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積電的董事長辦公室裡,氣氛異常沉重與壓抑。
章忠謀和研發總監江尚義面對面的坐在沙發上,兩人面前的茶几上擺放着兩杯已經冷卻的茶,但誰也沒有心情去喝。
茶几上的菸灰缸裡滿是菸蒂,兩人依舊沉默的抽着煙,誰也不想說話。
辦公室一角的牆邊是一個碎掉的花瓶,保潔人員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默默的在清理着碎渣。
輕手輕腳地收拾完碎渣,保潔人員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辦公室,輕輕關上了門。
隨着門的關閉,辦公室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章忠謀和江尚義依舊沉默地坐着,只有偶爾傳來的打火機點燃香菸的聲音,打破了這沉重的寧靜。
章忠謀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沙發的扶手,每一次敲擊都像是在敲打着他們心中的痛楚。
江尚義則不時地深吸一口煙,然後緩緩地吐出,煙霧在空氣中繚繞,似乎在尋找着某種釋放的出口。
良久,章忠謀還是開了口,“尚義,林工的死,對我們來說,不僅僅是失去了一位技術骨幹,更是一次嚴重的打擊。”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江尚義的眼中閃過一絲淚光,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地吐出,“太可惜了!”
可惜的,不僅僅是林本堅。
還有夷積電數十年來的發展。
浸潤式光刻技術,是夷積電的一次豪賭。
賭的就是ASML能不能彎道超車,打破櫻花在光刻領域的壟斷。
晚於艾比誒木三年開始研發130nm銅製程卻率先完成突破的夷積電,此刻日子其實並不好過。
自互聯網泡沫破裂以來,長達兩年多的芯片行業的寒冬期,夷積電的逆週期擴張,讓他們背上了沉重的資金壓力。
櫻花國的‘明日’和‘未來’兩大計劃,並不是什麼保密文件,而是兩項公開的產業發展計劃。
章忠謀很清楚,如果這次光刻領域是櫻花的乾式技術獲勝,那麼夷積電勢必在下一次製程大戰裡落後於櫻花國的芯片製造公司。
因爲,毋庸置疑,在櫻花國內的協調下,尼康肯定優先將新式光刻機優先供給櫻花本土的芯片製造商。
所以,夷積電沒有順勢進行90nm製程的準備,而是直接跳向65nm的製程準備工作,他只能賭,賭ASML公司的成功。
林本堅的死,直接讓ASML的浸潤式光刻技術的研發遭到了毀滅性打擊。
因爲,在他的堅持下,雙方的合作過程中,林本堅始終掌握着核心工藝的秘密。
而現在……
“林工之死,難道是天要亡我章忠謀和夷積電嗎?”
兩人的對話中充滿了對林本堅的懷念和對未來的迷茫。
兩人都很清楚,林本堅的去世不僅僅是一個生命的消逝,說不定也是夷積電崛起勢頭的結束。
辦公室內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悲傷的情緒在空氣中瀰漫,彷彿連時間都爲之凝固。
章忠謀和江尚義就這樣靜靜地坐着,任由悲傷的情緒在心中蔓延,直到窗外的夜色漸漸深沉。
直到兩人心中的痛楚漸漸平息,章忠謀抹了抹眼角,緩緩地站起身,走向窗邊。
他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聲音中帶着一絲堅定:“尚義,我們不能被眼前的困難打倒!夷積電能夠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我們不屈不撓的精神!
林工的去世,雖然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但我相信,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就一定能夠渡過難關。”
他轉過頭來問道,“尚義,林工的死,對我們和ASML和合作,影響具體如何?”
