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十分鐘，全國通報。
事情發生一小時，全球譁然。
第三小時，92家企業發佈捐款明細。
FLY集團現金捐款一億九千萬五百萬，暫列名錄第二。
未來慈善基金會清空百分之六十基金池，無條件以現金和物資馳援，總額不低於7億，是最先響應的民間組織，收穫點贊無數。
第四小時，天黑了。
濱海的春天很短，臨近五一，氣溫升至10度以上，晚風一吹，落英繽紛。
濱海大學圖書館樓下有一排貼梗海棠，在路燈下搖曳着淡紅色的花瓣。
沈凝飛前幾天偷偷買了一件裙子，也是淡紅色的，這是她自己買的第一件裙子，本來想等方圓回來在家裡穿給他看，
下午的專業課後，她就一直在校園裡溜達，茫茫然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
陸曦打來電話，她只說自己有事，現在，她誰也不想見，怕心事被人看出來。
斜挎着包包，手裡握着電話，雙眼無神。
沒穿外套，上身的白色毛衣扛不住溼冷的海風，但沈凝飛覺得寒意不是從外面來的。
方圓的行蹤，她是知情人之一，還有誰在大涼山，她也知道。
在燕京拍視頻的時候，她見到了前十名的每一個姑娘。
溫婉大方的秦婉瑜、清純可人的劉蘇、妖豔美麗的林靈珊。
這三人的來歷她也知道了。
女生之間相互的好奇和一觸即分的眼神……她不傻。
林靈珊去大涼山採風的計劃，她在幕後聽說了。
陳婉是誰、李理是誰、李響是誰、楚楚是誰…
陳華那晚的話始終縈繞在她的腦中，前陣子分開前那幾天的相處，她決定不去問了。
可從燕京回來，她又總忍不住在心裡去想，除了她們是誰，還有…我是誰呢？
這些天，方圓每天至少會聯繫她一次，她什麼都不問，只叫他照顧好自己。
委屈麼？委屈的。
他喜歡那麼多人，她和那麼多人一樣，只喜歡他一個。
三個多小時前，課堂上有玩手機的同學驚訝地喊出了飛速在全網傳播的新聞。
大涼山是重災區。
沈凝飛跑出教室，不住地給方圓打電話，打不通。
她勸自己說信號塔倒了，打不通是正常的，那麼大的範圍整體失聯，新聞就是這麼說的。
但…他應該有衛星電話的吧？
她不知道該找誰，不知道誰能聯繫到他。
在燕京的時候，沒有人與她交換聯繫方式。
她想打給FLY集團官方，可問誰呢？
問陳婉？
陳婉是大人物，公司裡的人會幫自己聯繫她麼？
不知不覺走到了海邊，坐在那條長椅上，眼前是墨黑色的大海，什麼都看不到。
但有風聲，有海浪聲，有坐在其他椅子上情侶的談笑聲。
那些人都在談這場數十年不遇的天災。
陸曦又來了電話，沈凝飛不知道該躲去哪裡。
“我…在美食街的房子，今晚不回宿舍了。”
她如是說，掛了電話，也真的起身往校外走去。
大門口，遇到了賀姿。
二女相互對望一眼，沒有說話，賀姿默默跟着沈凝飛回到了方圓的60平小屋。
屋裡擺設沒變，新鮮的洋桔梗是沈凝飛前天來打掃衛生時新買的。
給賀姿倒了熱水，沈凝飛安靜地坐在一旁。
“他剛剛的飛機去了貴洲。”賀姿說。
沈凝飛點點頭，賀姿又說：“川蜀的機場關閉了，要輾轉過去。”
捧着滾熱的水杯，沈凝飛半晌才說：“你也要囑咐鄒大哥注意安全。”
賀姿“嗯”了一聲，屋內再度沉默下來。
良久，她拉住沈凝飛的手，輕輕說：“陳婉聯繫了鄒安，讓他告訴你…不要擔心，方圓的衛星電話一旦聯繫上，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沈凝飛看着她，輕輕長長地一嘆。
好吧，一次兩次第三次，陳婉對自己這種親密的疏遠，沈凝飛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她問賀姿：“你和他坦白了？”
