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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燕不知道卓越是不是也逃出國去了,她記得他曾經提到他媽媽去過香港,他爸爸也出過國,好像西歐M國都去過。在她心目中,只要是出過國的人,那就等於是打開了國門,在中國和外國之間架起了跳板,有了出國的“路子”,什麼時候想出國,就可以出國。但父母的跳板兒子能不能用,她就不知道了。卓越這一向都沒跟她聯繫過,莫非——?她問:“卓越——他是不是也——出去了?”
“沒有,他前天還來找過我——”
她有點不理解:“是嗎?他找你——幹什麼?”
姚小萍笑着說:“我說了你可能不會相信,他來找我借書,不是借去讀,而是借去充數——”
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理解:“爲什麼?”
“他說是他導師那邊要的,好像是他導師以前讓他使用過一些科研經費,有的是以買書的名目使用的,現在他導師倒黴了,人家在查他導師的經濟帳,所以他導師讓他拿出一個書目來,證明那些錢的去處。他把你給我的那些考研複習資料全都拿走了,還拿走了我好多書,除了我高中教學的那些東西他瞧不上以外,其它能拿的都拿走了——”
“他把書拿走幹什麼?不是說——只要個書目嗎?”
“我也不知道,可能要先把實物交給人家看一下吧——反正我把書給他的時候就做好了肉包子打狗的準備——”
她也幫忙着起急來,跟姚小萍的通話一結束,她就給卓越打了個電話,這回一下就找到了他,大概沒革命幹了,只好呆在家裡,聽聲調沒以前那麼激昂了:“燕兒,你還好吧?孩子還好吧?”
“還好。聽說你需要書?我那裡還有一些,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他好像很感動:“燕兒,你聽說了?我這回真是到了八輩子邪黴了,沒想到他們會從經濟上入手。我只想到他們從政治上抓不到我們什麼把柄,沒想到他們——這麼卑鄙——早知如此先就該跑掉的——”
她慌忙把E大某人逃到尼泊爾又被遣送回來的事講了一遍,勸阻說:“還是別想什麼逃跑的事了吧,中國——管得嚴,戶籍制度——你逃哪裡都沒用。不是說——是你導師的事嗎?怎麼把你也——”
“嚴謹是出來替他證明了啊,但是嚴謹是先離開那裡的,他只能證明前面那段,後面的他怎麼能證明?你放心,他們是鐵哥們,肯定是互相保護的,卓越這次很夠朋友,同去的幾個,他都一口包庇下來了,說沒他們幾個的事,都是他拉着他們去的,但他們早在事發之前就離開M縣了。那幾個人也挺夠朋友,都沒落井下石。但他們畢竟不在現場,幫不上什麼忙。聽說卓越的媽媽親自在跑這事,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畢竟他父母在D市這麼多年,肯定有很多老關係——”
她擔心地說:“就是怕那個姓溫的在D市當道,姓溫的老早就想整卓越的,現在有了這個藉口,還不——從重從嚴?”
“所以說啊,當官人家的孩子,最好別沾——”
“現在不是什麼沾不沾的問題——”
姚小萍好奇地問:“你不是恨他恨得要死的嗎?怎麼一下——立地成佛了?”
“我什麼時候恨他恨得要死?我不喜歡他,但我不恨他,更不會在這種時刻希望他倒黴——”
“你那時不是咒他死的嗎?”
她張口結舌:“我——我那時——那時不是他——太——那個——討厭了嗎?他——”她竟然一下想不起是爲什麼咒他死的了,只記得自己的確咒過,而且咒了好幾次,但究竟是在氣他什麼,她反而想不起來了。她囁囁地說,“我那是在氣頭上才——那麼說的——氣頭上的話——難道也能當真?”
姚小萍連忙說:“我也沒說是你咒他才把他咒成這樣的,你別背個思想包袱,還怪我一頭包。不過你們那個結婚證的事,要早做決定,不要等到——來不及的時候——”
她一驚:“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別的意思,你知道的,衝擊公安該當多大的罪——尤其是在這種時刻——”
“可他沒衝擊公安哪!”
“你我知道他沒衝擊公安,但公安的人知道嗎?他們知道了又會相信嗎?還有那個姓溫的,恐怕卓越不在現場都可以造謠說他在現場,現在照片也有了,證人也有了,還不借此機會,狠狠報復一下?我知道你是個很——正義的人,但你不能不爲你兒子考慮考慮——”
“現在是——新中國,難道還能搞株連九族?”
“哪裡需要株連九族?就株連你兒子一個就行了。說起來,卓越不是他父母株連的嗎?現在再來株連卓越的兒子,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說到兒子,她的正義感就飛了一大半,驚惶地問:“那你說怎麼辦?現在追到牢裡去跟他離婚?”
還是姚小萍老奸巨猾:“現在跑到牢裡去跟他離婚還用不着,如果他搞的那個結婚證根本就沒用呢?你追到牢裡去離婚,不是找上門去跟他沾上關係?那真叫做‘屎不臭,挑起來臭’。還是先打聽一下,看那個結婚證到底有沒有效,如果沒有,那就乾脆不作聲,就這麼混過去算了——”
“我覺得肯定是有效的——,現在誰能證明我簽字時沒在現場?如果說個‘我沒簽字’就能不算,那好多夫妻都可以這樣說,而不用離婚了——”
“但是他肯定沒通過師院開證明,只要師院不知道,誰會想起跑市政府去打聽你們結婚了沒有呢?再說他還不是在D市開的結婚證,跑市政府打聽都沒用——”
這話有點道理,她一邊找人打聽結婚證的事,一邊給她父母打預防針。還沒講多少,她父母就聽出問題來了,問:“是不是小卓他——出了什麼事?不然的話,怎麼放假了也不來看你們娘倆?”
她交不出人來,只好如實相告。她爸爸說:“燕兒,我們都是老實人,從來不搞投機取巧那一套,你可不能在這種時刻把人家甩了。小卓他是冤枉的,這點我可以作證,我也相信黨和政府總有一天會查明真相,爲他平反昭雪的,我們不能在這種時刻幹那昧良心的事——”
她媽媽說:“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那個姓黃的——他到底有哪點好?人無人,貌無貌——”
她反駁說:“他怎麼人無人了?”
“他有人?有人怎麼會打人家老婆的主意?凡是這種挖人牆腳的,都不是好東西!”
她不耐煩地說:“你別在那裡自作多情了,人家娶的是A大教授的女兒,誰挖你牆腳了?你請他挖他都不會挖。”
她媽媽愣了一下,堅持說:“那他就更不是好人了,原來還只說他想拆散你的婚姻,現在更糟糕,不光是拆散別人婚姻,連自己的婚姻都不當回事,這樣的人,他能是好人?”
她把王牌打了出來:“領結婚證的時候,我根本就沒到場的,都是卓越一手操辦的——”
她媽媽更不解了:“那還不好?你只動嘴,他去跑腿還不好?”
她跟她媽媽講不清了,乾脆不講了,只提醒說:“我不是爲我自己着想,我不怕受牽連,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靖兒?如果他爸爸是——反革命-抱圖-,他以後怎麼——活?”
說到這個地步了,她父母還是不讓步:“現在不是文革,你弟弟班上那個陳兵,人家不是父親在坐牢嗎?他哪裡受影響了?還不是照樣當班幹部?以後考上大學了照樣去讀,誰敢卡他?誰卡他告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