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霞上人的突然出現使得刑部衙門裡一派沉寂,包括朱永青和楊榮等人在內,所有的官員都將視線投向了大門處,神情無不萬分詫異。
誰也沒有想到元霞上人竟然敢來這裡,私下裡暗自猜測着他的意圖。
在衆人詫異的注視中,一隊衣甲鮮明的錦衣衛大漢將軍魚貫進入了院子,跟在後面的是一羣道士,簇擁在四名道士擡着一副帶有遮陽棚的竹椅前後。
竹椅上端坐着一名仙風道骨的長髯中年道長,手裡拿着拂塵,相貌堂堂,慈眉善目,觸目之後,使人彷彿感到一股浩然正氣油然而生。
這名長髯中年道長自然就是給洪熙帝主持祈福法事的元霞上人蘇伯朗,爲了給他增加氣勢,周雨婷特意求得了張皇后的恩准,讓錦衣衛大漢將軍爲其開路,可謂氣派十足。
“無量天尊!”當竹椅經過棺材旁時,蘇伯朗瞅了一眼棺材裡的張旺屍首,左手伸到面前沉聲宣了一聲道號。
到了刑部大堂門前,擡着竹椅的四個道士小心翼翼地將竹椅放下,蘇伯朗起身甩了一下拂塵,擡頭望了一眼大堂裡的五府六部大員,仰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立在門口的官員和親軍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竟然忘記阻攔蘇伯朗進入,刑部大堂乃司法重地,平民百姓非通傳禁止入內。
蘇伯朗雖然主持了洪熙帝的祈福法事,但沒有朝廷的封號,故而身份只是平民而已,按理說在沒有得到允許前禁止入內。
不過,有錦衣衛大漢將軍爲其開路,大堂門口處的那些官員和親軍又豈敢阻止他?
“王爺,本山人在此有禮了
。”走到堂前,蘇伯朗躬身向朱永青打了一個稽首,沉聲說道。
說起來,蘇伯朗能認識大明堂堂的福王,還要多虧了李雲天,他給洪熙帝主持法事的時候在御花園裡見過不少朝廷的高官顯貴,其中就有福王,故而謹記在心。
蘇伯朗能在京城混出一些名堂,自然也是有一些獨到之處,他自小的記性就特別好,堪稱過目不忘,這使得他在招搖撞騙的時候如虎添翼。
“道長此來何事?”朱永青端坐在那裡,不動聲色地問道,心中暗自猜測着蘇伯朗此番前來的用意。
“本山人今天心血來潮,算到會有一劫,故而前來應劫。”蘇伯朗聞言甩了一下拂塵,朗聲回答,說起裝神弄鬼的本事他可是行家,可謂手到擒來。
聽聞此言,大堂上的官員們不由得對視了一眼,覺得蘇伯朗的話顯得有些玄乎。
“道長可否透露一二?”朱永青也覺得有些疑惑,於是神情嚴肅地望着蘇伯朗。
“實不相瞞,本山人此次前來是爲了張旺一事。”蘇伯朗微微一笑,轉身望向了院子裡的那具棺材,“張旺之死已經牽動了京城時局,本山人既然已經在局中,自然要前來解局。”
“道長如何解局?”朱永青聞言心中甚是好奇,不由得饒有興致地問道。
“王爺,可否借公堂於本山人一用。”蘇伯朗轉身看向了朱永青,微笑着說道。
“道長請。”朱永青看了一眼左右的楊榮和夏元吉,兩人紛紛頷首,於是他衝着蘇伯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謝王爺!”蘇伯朗聞言微微躬身向朱永青行了一個稽首禮,隨後在衆人狐疑的目光中擡步走出了大堂。
“本山人問你,張管事死前的舉止可有異常?”衆目睽睽下,蘇伯朗來到了錢氏的面前,沉聲問道。
“我家老爺一直都是好好的,並無任何異常
!”錢氏咬牙切齒地盯着蘇伯朗,冷冷地回答,在她看來就是蘇伯朗暗害了張旺。
“你頭上的這支釵子挺別緻的。”蘇伯朗清晰地感覺到了錢氏的對自己的恨意,並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將視線落在了錢氏頭上一根精緻的翬尾金釵上,看似隨意地問道,“是張管事臨死前送給你的吧?”
“你……你怎麼知道?”錢氏聞言頓時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摸向了頭上的翬尾髮釵,蘇伯朗說的沒錯,這支髮釵正是張旺擊打登聞鼓的前兩天送給她的,親自插在了她的髮髻上,故而她一直佩戴着。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鳳代表了皇后,故而其他人等不能僭用,包括公主和親王王妃在內,都只能用與鳳的外形相似的翬,也就是一種擁有五彩羽毛的錦雞來代替。
故而,錢氏頭上那支擁有看似鳳尾的金釵名叫翬釵,並不是鳳釵,鳳釵是皇后以及太后轉有的物品,就如同皇帝的龍袍,而太子和親王只能是蟒袍一樣。
“既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張管事送你這麼貴重的髮釵,你不覺得意外嗎?”蘇伯朗知道自己說中了錢氏的心思,有條不紊地問道。
錢氏聞言臉上神色隨之一變,她當時就覺得張旺的舉動有些奇怪,不過既然這是張旺的心意,那麼她自然開心地收下了。
“張管事不僅給了你翬釵,也給了兩位公子和大小姐禮物。”蘇伯朗見錢氏面露驚愕的神色,嘴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扭頭看向了立在她身旁的一個五六歲的男童,微笑着問道,“本山人可否看看張管事送給二公子的長命鎖?”
