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雲淵僵愣在門邊,他的手裡還端着蘇岑要的糕點,視線從蘇岑趴在陵慕端肩頭的動作,慢慢移到她還放在陵慕端肩頭的手上,一張臉繃緊了,脣動了動,卻終究一句話沒說出來。
只是,陵雲淵攥着托盤的手,緊了又緊,黑漆漆的眸仁裡,透不進半分亮光,黑得彷彿一汪深潭,能把人吸進去。
三人就這樣僵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反應。
陵慕端俊顏上染上一層複雜的神色,眸光閃着,頗爲尷尬。
蘇岑腦海裡還空白一片,慢慢的,一張俏臉騰地紅了下來,幾乎頭頂都能冒出熱氣:她、她她她還能更丟人點麼……
冤枉了端王也就算了,竟然還被小孩看到這一幕,嗚嗚,她現在能找個洞鑽進去麼?
只是,爲了化解三人的尷尬,蘇岑慢慢眨了眨眼,只是麪皮明顯抽搐了下,默默直起身,把陵慕端滑在肩頭的衣服,慢慢拉了上去。
乾笑了兩聲:“哈,哈哈,那個……誤會,誤會哈,不小心手抽了,抽了……”
說完,向後退了兩步,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陵雲淵臉上已經恢復了正常,端着糕點走了進來,放在了桌上,正好擋在了兩人之間,卻難得沒有回答蘇岑的話。
蘇岑心裡的小人默默躲在牆角里咬手帕: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知道端王到底是不是黑袍人。
不過現在已經證實了,端王絕對和黑袍人沒關係了,黑袍人左肩膀受了重傷,可端王身上卻半分痕跡都沒有,蘇岑再想到陵慕端的關心與真誠,自己這樣懷疑,還真是小人了。
蘇岑對陵慕端很內疚,咬着脣,瞅着陵慕端:“端王,你衣服還是脫下來,我幫你補補吧。”
陵慕端眸色依然溫軟,擡起右手臂,瞧了瞧被勾破的衣服,安撫地搖搖頭:“沒事的,回去換一套就好了。只是這桌旁怎麼會有鋒利的東西,還是清除了好,下次刮到了你們就不好了。”
“啊?啊!”蘇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聽到陵慕端的後半句,臉色驀地一變,就朝着桌子撲過去。
娘誒,她還沒收起銀線啊!
可到底是慢了一步,陵慕端已經探過手去,低下頭,卻發現並沒有任何鋒利的東西,桌下光滑無痕。
他鬆了一口氣,只是視線一轉,目光不經意落在一旁,卻是怔了下,一雙溫軟的眸仁先是一愣,隨即慢慢睜大,再然後,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眼底攢動,最後緊抿了薄脣,直起了身。
蘇岑惴惴地等在那裡,看到陵慕端擡起頭時,眸色裡一閃而過的傷心,頓時急了:“端、端王……”
果然是被發現了啊。
她最近,怎麼老是做蠢事呢?
陵慕端臉上帶着一層薄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真的傷到了。
捏着輪椅扶手的手緊了緊:“蘇姑娘,你……是不是懷疑劉全的死,是我所爲?”
“……”蘇岑心裡咯噔一下,眼神更慌了:“我、我……”
陵慕端揉了揉眉心:“看來是這樣了。”
嘆息一聲,轉過身:“我累了,淵兒,蘇姑娘,今日就先回了,明天再來好了。”說完,就推着輪椅轉過去,打算離開。
蘇岑的視線不經意落在他不小心露出的手腕上,上面還纏着紗布,這是他爲了救她受的傷。
自己怎麼會這麼蠢,竟然想到會懷疑端王呢?
可她當時真的怕如果真的是,她怕小孩會受傷,所以,心裡很快做出了判斷,想要排除一切威脅小孩的存在。
可她卻忘了,這樣很傷人……
“我不是有意的,你彆氣我。”蘇岑耷拉着腦袋,捏住了他的衣袖:“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只是這麼巧,所以……”
“所以,你才覺得是我派人殺的?”陵慕端垂着眼,看不清情緒。
蘇岑咬着脣頜首:“對不起……”
而她身後的陵雲淵聽着兩人的對話,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墨瞳裡瀲灩着一種情緒,很快消失不見。
陵慕端嘆息一聲:“我不怪你,也的確是太巧了,蘇姑娘不用擔心,我不會生氣的。”
陵慕端往前推了推輪椅,歪過頭,瞧着蘇岑還捏着他衣袖的手,擡頭,墨黑的眸仁望進蘇岑的眸仁裡,裡面清澈無痕,清楚地倒映出蘇岑的不安。
蘇岑默默鬆了手,直到陵慕端的背影消失了,才頹敗地坐在椅子上:“阿淵,我把事情搞砸了……”
而同一時刻,陵慕端出了寢殿,推着輪椅走出一段距離,慢慢停了下來,轉過頭,視線重新落在了寢殿的門上,一雙黑透的眸仁半斂,日光從長廊外透射進來,在他臉上光芒一晃,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寢殿內,蘇岑低着頭,無意識地絞着自己的衣袖。
陵雲淵嘆息一聲,在她面前蹲下,靜靜地望着她黯淡的眸仁:“你懷疑三皇叔?”
