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臉色變了,指着石燕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一直在這裡忍氣吞聲地給你陪小心,你倒越陪越上臉了?幾次三番咒我不得好死,你以爲我怕你是不是?告訴你,我現在是在等着你生下這個孩子驗血,不然的話,我早就——”
“你早就怎麼啦?說完啊!有本事說完啊!”
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兩邊腮幫上的肌肉都鼓了起來。
她譏諷道:“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暴露狼子野心了吧?你這種人,做得出初一,就做得出十五。一看你那天對待姚小萍兒子的態度,我就可以想象得出你會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你就可着勁整死你自己的孩子吧!我再說一遍,你是個沒人性的東西,你不得好死!”
他幾步兇到她面前來,舉起拳頭,她也不逃了,站起身,挺着胸送上去給他打:“打呀,你打呀,打死了省得我每天爲了生育指標到處求人——”
他的拳頭舉在半空,幹舉了片刻,放低了,改成一陽指,幾乎點到她臉上,一連點了一二十下才說出話來:“你——說我沒人性——你才叫沒人性——你咒我死——我——”
她看他那樣子,胸部急起急落,臉色發白,眉頭髮青,嘴脣發紫,太陽穴上的血管既青且紫,煞是五顏六色。她生怕他撲地而死,讓她背個命案,便沒再火上加油,只對他怒目而視。
兩個人像兩隻鬥架的公雞,一聲不吭地對峙了一陣,卓越的心肌才彷彿疏通了一些,說得出話來了:“我可以去幫你找張副校長要回你的工作,也可以去找劉醫生幫你要回生育指標,但你聽好了,如果這孩子生下來,驗了血證明不是我的,我——對你不客氣!”
“是不是你的都是一條命,你但凡有點人性,就不會做出這麼——惡毒的事!”
“我已經對你解釋過了,我沒有舉報你,你怎麼這麼糾纏不清呢?”
“我糾纏不清?如果你從來就是個正人君子,從來不在背後搞鬼,我怎麼會不相信你?你這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只要是你恨上的人,你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我沒有恨你——”
“你還是把這些話留着哄鬼去吧!”她說完就站起身,往外走。
他說:“我用車送你吧。”
“不用,嚴謹在二樓等我——”
他譏諷說:“不要那個醜八怪了?把人家姚小萍的牆角挖來了?”
“我挖誰,關你什麼事?”
他惱怒地說:“不關我的事?別忘了,你還是我老婆,你少在外面丟我的臉!”
“我丟你的臉?我還嫌你丟我的臉呢。我不是你老婆,你那個結婚證是搞假搞來的,你想我去揭發你?”
“既然你不把我當你的丈夫,我爲什麼要去幫你搞生育指標?”
她也煩了:“告訴你,我要你去搞生育指標,是因爲我以爲你還有點人性,讓你將功贖罪,如果你已經滅絕了人性,你不搞拉倒。但我把話說了放這裡,如果這孩子沒指標,被人強迫做掉,你就是罪魁禍首!它的冤魂會一輩子纏着你,你休想得到片刻安寧!”
他好像是氣昏了,又象是被她鎮住了,好半天才說:“沒見過這麼狠的女人!”
“沒見過吧?這次就讓你開開眼界!”
“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你還這麼兇?”
“我沒求你,我是在命令你,在考驗你,看你還有沒有人性——”
“這孩子真是我的嗎?”
“不管是你的不是你的,都是一條命,你有這個能力,你不去救它,你還算人嗎?”
“如果不是我的,我有什麼責任去救它?只要我沒傷害它,誰也不能說我沒人性。”
她見他還在狡辯,更生氣了,又回到那個老話題:“你沒傷害它?你唆使師院把我調走,讓我失去這個生育指標,你這不是在傷害它,是在幹什麼?”
他申辯說:“真的不是我要把你調走,我現在就跟張副院長打電話,你在旁邊聽着,行不行?”
“好啊,你現在就打,我聽着。”
他遲疑了一下,說:“走,我們下樓去打電話——”
她跟他下了樓,在門房那裡打電話,她知道他會瞎撥一個號碼,然後說張副院長不在,果然,他打了一陣,放下電話說:“張副院長不在家——”
她連“我早就料到了”都懶得說,只打鼻子裡哼了一聲。
她正要走,他又說:“等我給我媽打個電話——”
這次倒是一下就打通了,估計是姜阿姨接的,因爲他很快地說:“請你叫我媽接電話——”然後他作賊心虛地望了她一眼,她沒理他。
她聽見他在問他媽媽舉報的事,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他一直在“噢”“噢”的,然後估計是他媽開始上政治課了,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但什麼都沒說。等他掛了電話,他對她說:“我媽媽說不是她舉報的——”
“不是她就是你,反正離不了你們卓家的人——”
他沒一針對一線地反駁她這句話,只說:“但是你到D市中學教書的事,的確比較難,主要是生育指標的事——”
這個結果一點也不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的媽媽,不這樣說,還會怎樣說?說不定那邊接電話的根本不是他媽媽,而是那個姜阿姨,誰知道他們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他就拿這話來糊弄她。
他問:“洞洞拐那邊怎麼樣?實在不行可以先回那裡——”
她搶白道:“洞洞拐那邊有指標,我早八百年就回去了,還用得着你來提醒?”
