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過後,自然要回歸理性。
未央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不一樣的神采,如果以前是懶散隨性,現在則是鬥志昂揚,充滿了幹勁。
所以當未央上朝的時候,連趙禎都對他側目連連,其餘其他人,更是難得的沒有跟他爲難。
誰都知道未央不是一個善茬,尤其是當他目光炯炯的四處尋人,打算找麻煩的時候,這時候還是離他遠一些爲好,免得遭魚池之殃。
趙禎斜睨着未央,笑呵呵的道:“未愛卿,可有表奏?”
未央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朗聲道:“陛下,如今京城正在進行改變,但是臣這幾日看來,似乎太慢了一些,這樣拖延下去,豈是做事之道?臣不才,對於改革變法,略有心得,願意輔佐政事堂諸位相公,進行改革。”
文彥博頓時大驚失色,好不容易把這小子忽悠上道,這就要回來了?這也太兒戲了吧?
趙禎反倒很是好奇,笑道:“愛卿一向喜歡做閒散之人,今日主動請纓,是何道理?愛卿若是說出個所以然來,朕自然允了你,若是不然,呵呵......”
未央毫不畏懼的道:“所謂變法,不過是圖強,如今天下皆知,陛下與滿朝諸公,皆有變法圖強之意。
這次變法,遇到的阻撓,也是難以想象的,臣以爲,諸位相公對於政事或許有獨到之處,但是論及改革變法,臣纔是這不二之選。”
趙禎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面色難看的文彥博、賈昌朝幾位,又看了看未央,依舊笑眯眯的道:“愛卿言過了吧?諸位相公都是國之干城,肱骨之臣,朕甚爲倚重啊!”
未央挺起了胸膛,毫不在意的道:“所謂變法,不過是變與法二字而已,常聽人說:窮則變,變則通,通則達,達則兼濟天下。
所以一個變字,不足以表述其一二,諸位相公固然都是老成持重,但是過於保守,對於變法來說,越是保守,就越是危險,只有大刀闊斧,凜然不懼,斬開青天見月明,纔是徹徹底底的變。
所謂法,乃是律法,只是變還不行,還要出臺相應的法律法規,若是不然,貪墨橫行,官商勾結,豈不是無所功績?
臣這幾日看去,諸位相公只着重變,卻不看重法,如此以來,律法不嚴不明,有很多漏洞可以鑽,豈不是便宜了某些心思鬼域的小人!”
此言一出,趙禎面色微變,文彥博更是面色發青。
趙禎卻是沒有想到那麼深,他是皇帝,自然有資格,只看成果,不看過程。
但是這麼重要的事情,文彥博身爲首相,竟然沒有上奏,只是悶着頭去做,這其中若是沒有貓膩,那真是奇怪了。
文彥博是誰?當朝首相,煌煌五千年華夏曆史上,也是數得着的老狐狸,能看不透這一點?
未央一點都不信,這老狐狸絕對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說,某些人希望藉着文彥博,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未央很聰明,趙禎也是難得的明君,所以只是轉念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文卿家,”趙禎漫不經心的道:“變法許久,可有律法出臺?”
文彥博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陛下,祖宗成法,豈能輕易變動?老臣以爲,還是以改變民生爲主,至於律法,輕易變動不得。”
樞密副使富弼也上前道:“陛下,文相公說的是,太祖皇帝開闢大宋江山,太宗皇帝打下億萬裡山河,百年以來,我大宋承平,堪比盛唐,這說明祖宗之法,乃是可用之法,如何可變!”
趙禎怒極而笑,聲音如同夜梟一般,“祖宗成法不可變?那好,朕來問你們,太祖太宗打下天下,其時我大宋百姓幾何?田畝幾何?士人幾何?世家幾何?其時,我大宋幽云何在!”
兩人頓時訥訥不言,面面相覷。
趙禎拍案而起,五指戟張,怒斥道:“如今我大宋億萬百姓,田畝卻沒有增加多少,士人反倒比開國之初增加了何止百倍?
士人不納糧,不交稅,靠國朝養着,吸取民脂民膏,進而成長爲世家大族,繼續作威作福。
你們來告訴朕!祖宗之法是否可變!”
兩人頓時戰戰兢兢,汗如雨下。
這時候,御史中丞張方平站了出來,朗聲道:“陛下,所謂祖宗之法,乃是過去之法,如今乃是變法之時,天下日日變化,律法卻跟不上,又怎麼能算是變法?臣以爲,文相公與富相公言之鑿鑿,卻只談變,不談法,此乃欺君之罪!”
