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這女人練得蛇形,雖然是出自最正宗的龍門五形拳,但拳法這東西一旦外傳,時間久了就會因人成事,由不同的人形成各自的流派。尤其是他的師傅嚴四海當年流亡海外,曾經在東南亞一帶住了很長時間,期間交往之輩大多也都是從唐國外逃出來的,很多都是出自前朝的大內侍衛營,所學可謂繁雜。
而嚴四海傳給燕子的這一門拳法,就是國內蛇形拳中流傳自北方一帶的七探蛇形。
拳法裡借鑑了古代蛇矛大槍術的理念,架勢以“盤蛇樁”爲基礎。練習時把人體的七個部位頭、肩、肘、拳、臀、膝、腳,對應蛇身各處,以一條大椎貫通上下,練到高深時,不但要身如蛇形,進退都以盤蛇爲勢,而且舉手投足間,身體上的這幾個部位都能自成一體,一動皆動,整體發勁。只有降服了脊椎大龍,那功夫纔算成了。
燕子的這一出手,脊背吞吐,力透指尖,人剛往前一竄,立刻就破開空氣,發出嗤!的一聲尖銳厲嘯。彷彿鋼錐破空,又好似靈蛇吐信,勁風凌厲的就好像是離弦之箭。速度之快,簡直讓人目不暇接。
她這人原本心眼就不大,性情狠辣,難有容人之量,剛纔因爲忌憚蘇雨晴身後的勢力,不得不低頭認栽,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是以,此時一出手這一下就把她之前強忍的怒氣全都釋放了出來,出手之際,不管是時機,力道,還是心態,都讓她感覺一陣陣的酣暢淋漓。
只覺得自己這一招,實在是近年來與人交手時前所未有的巔峰之作!招式雖然沒有太多變化,可其中充斥的氣勢卻是無比凌厲,已經隱隱間有了一些形神兼備的味道。
“來得好!”
而面對着燕子這一手蛇形急刺,蘇雨晴卻表現的很淡然,一點都不像是個平時缺少實戰的樣子,居然站在原地不閃也不避,只把雙手一前一後置於胸腹之前,猛的一轉,好似轆轤翻車,朝着燕子的手腕就碾了下去。
她這一招的變化,正是蘇家六合拳中橫拳豎用的打法,但具體的動作卻已經不是外撥裡翻,而是真的橫着小臂,以肘尖發力,打出了一股如同浪遏飛舟一般的十字勁。兩條小臂橫着轉動,現上翻格擋如浪頭急涌托住舟船,然後緊跟着前手下墜,後手猛壓,頃刻間就把飛起來的舟船給生生扯到了水底。所以這一招在六合拳裡有個名目,就叫做“滅頂之災”。
並且蘇雨晴在練這一手的時候,爲了彌補自身體力不足,爆發力不夠劇烈的缺點,還特意討教了蘇明秋,借鑑了通背劈掛等拳種,將其中吞吐開合,起伏擰轉的用勁技巧融入到了自己的身上。出手時軀幹開合如弓,胸背吞吐如弦,上下肢起伏擰轉,一旦發力頃刻間就能爆發出數倍於從前的力道。
此外她拳似輪轉,也深得劈掛精意,連臂一拳砸落下來,雙手形成連招,那架勢便彷彿是農村常見的那種專門給稻穀脫粒的機器。
只要被她前手碰到,立刻往回一帶,後手就碾壓下來,那麼對方的這條手臂就會被不由自主的絞進去,徹底廢了!
自從經歷了那一天的事情之後,蘇雨晴痛定思過,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爲之一變。再不似從前一樣,不知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是以這時一動手就少了許多顧忌,平添了三分狠辣,而且拳法武功也一下子沒了之前的太多刻意,慢慢變得圓融起來。給人的感覺彷彿一夜之間,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就好比她這一招“滅頂之災”,雖然是後出手的,看似失了先機,但偏偏卻後發先至,一下就鎖住了對手的節點。燕子的蛇形,快是夠快,可既然練得是蛇形,那手是蛇頭,手腕關節就是七寸,蘇雨晴橫臂下碾,雙手護住胸腹咽喉,只等對方一招攻入自己的圈子,轉眼就能給對方迎頭一記暴擊。
怎麼看都給人以一種以逸待勞,請君入甕的感覺。如果燕子還敢不收手,那轉眼後,她的這條胳膊只怕就會被絞成數段了。
“哎呀……!”