賀姿搖頭笑了笑，沈凝飛能看出來她是發自骨子裡的明媚，是獲得了愛情的幸福。
那種表情是掩飾不住的，即便她知道賀姿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表現得開心，可掩飾不住。
“坦白？”賀姿微笑說：“心照不宣或許更準確些吧。”
“也好，結果是好的，就好。”
賀姿聽出她語氣中的落寞，勸道：“你是他公之於衆的女朋友，只這一點……”
沈凝飛止住她的話，站起身，回到臥室，拿出那本一直放在牀頭櫃上的《地藏菩薩本願經》。
重新坐回沙發上，她衝賀姿微微搖頭，第二次翻開經書，淺笑着說：“我只希望他平安。”
過了很久很久，她突然問賀姿：“衛星電話會不會沒電，那裡電力都沒了……”
賀姿說：“有可能。”
——
方圓能聽到衛星電話的鈴聲，那是一種很古早的十六和絃響鈴，就響在耳邊不遠處。
但他夠不到，因爲動不了。
被某隻孔雀一屁股坐回現實，他睜開眼睛就是一片漆黑。
灰塵泥土的味道，腥臭的味道。
屋子塌了，下水道破裂。
半分鐘後才覺得腿是木木麻麻的，胳膊、腰…都是。
臉上有熱熱的感覺，舌頭能動，舔了舔，是血。
方圓很高興，還活着，還能感覺到疼，能聞到味道，真不錯。
又過了一會兒，耳鳴聲消失，他聽到了滴答滴答的水聲。
一點點適應了黑暗後，他能朦朦朧朧看到眼前堆積着碎裂的石膏板和磚塊。
想了想，他想笑，所幸，寺廟的客房不是鋼筋水泥結構，不然真嗝屁了。
手腳都被壓着，他費了好大力氣也抽不出來，便不敢亂動了。
外面有隱約的哭喊，他能分辨出其中有小狐狸的聲音，想張嘴，但嗓子眼火辣辣的，叫不出。
長久地瞭解了救災知識，他冷靜下來，現在最重要的是恢復體力。
想罷便把臉貼在半塊板磚上，不再用力。
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產生恐懼，但他不怕，甚至亂七八糟想了很多。
想到先前那個夢境，他覺得有些荒唐。
陳小婉等人不說，夢境裡她們的結局還算有理可依，可傻媳婦怎麼回事？
她怎麼會出家？？太扯了。
再就是…4月22…
提前了20天…
這一刻，方圓確定了一件事，這不是重生，是穿越，是平行世界，一定是。 4月22，再過7天，回來滿兩年。
這太科幻了。
胡思亂想中，他突然很想去見一個人，這太科幻了。
衛星電話還在響。
外界的人一定很着急吧？
陳小婉應該看錦囊了吧？
傻媳婦一定猜出來陳婉和自己的關係了吧？
唔…出去會不會捱打？
不知過了多久，方圓嘗試着喊話。
沙石堆砌的廢墟里，傳聲很小，外面的哭喊又很大聲，他喊了好多遍，終於聽到何顏在外面大叫的聲音。
“安靜！安靜！！我聽到他的聲音了！”
方圓繼續喊：“救命呀~~救命呀~~”
何顏的聲音傳來：“真的！聽到了！方圓，你堅持…”
林靈珊的聲音打斷了他：“方圓！你堅持堅持，我們一點點在挪…”
“好~~~”
隔五分鐘，他出一聲，好叫人知道自己還活着。
外面的人速度很慢，真的是一點點在挖，在挪動碎石，怕二次垮塌。
四個小時，十六次餘波襲來，更是讓方圓和所有人心驚膽戰。
——
蠟燭昏黃，但幾十根擺在一起，依舊能把殘破的大雄寶殿照個通透。
素圓大和尚的禿頭上被砸破了，還好口子不大，血污滿臉，像魔多過佛。
五米高的佛像側躺在地上，大和尚盤坐正中，閉眼在念經。
唸的是《地藏菩薩本願經》。
小廟裡不到十個沙彌，挖出來四個，有三個沒事，剩下兩個還沒挖出來。
村裡不斷有傷者來空曠的廟裡躲避，老和尚唸完經就跟林靈珊、何顏等人一起救人。
方圓的安保團隊傷了不少，都挖出來了，受傷的多，但沒人掛，體格好是有好處。
沒傷的人都在救援，有老嫗在熬粥，給方圓遞來小半碗，水多過米，很香。