他盯着她,半晌沒說話,但他那眼神彷彿在說:“瞧,我沒騙你吧?D市中學你進不了,洞洞拐你也進不了,你山轉水轉,最終還是會轉到我這裡來,沒有我給你搞生育指標,你就生不了這個孩子,何必講狠呢?就是這個世道,你不服氣是不行的——”
她懶得看他那個得意樣,氣沖沖地到二樓叫出嚴謹,準備回南一舍。剛出樓房,卓越就迎了上來,把嚴謹拉到一邊去說話。她叫了幾聲,嚴謹也不過來,只回答她說:“等一下,老卓有話跟我說——”
她想,你連嚴謹都要拉攏過去?也太黑心了吧,她威嚴地叫道:“嚴謹,走吧,跟他有什麼好說的——”
但嚴謹那個膽小怕事的傢伙還在那裡跟卓越講話,她一生氣,不等嚴謹,自己先走了。
走了一段,嚴謹騎車追了上來,抱怨說:“你的脾氣也是太大了點,他有話跟我說——”
“我阻攔你跟他說話了嗎?”
“你沒阻攔,但是你這麼一跑,我哪裡還有心思跟他說話?你在這些方面要向姚學習——”
她回敬道:“你在這些方面也應該向姚學習,她就不會因爲幫了我而罵我——”
嚴謹好脾氣地嘿嘿了幾聲,說:“姚是雷鋒,我們都應該向姚學習——”
她也消了消氣,問:“那個混蛋拉着你說什麼?”
“他問我爸爸可不可以幫你在附中找個工作——”
“他那麼有能耐,還需要找你爸爸幫忙?你——爸爸他能不能——幫上忙?”
“等我今晚回去問他一下,不過你也不能做他的指望,他無權無勢,只能憑熟人關係,但他已經請人家幫過一次忙了,受了人家的恩,還沒報——”
她安慰說:“你幫忙問問他就行了,別給他施加壓力——”
回到寢室她把今天的經過一講,姚小萍說:“卓越這是做空頭人情,找嚴謹的爸爸沒用的,如果有用,還用卓越來提醒?我早就會想到了。不光是因爲嚴謹的爸爸沒權沒勢,還因爲附中缺的是語數外體音美的老師,而不是缺我們這個專業的老師,我去之前是缺一個這樣的老師的,但我一去,人家就不缺這個專業的老師了——”
她毛遂自薦:“我也可以教語數外——你不是說你以前什麼都教過嗎?”
“我那是在鄉下的時候,跟附中比不得的。附中現在是D市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學生擠破門,想調進來的老師也多得很,所以附中的條件也定得很高,沒有所教專業本科學歷的,都不會接收,你不是學語數外的——”
“那我就到鄉下去,那裡肯定不會這麼嚴格,說不定——也有生育指標——”
姚小萍堅決反對:“你沒在那種地方呆過,以爲鄉下就是生活苦一點,我告訴你,那不光是生活的問題,是精神上的苦。中國的事兒就是這樣,越往下,土皇帝越一手遮天,領導水平越低,也就越不知道欣賞你的才華。我在下面教小學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說我教得好,都覺得我的方法不對頭,我的學生考再好都沒有用,不是說我運氣好,就是說我搞了鬼。我到了鄉辦中學,纔有幾個人看得出我教學水平高。到了縣中,我每年都是高三的把關老師。現在到了附中,上上下下都說我教得好,剛來不久就讓我上了全市公開課,附中領導爲了留住我,親自到幼兒園幫我說話。如果你跑到鄉下去,要不了幾天就可以把你憋屈死。”
“但是——可以把孩子生下來——”
“你把孩子生下來,是爲了什麼?是爲了讓它過幸福生活,過人的生活。如果你跑到鄉下那種地方去,自己都只能過豬狗不如的生活,你還想你的孩子能過人的生活?一旦你和孩子的戶口落在了那個地方,今生就很難弄出來了。你只要看看我爲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就明白了!別眼光短淺,害了孩子。孩子沒出生就做掉了,是害了一條命,是你心頭一個永遠的傷,但孩子自己沒受過苦;如果你把它生下來,又沒有能力讓它過好的生活,那你不是害了它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