燕子人往前竄,兩三米的距離對她來說也不過就是一步的事,本以爲蘇雨晴是長在溫室裡的花朵,功夫再好也禁不起磨練。自己這一記急刺,對方就算最終能躲的過去,也會應付的十分狼狽,到時候她也正好可以順勢追擊,在十招之內,迅速的拿下對手,或抓或殺也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兒。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蘇雨晴站在原地居然連躲都沒躲,反倒給她來了個以攻對攻。而緊跟着對方這一出手,她立刻就覺察到了前刺指尖處傳來的陣陣針刺感。並且手腕處筋肉跳動,毛孔發緊,不用多想立刻就也明白了蘇雨晴這一招的兇狠之處。正是針對的自己的弱點而來。
對方雖然缺少實戰的磨礪,但到底有名師指點,單論拳法之高明,實際上卻是還要勝過自己一籌的。她想要一招逼着對方後退的打算,這應該是徹底落空了。除非她肯不計一切代價的和蘇雨晴硬拼。
不過,燕子這個女人到底也是久經陣仗之輩,一見情形生變,二人雙手就要碰在一起,心念瞬間轉動之下,竟然也沒有絲毫的迴避,反倒是雙眼一厲,就從中間射出無數的兇光出來。
緊跟着她的手原式不變,嗤的一聲插入了蘇雨晴的防禦圈,兩人雙手在堪堪碰到一起的一瞬間,她突然猛的一吸氣,整條小臂立刻變得柔若無骨。
與此同時,蘇雨晴的眼神也是一變,前手上翻,手背處的汗毛刷的全都立了起來。
因爲就在兩個人的肌膚交接的這一刻,她已經感到了燕子手臂上的力量異常。招數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裡面的勁兒卻已經變了。
這就是聽勁兒!
蘇家大槍術中從來秘不示人的根本法門之一。蘇雨晴從小和蘇明秋練拳,當然也精通槍法,平時練槍的時候站大槍樁,單手握着一根四米多長的大杆子,渾身上下連槍帶人,抖成一團,火候雖然還未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可也能在交手時憑着肌體的接觸瞬間覺察對手的發力動靜。
是以這時候,她一碰到燕子的胳膊,根本也不用碰實,立刻就知道對方這是其實已經變招了。而且就針對的是自己這一招,隨形就勢,玩的就是個以柔克剛。
“無骨蛇纏身卸力,蛇頭如槍頭,蛇身卻已經先軟了下來。想不到這個女人的蛇形居然已經練到了柔若無骨的地步。打死她,倒是有點可惜了!”
雖然一剎那的交手,雙方只各自出了一招,燕子就不得不臨時變招,但是她也沒覺得有任何意外,也不覺得自己最終會落敗。只一口氣狠狠吞入腹中,一鼓勁兒就把蛇形前刺剛厲如錐般的力道,盡數化作了軟綿綿的繞指柔,一條胳膊從手腕往上,筋肉全部內縮收斂,由肩至肘的幾處關節咔咔一陣輕響,也都變得大鬆大軟,恍如一條繩索。
不過,繩索再軟,那前面也是綴着一個槍頭呢!她這一下,仍舊是個軟中帶硬,綿裡藏針的一記殺招。在這種情形下,她一不躲閃,二不收手,似乎擺明了就是要和蘇雨晴硬拼一記,儘早分出勝負。就算最後自己的胳膊真的擋不住對手的碾壓絞殺,可用一條胳膊換了蘇雨晴一條命,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而從這一點上也足以看得出來,燕子這個女人的生性也實在夠狠。不但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哪怕到了這種時候,也絕不後退半步,這固然是因爲她的脾性所致,可也是她在多年間無數次生死搏殺中培養出來的一種素質。就憑着這個,她就有足夠的自信,勝過面前的蘇雨晴。
但可惜的是,自信這東西因人而異,大多數的人所謂的自信其實都是十分盲目的。更重要的是,盲目的自信往往更會矇蔽一個人的眼睛,燕子覺得蘇雨晴是生長在溫室裡的花朵,是缺少實戰經驗,能練不能打的,可她卻不明白當一個女人恨起一個人來,從而心態發生劇烈變化之後的那種狀態,究竟是多麼的極端。
