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盛極的上都,是豐國的皇權中心。
高貴華美的御書房內,年過四十不怒自威的豐朝天子,召見了一位臣子。
“恭喜陛下,事已辦成,州南世家不會出現新的聯盟。”
天子點頭。
州南曾是前朝皇帝最寵愛的幼子的封地。
後來王權更迭,州南封王仗着背靠海域,借齊國之勢,趁機與豐國分割。
封王歿後,州南重歸豐國版圖。
但是仍有世家盤踞州南,明面上臣服,卻仗着州南駐軍和上都鞭長莫及,陽奉陰違。
州南牽扯太多,齊國對其也虎視眈眈,再加上新朝未穩,怕州南造反或歸於齊國,上都對州南半是放任半是容忍。
多年來,齊國、豐國與州南一直維持某種微妙的平衡。
但皇權不容挑釁,當朝天子決意收復州南,只是連年征戰,天子不欲豐國疆土再生血事,故沒有選擇鐵騎征討,只想以懷柔綏靖之策收服州南。
未料還沒出手,州南最大的兩大世家言紀竟試圖聯姻,待聯姻一合,怕是州南世家就要圈地稱王了。
因此,儘快收回皇室對州南的絕對控制權勢在必行!
紀悅心醒來的時候,渾身骨頭碎裂一般的疼痛,連動一下都困難。
“阿悅,你醒了……”
紀悅心轉動眼球,看向牀前的孃親,精緻愛美的高貴婦人,髮髻微亂,未施粉黛,神色無光。
爲什麼,她感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孃親卻彷彿蒼老了二十歲。
睡前……
紀悅心彷彿又聞到了濃郁難聞的血腥味……
阿語!她的阿語!
馬車翻在空中的瞬間,紀語思拉下紀悅心的胳膊,牢牢抱住紀悅心,以血肉之軀護住了姐姐的要害……
紀悅心雙眼睜大,嘴脣慢慢開合,心跳加速,“阿,語……”
旁邊的大夫讓紀悅心不要激動。
紀夫人忙安慰她,“阿語在房間,都沒事了,阿悅,都沒事了……”
紀夫人哽咽到失聲。
聽到沒事,紀悅心終於放心下來,又撐不住暈過去了。
待紀悅心已經已經能坐起來的時候,距離禍事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她和紀語思都錯過了她們都及笄禮。
紀悅心自醒來就要求見紀語思,每天都問,可是所有都對她說,紀語思還在昏睡,暫時看不了。
可是紀悅心的心悸自醒來就沒停過。
她們是雙胞胎,有着特殊的感應,她能感覺到,阿語肯定很嚴重,想到阿語用身體護住自己,紀悅心又是心痛又是頭痛。
聽聞紀悅心出事的消息,遠在上都的席子欽不顧課業,執意要回州南。席家主命人攔住他。
“逆子!秋試在即,你不思進取,卻爲了一點小事不顧前程!誰教你的!”
席子欽被僕人壓着,他看着面前的父親,大吼,“總歸不是你教的,從小到大,都是紀夫人救濟我才讓我活了下來,你何時管過我?現在需要爲家族付出了,纔想起拉我湊數,告訴你,我不稀罕!”
席家主氣得直拍胸口,旁邊的妻子扶住他勸慰。
席家主不聽,對着席子欽威脅道:“反了你了!你要是敢回州南,以後就不再是我席家子孫!”
“求,之,不,得!”
說完,席子欽擺脫僕人的壓制,轉身離開席府。
紀家養子紀曙帶他習武多年,現在一般都奴僕早已制不住席子欽了。
半月不眠不休地趕路,席子欽終於趕回了州南,帶着他送紀悅心的及笄禮。
紀悅心看着面前風塵僕僕的青年,幾年不見,他更加的俊逸出塵,遠遠瞧去,竟有世家公子的風姿。
席子欽接過丫鬟手裡的藥,坐到紀悅心牀邊的凳子上,俊秀的青年格外沉默。
紀悅心看着他,“阿欽,阿語怎麼樣了?”
席子欽將藥碗遞給紀悅心,只道,“吃藥。”
紀悅心眼眶染上沁紅,“是不是阿語已經……”
她說不下去了,光是想想那個字,都讓她痛徹心扉。
“沒有,你別亂想。”
席子欽喉嚨澀啞,聲音有些低沉。
紀悅心還包着紗布的手握緊了被子,傷口扯着皮肉,帶來一陣陣的痛意。
“阿欽,反正我遲早都會知道的,現在的我已經夠痛苦了,何必瞞我。”
席子欽手指摳緊藥碗,良久,才放下藥碗,叫旁邊的丫鬟扶紀悅心下牀。
念歡僵在牀邊沒動,給席子欽使眼色,“席少爺。”
老爺夫人千叮嚀萬囑咐,大小姐現在身體還沒好,暫時不能讓大小姐知道二小姐的情況,怎麼席少爺被大小姐一說就動搖了呢。
席子欽沒說話,紀悅心先掀開被子下牀,念歡沒法,只得和幾個丫鬟扶起紀悅心。
紀語思的房間,撲鼻的藥味比紀悅心那裡還要濃烈,除了幾個丫鬟,便是牀邊凳子上坐着的言洛辰。
一身月白錦袍有些凌亂,滿是皺痕,溫和矜貴的男子臉上沒有往日風采,滿是頹敗,在看到紀悅心的那一刻,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紅木雕花的大牀上,一個面色白到幾近透明的女孩靜靜躺着,眼尾鮮紅的淚痣也失去了生機一般的調敗,呼吸微弱,讓人覺得下一秒就會香消玉殞。
紀悅心蒼白的脣微張,眼前忽然模糊起來。
這一刻,心臟安靜得彷彿不會跳動了一般,她恍惚聽到了世界崩塌的聲音。
她趴到紀語思的牀邊,記憶中恍惚還是那個明媚的少女在像自己撒嬌。
“……阿語,你快醒醒吧,姐姐錯了,姐姐永遠在你身邊陪着你,對不起,姐姐再也不打趣你了,你看看姐姐好不好?……阿語,阿語,你醒醒,別睡了,啊……”
紀悅心後悔極了,雖然她和紀語思,她是姐姐,她也很沉靜,但是論才能思維,她終究比不過紀語思。
就像生意上的事,她不如語思與紀曙……
就像生死來臨之際,她被嚇傻了,而語思,明明是妹妹,卻還拼死保護她……
“阿語,對不起,你醒來吧,姐姐以後一定保護你,阿語,不要丟下我……”
席子欽看着紀悅心趴在紀語思的牀上,哭得快背氣,上前輕輕扶着她的肩。
“阿悅,你冷靜點,你傷還沒好。”
紀悅心一隻手緊緊揪着胸前的裡衣,感覺心臟痛到不能呼吸,喉頭腥甜,咳出一口血後倒進席子欽的懷裡。
言洛辰看着他們,眸色裡暗色翻涌,猶如深不見底的大海。
當他聽說紀悅心和紀語思的馬車掉落懸崖,是紀語思護住紀悅心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那確實是紀語思會做的事”!
馬車掉落山崖,被找到的時候,車伕已經死亡,紀語思拼命護住紀悅心,自己卻重傷難治。
言紀兩家求醫無數,最終還是沒能救回紀語思,她成了活死人,就算湯藥不斷,也只能保她十年內一息尚存,十年之後,身體各處衰敗,怕是連一息都留不住了。
紀家調查了整個事故,周圍沒有目擊者,沒有打鬥的痕跡,馬車破損太嚴重了,根本看不出異常。
言洛辰不信,從頭捋到尾,卻最終還是什麼也查不出,似乎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