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溼腥臭的青苔味,滿目鮮紅的血液,阿語的微笑……
紀悅心猛地睜眼,外間的燭火燈幽幽亮着,額頭滿是冷汗。
紀悅心緩了口氣,睜眼到了天明。
紀家二小姐的悲慘遭遇震驚州南,刺史府一道又一道指令的頒佈,徹查幕後黑手,可是一連幾個月過去,毫無進展,最後只能以意外結案。
那一場事故改變了很多人,但對更多人來說只是茶餘飯後的閒談。
紀語思在紀家用各種珍貴的藥吊着,言家、紀家、陵川家都在各國遍尋名醫,可一直都沒能救醒紀語思。
紀悅心傷好後,便開始跟着紀曙和紀父處理紀家的事,雖然她平時不做這些,但到底是有底子,所以很多東西上手也很快。
而且紀曙也陪着她,親力親爲帶她上手。
紀家的書房內,紀曙看着書桌前看書的紀悅心,女孩比之前瘦了許多,不施粉黛的臉上滿是清冷。
聽下面的人和母親說起,大小姐今年的衣裳尺寸全都小了很多,太瘦了。
紀曙比紀悅心兩姐妹大上幾歲,一直把她們當親妹妹愛護。
紀悅心對言洛辰的情,席子欽看出來了,紀曙也看出來了。
“……洛辰,最近不太好。”
紀曙斟酌着開口,見紀悅心翻着書頁的手一抖。
其實何止是不太好啊,公子溫潤的言洛辰,變成了如今冰冷無情的黑閻羅,最近連州南城都安靜了許多,誰都不敢觸言洛辰的黴頭。
紀曙聽說言洛辰最近多了個癖好,喜歡躺在浴池池底,很多時候都是靠旁邊守着的人記着時間去撈,不然他能憋死在浴池裡面,誰勸都不聽,言家主差點沒把他綁了,還是被言夫人攔住,抹着淚隨他去了。
紀悅心知道這不合禮法,若語思還醒着,她和言洛辰如今應該避嫌了,但她還是站在了靜雨堂外,秦驍帶着她去了新闢的室內浴池,然後帶着下人都離開。
空蕩蕩的室內泳池,除了臉色蒼白的紀悅心,便是身穿白袍坐在池邊的言洛辰,溼透的白衣勾勒出精瘦的肌肉。
“找我幹什麼?”
言洛辰目光冷然,不帶絲毫溫度。
似乎是在水裡泡久了,膚色冷白,整個人渾身都透着冷氣。
紀悅心啞然,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兄長就說了那一句,之後再沒提過,她在家呆了兩天,今天看過語思之後,鬼使神差地就到了這裡。
但是看到言洛辰後,她心上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都是她的錯,她一個人,讓一對愛侶皆滿是傷痛……
“……洛辰,你這般,語思不會開心的……”
頂着駭人的視線,紀悅心硬着頭皮道。
“呵,那你倒是讓她自己告訴我啊,而不是你在這裡假惺惺。”
默然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彷彿恨極之後,她連讓他付出感情都不配。
紀悅心手指攥緊,忽然覺得莫名難堪,她今天就不該出現在這。
紀悅心正要轉身離開,卻見言洛辰起身落入水中,她驚慌看去,清澈見底的浴池內,言洛辰閉目躺在水底,柔和的清水包裹着他,給他添上一層獻祭般的冰涼。
紀悅心睜大雙眼,“洛辰!你快起來!”
紀悅心左右看了看,空蕩蕩的室內靜得都能聽見回聲,她咬咬牙,脫下外袍跳入水中。
秦驍帶人守在聽雨堂外,沒聽見浴池的動靜,他以爲今天少爺有客人不會下水了,卻沒想到紀大小姐沒勸住人。
浴池內,嘩啦的入水聲讓言洛辰不耐煩地睜眼。
穿着白色裙袍的姑娘朝他游來,一頭墨發在水中散開,身姿曼妙,容顏傾城,像極了他夢中的海妖。
自他對紀語思表露心跡,他再沒有夢見過念念不忘的妖豔身影,他還以爲是她已經陪伴在自己身邊。
可是語思昏迷,他還是見不到她,於是只能日日沉於水底,只望再見她朝他伸手。
幾個月無果的嘗試似乎終於感動上天,言洛辰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四肢百骸充滿滾燙的血液,他沒來得及分辨來人是誰,他只知道那是他夢中念念不忘的海妖。
言洛辰伸手抓住了她,如夢中無數次一樣。
紀悅心見拉住了言洛辰,就要帶他往上游,卻被男人扯住手腕拉入懷中。
冰涼的觸感覆蓋上紀悅心的脣,她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第一反應是掙扎。
浴池池很深,水流卸去了大部分的勁力,男人輕而易舉就制住了紀悅心的動作,他把她推向池壁,動作柔和卻不容置疑地奪取她的氣息。
紀悅心看着近在咫尺的臉,男人一手製住她,一手捏開她的牙關,脣舌在紀悅心的口腔肆虐,放縱又虔誠,帶着深深的眷戀。
紀悅心彷彿有種他在親吻摯愛戀人的錯覺,直到腦中突然想起紀語思,她猛地回神,慌亂中掐了一把言洛辰的手臂,趁他吃痛間趕緊推開他,也不管他,轉身遊開。
言洛辰迷離的雙眼漸漸清明,他也緩緩爬上岸。
紀悅心套上外袍就要走,卻被言洛辰拉住。
“你是誰?”
男人的氣息還有些不穩,嘶啞性感,帶着微不可聞的顫音。
紀悅心緊緊抓着衣領,眼眶通紅,溼透的長髮貼着頭皮,毫無血色的臉上劃過水珠。
“紀悅心!”紀悅心深吸一口氣,她轉身看向同樣蒼白着臉的言洛辰。“言少爺,我是紀悅心!語思的事,誰能有我難過?但是難過歸難過,消沉自殘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你這樣尋死覓活,語思知道了該有多難過。我們會想到辦法救她的,但一定不是天天泡在水裡就能想到的!”
紀悅心看着言洛辰,努力壓着自己心裡的委屈,轉了話頭,“你好歹是言家嫡子,那場事故不僅僅是讓我們失去了語思,我們也失去了言紀聯姻的好處,言少爺再不思如何挽回損失,一天天尋思覓活,你對得起語思,對得起生你養你的爹孃,對得起給你無限光環的家族嗎!”
擲地有聲的質問在空蕩的室內游泳池傳開,似乎將泳池水面都震出了漣漪。
溫婉優雅的紀家長女,高昂着頭顱,字字珠璣。
言洛辰覺得,他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看懂了紀悅心。
柔弱嫺姝,但到底是世家嫡女,高貴理智,傲骨無情。
“……你不是怕水嗎?”言洛辰薄脣緊抿,視線如有實質般黏在她身上,似乎想要看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