張方平出身貧寒,少年時聰敏絕頂,買不起書,他就向別人借三史讀,十來天就歸還,說:“我已經讀完了。”他讀書只看一遍,不讀第二遍,宋綬、蔡齊認爲他是天下奇才。
當初李元昊新立,西夏侵犯邊境,張方平第一個請求將樞密院的事務合併到中書省,以便共同策劃。皇上認爲很對,於是讓宰相兼任樞密使。當時政府徵調各地的弓箭手,選其健勇者組成宣毅、保捷兩軍。張方平屢次上書反對,沒被採納。結果兩軍驕傲自大不堪,二十多萬人的部隊都像老百姓一樣不能打仗,正像張方平推測的那樣。
而且此人曾經出使遼國,耶律宗真都誇讚他說:“有這麼好的大臣,多好!”
趙禎徵求臣下的增收節支方案,張方平同大夥一起提了意見後又單獨寫了幾千字,大意說:“祥符年以來,法制鬆弛,漸漸背離了祖先的傳統。科舉、任子、考覈轉正、升遷補敘等法則都被破壞了,任命將領、操練戰士,都不是原先的規則。中央財政開支處境窘迫,必定導致政出多門;大商人、大貴族鑽空子獲取暴利,專營茶鹽香..的法律也被破壞。這是治亂興亡的關鍵所在,不可不認真對待。”
趙禎看了他的意見書非常高興,正要重用他,碰上判官楊儀犯罪,方平因爲同他有交往,貶職出任滁州知州。不久知江寧府,又判流內銓。
這傢伙這些年,也是個倒黴鬼,到處亂竄,不是因爲皇帝不喜歡他,趙禎很喜歡這個敢做事,能做事的臣子,只是他的性子,與唐介有的一拼,唐介有趙禎保護,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他就沒有這個待遇了,成爲了別人的出氣筒,差點就死在了外面。
今年朝堂接連兩位首相倒黴,大家都升官了,趙禎纔想起來自己這個臣子,火線提拔,成了御史中丞,也算是人盡其才。
趙禎聞言,點點頭道:“卿家所言有理,細細說來。”
張方平肅然道:“臣微末之才,得陛下簡拔於微末,此乃職責所在,若是讓臣說,臣不能盡其言。
臣舉薦一人,此人廉潔高尚,浩然有古人正己以正天下之意。及既出也,慨然欲堯舜三代其君。
好學而泥古,故論議迂闊,若使爲政,必多所變更。安石果用,天下必困擾。”
趙禎好奇的道:“王安石?我記得他是慶曆二年的進士,這會是鄞縣知縣吧?”
張方平躬身道:“陛下聖明!”
聖明不聖明的未央不知道,未央知道的是,這君臣二人肯定早有密議,不然一個五年前的進士,區區一個知縣,趙禎就算是記憶力再好,也不可能記住。
別人未央倒還好說,偏偏是這個王安石,讓未央眉頭大皺。
曾公亮也曾經與未央提過,說王安石:上與介甫如一人,此乃天也。
未央誰都不認識,都不會不認識這傢伙,可以說北宋的滅亡,這傢伙最少要佔一大半的責任,折騰來折騰去,把大宋最後一點元氣折騰沒了。
偏偏這傢伙執拗的很,也是個純粹的人,至交好友遍天下,同時也是政敵遍天下。
這些年,未央密切關注這個傢伙,沒辦法,不關注不行,王安石實在是太猛了。
王安石心研究經學,著書立說,被譽爲“通儒”,創“荊公新學”,促進宋代疑經變古學風的形成。在哲學上,他用“五行說”闡述宇宙生成,豐富和發展了中國古代樸素唯物主義思想;其哲學命題“新故相除”,把中國古代辯證法推到一個新的高度。
可以說,在原來的歷史上,王安石若是能變法成功,立刻就能取代孔孟聖人的位置,立地成聖,不在話下。
可惜的是,這傢伙是一柄神劍,可以斬開漫天迷霧,也能斬傷自己。
不到萬不得已,就算是未央知道這傢伙的能力,也不敢輕用。
面對一個真的猛士,一個純粹的爲國爲民的人,未央不可能痛下殺手,但是也不會坐視他胡亂來。
本來今日未央打算大殺四方,被這麼一攪和,他反而覺得,自己似乎沒必要去這麼做了。
把王安石放進來也好,有這麼一柄神劍在,什麼事情,都有人衝在前頭,自己只需要在這柄神劍之上加個劍鞘,讓他的鋒芒不必傷到自己,效果自然也是極佳,最起碼比自己親自擼袖子上場,來的爽利。
因爲未央,還有別的事情要幹,變法這種事情,只是他實現目標的手段之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