“嗯,現在不懷疑了,是我弄錯了。”
結果還讓端王生了氣,端王雖然說沒事,可真心相待還被人這麼懷疑,心裡怎麼會好受?
端王對她這麼好,她卻是……
蘇岑默默握了握拳,她以後也會對端王很好很好的。
無盡的內疚充盈在蘇岑的眸仁裡,陵雲淵瞧着,莫名心裡的落寞一點點擴大。
他發現,有些事情似乎在慢慢脫離他的掌控,離他越來越遠,他想抓住,可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他想抓就能抓的,比如:人心。
蘇岑很快打起精神,糾結不能改變任何的現狀,想要求得端王的原諒,那就必須做出些什麼啊?
自己也是笨了,當時關心則亂。
就想着不能讓小孩受到任何的威脅、傷害,所以,忘記了,也許是另外一種可能,她向那些宮女打探消息的時候,被有心人聽到了,而黑袍人就隱藏在宮裡的一角,自己作爲陵雲淵的貼身婢女,恐怕早就被那人盯上了,不過諒他也猜不到自己的身份。
蘇岑想到的補償陵慕端的辦法,首先就是那件被自己弄壞的衣服,既然衣服壞了,那她就重新替端王做一件好了。
於是,蘇岑讓夏蘭找找暮雲殿裡是否有合適的錦緞。
她選了一匹藏青色的,一匹絳紫色的,然後,就躲在寢殿的外間裡,開始了日夜不歇的做衣。
入夜,寢殿裡的外間裡燃着燭火,被蘇岑用東西擋住了光,不至於透射到陵雲淵那裡。
可她不知道的是,陵雲淵躺在牀榻上,半分睡意皆無,睜着黑漆漆的眸仁,歪過頭,瞧着屏風後蘇岑的影子,眸色深深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岑晚上熬夜製衣,自然第二天就起不來,可偏偏爲了不讓人懷疑,依然第二天讓陵雲淵把她喊起來。
陵雲淵一夜未睡,自然知道蘇岑天快亮了才歇下,他穿好衣服,來到外間,蹲在蘇岑的牀榻邊,看着她露出的一張白淨的臉,眼底有着青色。
他伸出手,隔着不遠的距離,輕輕撫了撫。
只是轉眼瞧見一旁新制成的衣服,眼底黯然一片,慢慢垂下眼,站起身,無聲喟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蘇岑直接睡到了當天正午才醒,日光灑在她身上,她緩緩睜開眼,懶洋洋地蹭了蹭被子。
只是蹭到一半,驀地清醒過來,猛地坐起身,瞧着外面的日光大盛,心裡各種羊駝狂奔:嗷,現在什麼時辰了?阿淵怎麼沒喊她?
蘇岑速度穿衣起身,披散着長髮,頓時蔫了下來。
這幅模樣,怎麼出寢殿啊?
寢殿的門,卻在這時,適時打開了,蘇岑歪過頭,就對上陵雲淵一副瞭然的模樣。
蘇岑忍不住苦了一張臉:“阿淵,現在什麼時辰了?”
“該用午膳了。”陵雲淵關上寢殿的門,冷靜地走過去,自覺地拿起桃木梳,開始幫她梳理長髮。
動作熟練地挽了雲髻,拿過一旁的簪子,落入發間,透過銅鏡看着蘇岑皺成一團的小臉:“不用擔心,今個兒沒讓他們進來寢殿這邊,不會有人發現你沒起牀的。”
蘇岑這才鬆了一口氣,頓時情緒恢復了正常。
她怕給他添麻煩,畢竟讓人嚼了舌根子,以後指不定多出來多少事。
不過,蘇岑隨即想到什麼,忍不住道:“阿淵,你來的好巧?”否則,她早起來一會兒,就要一直等在寢殿裡的。
陵雲淵忍不住勾了嘴角:“我是掐着時辰回來的。”自然來的巧了。
“誒?”蘇岑轉過身,顯然不信:“你神算子咩?能算到我什麼時候醒?”
“我不是神算子,卻知道你什麼時候醒。”
蘇岑瞪圓了眼:“真的?”
陵雲淵放下桃木梳,應了聲:“我只要算一算你以前還是蛇身的時候,睡夠自然醒的時辰,自然就知道你現在要睡多久了。”
蘇岑眼睛更圓了:“幾個時辰?”
“六個。”
蘇岑默默算了算,頓時蔫了,真是懶死蛇了,她以前竟然這麼貪睡?
陵雲淵瞧着她不自然紅了的耳根,墨黑的眸底深深淺淺的,提醒道:“先用膳吧,三皇叔快要來了。”
“啊,哦哦,好!”蘇岑想起自己連夜趕製的衣服,頓時眼睛一亮,想到什麼,嗷嗚一聲站起身:“阿淵,你先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