更何況,蘇雨晴的拳法武功本來就比她底蘊更深,雙方只要一接觸在一起硬拼起來,那再多的經驗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是以兩個人的手和手臂剛一碰在一起,燕子的整條小臂就被先崩後壓,一下被蘇雨晴絞在了雙臂之間!就好像一條繩子被兩條鐵棍給纏住了一樣。
她們這一動手,前後就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先是燕子突然出手,蛇形急刺,然後蘇雨晴原地不動後發先至,以守代攻,最後啪的一下,筋肉骨骼碰撞在一起,聲如朽木互擊。
蘇雨晴橫拳豎用,發力時脊背如弓撐起,力道驟然爆發之下,燕子也沒有後退撤招,而是招式不變硬拼一記!此時兩人手臂相交,她頓時就覺得小臂有種被撕裂般的痛,對方的兩條胳膊就像是鐵鑄的一樣,任她筋骨柔韌,竟也一時間無法掙開。以至於前刺的那隻手都被牢牢固定了起來,哪怕距離蘇雨晴的喉嚨只有兩寸,也無法前進分毫。
而且,對方的力道在碰撞之後,似乎也沒有減弱的趨勢,反倒是肌肉繃緊,又有了一種即將發力的徵兆!
“該死的,這不可能。她的發力怎麼可能如此劇烈?這麼下去,我怕是撐不住多長時間啊……。”燕子面色冷厲,眼神中第一次閃過了幾分意外的神色。當即就知道,自己這一下和蘇雨晴硬拼,饒是已經軟化了筋骨,可想要抗住對方的絞殺,卻也沒有什麼把握。因爲蘇雨晴的爆發力之強悍,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之外。
但好在這也不是什麼無解的事,一感到自己手臂被絞,燕子頓時身子往下一沉,把重心落在尾巴骨上,脊椎向下層層下落,形如蛇盤!整個人頓時矮了不少。與此同時,她的另外一隻手卻突然自肋下穿出,好像盤蛇竄天,忽然把手一頂,整個手腕就向後折成了九十度角,五指彎曲,掌緣放平,一下就撐到了蘇雨晴的下巴下面。
七探蛇形中的蛇鑽天!
這一招,本來是古代蛇矛槍法中的舉火燒天,用在拳法中,就演化出了這一招近身撐頸的一記殺招。
以盤蛇架穩定下盤,如大將軍立馬橫槍,再一掌上撩,近身貼打,手臂如大槍般戳出去,這一下真要被她撐個正着,蘇雨晴的頸椎就得被生生撐開。就算沒有當場身死,從此之後也會落得個腦袋之下,全身癱瘓的下場。
而目睹於此,這時候正在一旁觀戰的褚衛,也是嚇得眉眼驟然一縮!
直道自己這個師妹,實在是下手夠狠,雙方交手不過一個照面,居然立刻就進入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
而蘇雨晴的功夫也讓她爲之一驚,明明一看就是個雛兒,可偏偏打法就這麼兇狠,面對燕子這樣身經百戰的人,寧可硬拼,竟然也半步都不肯後退。
照這麼下去,只怕不出意外,就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蘇雨晴固然可以廢了燕子的一條手臂,可燕子卻可以打得蘇雨晴終身殘廢,徹底臥牀不起。
這種局面,饒是他經多見廣,卻也很少見到過。當下心中一緊,腳下不由就是往前一動,不知不覺中就已經繃緊了渾身肌肉,顯然是隻要一覺不妙,立刻就要朝前撲出了……。
他之前雖然說過,要燕子和蘇雨晴點到爲止,但真到了生死關頭,到底還是親疏有別的,又怎麼可能真的袖手旁觀?
而且他想的也比燕子要多要深,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徹底得罪了蘇明秋,這位海外唐人圈子裡最神秘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