處的呼喊聲傳入了螭龍的耳中，他收回看着樓延的目光，將其落在了法釋身上。
“你說你是……靈歲？”
“無量長生！正是在下呀！靈歲終於……終於將您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