江尚義聞言沒有立刻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煙霧在空氣中繚繞,似乎在尋找着某種釋放的出口。
他清楚,章忠謀這麼問,是想看看,是否存在把時間搶回來的可能性。
江尚義沉吟片刻,緩緩的開了口,他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但努力保持着平靜,
“章董,林工的突然離世,對公司的影響是深遠的。他不僅是我們技術團隊的核心,更是我們與ASML合作項目的橋樑。
他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裝有我們與ASML合作浸潤式光刻機項目的關鍵技術資料。這些資料是林工多年研究的心血,也是我們項目能否成功的關鍵。
現在,這些資料出現了斷層,這對我們的研發進度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那些技術資料,是這一年以來所有的實驗數據,且只有他一人掌握着。
現在,這些資料的丟失,無疑給我們雙方的研發進度帶來了巨大的阻礙,要想復原回來,我們需要從頭做起,這至少是一年的時間。”
他想說,據可靠情報顯示,尼康的乾式光刻技術,其實已經取得了革命性的突破,現在只剩商業化完善,最遲明年秋天就會推向市場。
章忠謀聞言眉頭緊鎖着,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焦慮,“丟失?怎麼丟失的?”
江尚義搖了搖頭,“林工的隨行人員表示,當時在明珠港機場情況非常混亂,他們發現林工不對勁的時候,更是慌了手腳。
等到巡捕過來控制局面的時候,因爲死者還有那位程進教授,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我們的人也被帶走進行了審訊。”
聽到這裡,章忠謀冷笑了一聲,“明珠港的人,迴歸後真是一羣奴才!”
從江尚義用的‘審訊’這兩個字,他都能推斷當時的情景。
見‘華國芯片之父’死在了機場,巡捕估計尿都嚇出來了,說不定跟着林本堅去的人,第一時間就被當做嫌犯來處理。
江尚義苦笑了一聲,也是沒法子。
立場不同,看待問題自然不一樣。
在他們的眼裡,林本堅比起程進來說,自然更重要的人物。
但是在華國人眼裡,程進可比林本堅金貴千倍萬倍。
他又不是不上網的,現在網絡上華國國內的網友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認爲,這是夷積電的人出的手。
一個夷積電的高級工程師,以命換命的兌子‘華國芯片之父’……
對此,江尚義只能說,內地的鄉巴佬們太有想象力了。
在他看來,跟林本堅比起來,程進算個屁啊!
只是一個芯片設計人員而已。
而能想出那個鬼點子的林本堅,纔是真正的國際大師。
他搖了搖頭繼續說着,“等我們的人被放出來,華國國安的人也將林工的隨身包交還給了他們。只是裡面的資料……”
江尚義雙手一攤,很是無奈的說着,“沒了。他們去問,華國人表示沒看見。”
資料去哪兒了,顯而易見。
他憤憤的吐了一句槽,“真特麼的不要臉,直接明搶了。”章忠謀聽到這裡,卻意外地長出了一口氣。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釋然,“這或許是目前最好的情況。”
江尚義聞言,眼中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他不明白章忠謀爲何會這麼說。
顯然,這不是資敵嗎?
江尚義太清楚華國人對半導體有多渴望了。
甚至,他都打算,等以後退休,就去華國,用他們這種心態撈票大的。
實在是太好騙了。
夷積電在建鄴建的晶圓廠,不僅一分錢沒花,還獲得了不少的補貼,而且惹不高興了,芯片還可以不賣給華國的企業。
這麼爽的事,電視劇都編不出來。
章忠謀卻遞給他一支菸,輕鬆的說道,“尚義,你要知道,林工的方案雖然重要,但它只是一個技術改進方案。
如果這些資料落入了其他國家手中,比如高麗、獅城、鬱金香,他們能立刻上手,搶在ASML之前就把浸潤式光刻機給做出來。
但是華國……”
章忠謀哈哈大笑了起來,“華國?他們即便得到了這些資料,甚至我們我們送給他們全套的圖紙,以他們的技術實力和製造水平,也無法造出來的!