蘇伯朗口中的兩位公子和大小姐指的就是張旺的兩子一女,至於張旺送給錢氏以及子女禮物的事情,是楊雲貴私下裡打聽下來的,然後讓周雨婷轉告給了他。
錢氏得了那支翬釵後心中不無得意,故而向街坊鄰居小小地炫耀了一把,其中也包括張旺送給子女的禮物,所以楊雲貴輕而易舉就打聽了出來。
如今從蘇伯朗嘴裡說出來,就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要知道這可是張家的隱私,豈非常人所能知曉的。
那名五六歲的男童見蘇伯朗盯着他看,不由得感到有些好奇,伸手護在胸口處怯生生地躲在了錢氏的身後
。
“吳翰林,勞煩你的大駕,將張家二公子的長命鎖取下。”錢氏不清楚蘇伯朗的意圖,自然不會答應他,蘇伯朗見狀微微一笑,扭頭衝着大堂裡的吳少卿說道。
吳少卿有些不解地看着蘇伯朗,眉頭微微皺着,不知道蘇伯朗爲何讓他去拿長命鎖,故而立在那裡未動。
“吳翰林,去吧。”朱永青見狀沉吟了一下,開口吩咐道,既然蘇伯朗出人意料地來了這裡,想必是有備而來,他也想看看這個人是否有些本事。
吳少卿聞言衝着朱永青一躬身,起步走到了院子裡,錢氏這下沒有辦法,伸手從哪個五六歲男童的脖子上取下了一個上面繡着雙獅圖案的銀質長命鎖交給了他。
“吳翰林,你不覺得張管事突然之間給家人如此多的禮物有些反常?”蘇伯朗望着手裡拿着長命鎖的吳少卿,意味深長地問道。
“哼,張管事知道九死一生,故而提前與家人告別,何謂反常?”吳少卿冷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回答,他心中已經認定蘇伯朗是一個心懷叵測的妖道,自然對他沒有好臉色。
“吳翰林,皇上歷來仁慈寬厚,朝廷人盡皆知,張管事所告之事是爲了皇上的安危,乃忠義堅貞之舉,絕對無性命之憂,豈會與家人告別?”
蘇伯朗微微一笑,望着對自己態度冷淡的吳少卿說道,“吳翰林對此應該是深有體會,張管事焉能不知?”
“閣下應該聽說過破釜沉舟的典故,依本翰林看來,張管事這次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在做這件事情,這樣也就不難理解。”
吳少卿微微怔了一下,連李清正這樣當年冒犯洪熙帝天顏的人都只是被髮配到了交趾,更何況張旺這種只是關心洪熙帝安危的舉動,隨後他皺了皺眉頭,沉聲反駁。
“吳翰林,你不覺得張家二公子已經過了送長命鎖的年齡了?”蘇伯朗並沒有與吳少卿辯解,而是語峰一轉,瞅了一眼他手裡的長命鎖,不動聲色地問道,“吳翰林難道不覺得張管事給張家二公子這個長命鎖,裡面內藏玄機?”
“內藏玄機?”經蘇伯朗這麼一提醒,吳少卿也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得低頭望向了手裡的長命鎖。
長命鎖通常是小孩子滿月、白天或者週歲的時候被送與佩戴,如今張家二公子已經五六歲,按理說早過了送長命鎖的年齡,張旺此舉實在是有些突兀
。
蘇伯朗見狀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張旺送給三個子女分別是玉佩、金手鐲和銀長命鎖,故而胡一圖懷疑內部通常爲中空結構的長命鎖裡藏有張旺留下來的東西,十有八九是他貪來的錢財。
錢氏是張旺的正妻,張旺如果早就想好了要自盡,那麼肯定要給錢氏和三個子女留下得以安身的錢物,而藏在長命鎖裡無疑最爲穩妥和安全,因此才讓蘇伯朗說長命鎖裡“內藏玄機”。
其實,蘇伯朗的話模棱兩可,既可以指長命鎖裡有東西,也可以指張旺送給張家二公子長命鎖的行爲怪異,令含深意,就看吳少卿如何理解了。
現在看來,吳少卿果然被蘇伯朗的話所誘導,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長命鎖上,正中蘇伯朗的下懷,倘若長命鎖裡真的有東西最好,沒有的話也無關緊要,蘇伯朗自有另外一番說辭來應對。
“張夫人,本官可否拆開一看。”經過蘇伯朗一番言語引誘,生性耿直的吳少卿頓時被激起了好奇心,拿着長命鎖仔細查看了一番後沉吟了一下,向錢氏說道,他要看看裡面究竟有沒有蘇伯朗所暗寓的“玄機”。
此時此刻,這件事情根本就由不得錢氏,雖然心中不情願,但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打開它!”吳少卿隨即向一旁的一名親軍百戶招了一下手,那名百戶就拔出腰刀走了過來,用刀刃在長命鎖邊緣扣在一起的縫隙處一用力。
只聽得啪一聲輕微的聲響,長命鎖從邊緣的縫隙處分開,成爲了前後兩片,一個被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正方形油紙片從裡面掉了出來,落在了吳少卿的手上。
見此情景,吳少卿不由得微微一怔,雙目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沒想到長命鎖裡真的會有東西。
蘇伯朗的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盛,心中大爲篤定,看來這齣戲是越來越精彩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