靠着大殿的柱子，方圓歪歪扭扭躺在一邊，腳蹬着佛祖碎掉一半的手掌。
身邊趴臥着四條野狗，再角落裡有小貓七八隻，一條腿折了的小鹿睡在陰影裡。
殘破的門外，不時還有野鹿、黃鼠狼什麼的野生動物溜溜達達而過。
最最牆邊的地方，幾窩小耗子竄來竄去。
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佛祖莊嚴的法相在燭光裡顯得慈眉善目。
林靈珊噠噠噠從外面跑進來，衣服上全是泥土灰塵，小臉兒髒兮兮的，髮絲貼在上面。
蹲在方圓身邊，她眯起眼睛笑，悄悄從兜裡摸出來一個鄉巴佬雞蛋，剝開包裝袋遞到方圓嘴邊。
方圓看到她的手指頭破了，沾着泥土在流血，心疼地想擡手摸，但胳膊被不知道哪撿的破衣服包着，一動就疼，便放下粥碗，用不嚴重的另一隻手扶了上去。
“疼不？”
林靈珊嘻嘻笑着搖頭，又把雞蛋遞了遞。
方圓接過，咬了一口又喂到她的嘴邊。
小狐狸小小口咬了一點，輕輕戳了戳方圓受傷的左腿，又一點點移向正中，彈了一下。
俏皮地哼了聲，她說：“我去救人啦，晚上看看能不能撿到被子和衣服，再拿來給你墊着。”
說完站起身，蹦蹦躂躂又跑了。
喝完粥，造完一塊五一個香極了的鄉巴佬雞蛋，方圓仰頭躺下，怔怔看着殿頂粗大的橫樑。
又過了會兒，何顏走進來，遞給他一根火腿腸。
方圓笑了，“又哪撿的？”
何顏的臉按理說在這種環境裡應該很嚇人，可…並沒有，她撇撇嘴，說是林靈珊撿的。
方圓晃晃頭，“給做飯的老奶奶吧，放粥裡，大家都能吃。”
何顏說：“和尚不能吃。”
方圓說：“能。”
紅燭落淚，燃至半截，素圓大和尚重新走回來，盤坐在地上合十唸經。
還是原來的經。
方圓看到他的手上多了些血跡，聽着帶着口音的佛經，感覺心裡靜極了。
老和尚唸完經，起身準備繼續去救人，方圓去輕輕喚住他。
他問老和尚，“我在家也看這個經，一直沒看懂講的啥意思，你簡單跟我說說？算普及佛法了行不？”
老和尚定定看着一身傷的方圓，想了想，踱步過來，盤坐在他面前。
“你知道地藏菩薩是誰麼？”
方圓能聞到老和尚身上的土腥味和血腥味，還有汗味，輕咳一聲點了點頭，輕輕擡手，亮出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
“這個是我老婆在九華山給我求的。”
老和尚打量一眼，“多少錢？”
“三千。”
老和尚說：“我們這裡也有，三十。”
方圓說：“要不，你說說地藏菩薩呢？”
老和尚說：“地藏菩薩於過去無量劫中爲孝女，名曰光目。其母生前喜食魚子，犯殺生罪極重。光目女知母死後必墮惡道，請阿羅漢入定觀察，果意其母在地獄中，受大苦難。光目女一心念佛，恭敬供養，以誠孝的力量，拔救母親離地獄苦。”
方圓問：“菩薩分男女？”
老和尚不想多解釋，搖頭說：“不分。”
方圓問：“吃魚子就要墮惡道？”
老和尚搖頭說：“不會。”
方圓說：“你好像在敷衍我。”
老和尚問他：“這次你會捐錢麼？”
方圓說：“我捐了十幾個億。”
老和尚笑了，走之前跟他詳細說了說佛法，給方圓絮叨困了。
睡前他覺得冷，招呼過來一隻大黃狗，抱着狗美美地睡了過去。
夢裡還是老和尚絮絮叨叨的聲音。
地藏菩薩每天的工作都很忙，清晨要入恆河沙定。
從定起已，遍於十方諸佛國土，成就一切所化有情，隨其所應，利益安樂。
然後還以定力，除刀兵劫，令諸有情，互相慈悲，除疫病劫，除饑饉劫，利益安樂，諸有情事。
最後還要發大悲願力，發願度一切衆生。
雖然功德智慧與佛齊等，而不現佛身，始終現菩薩身，於十方世界，度脫衆生。
老和尚說：“《楞伽經》注：有大悲菩薩，永不成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