就算他們幾年甚至十幾年後,最終能夠摸透技術,提升了製造工業,造出光刻機,那也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對我們的威脅並不大的。”
說到這裡,章忠謀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尚義,你知道嗎?我最怕的,其實是資料被阿美莉卡拿到,並且轉手給了ASML。
如果那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們拿到技術,會立刻過河拆橋把我們給踢出局的!
這也是我當初一直堅持讓林工在和ASML的合作時,一定要把核心技術保存好的原因。”
江尚義思索再三,也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的確如此。
如果ASML在沒有夷積電的技術下造出了浸潤式光刻機,那麼首先供貨的,絕不會是夷積電。
艾比誒木、因特爾、BMD都有自己的芯片製造廠,鬱金香絕對優先供給這三家。
章忠謀站起身,走到窗邊,望着窗外的夜景,聲音低沉:“我們必須儘快從這個打擊中恢復過來。
尚義,成立專門部門,重新梳理現有的技術資料,我們需要和尼康搶時間。
我章忠謀不信命,我相信人定勝天!”
江尚義嘴角微微翹起,“搏命而已。”
落後艾比誒木三年才進入130nm的研發,但提早一年完成,夷積電靠的就是衆志成城的搏命。
章忠謀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而後他笑了笑,“看來伱的退休時間又得晚了。”
其實1999年江尚義就想退休了,但在他的挽留下,江尚義還是留了下來,更是作爲130nm的總師牽頭攻堅。
現在看來,又得攻堅了。
江尚義聞言認命一般的聳了聳肩膀,“無非又一個三年,小事,我現在也覺得,退了休沒事做好像也蠻恐怖的。”
而且,這種情況還能說啥?
自己也只能識相點,不然退休兌現的期權可拿不到。
幸好章忠謀是個很大方的人。
想到這裡,江尚義決定無論怎麼說,在章忠謀退休之前一定要先退休。
從目前來看,章忠謀很可能會扶他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蔡力行上位。
蔡力行,無論是能力還是戰略事業都是頂尖的。
唯獨有一點,江尚義並不看好。
那就是實在是太摳門了。
不是對他自己摳門,而是對員工摳門。
誠然,蔡力行在他現在那一畝三分地搞的那套績效考覈和成本優化措施,杜絕了公司的一些浪費行爲,也裁退了一定數量的冗員。
但科研型企業……
江尚義表示,既然讀書人的偷不叫偷,得叫‘竊’,那麼科研人員的閒,自然也不叫閒,叫深度思考。
太功利化的管理,最終是出不了成果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江尚義不認爲他這種老臣,能在蔡力行這樣的新君面前討得便宜。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不如早點退休了事。
不知道江尚義已經開起小差的章忠謀,此時也沒給他客套什麼。
沉吟片刻後,他緩緩說着,“話雖如此,但是,尚義,現在我們不能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了。
我們也沒法確定ASML會不會拋開我們單幹,畢竟他們和林工接觸的時間不短,多多少少應該也有一定的儲備了。
相比起我們需要重新摸索而言,從進度上來說,他們要更快一些。
所以,我們需要做好兩手準備,一手浸潤式,一手乾式。
也就是說65nm和90nm製程需要一起準備。”
江尚義一聽到正事,便立刻迴歸到了工作狀態,略一沉吟,立刻問了一個問題。
“董事長,同時開啓兩條製程的準備工作,公司的現金流恐怕跟不上吧?”
他認爲,這次估計夷積電的老本都要挖乾淨。
章忠謀聞言苦笑了一聲,“錢,肯定是不夠的。所以隨後我的精力恐怕主要要放在融資上了。”
一個製程的準備,從預研開始,通常要花費十來億美刀,而且隨着製程工藝的不斷迭代,這個費用還在不斷的上升。
好在這次是65nm回調90nm,所需的費用至少比65nm要少。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江尚義的肩膀,“尚義,融資這些事情,是我的責任,我去解決,研發就交給你了。”
江尚義卻沒有立刻答應下來,而是沉默了下去,埋着頭在那抽着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