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你要不要我?
方圓火了之後,東山這座東北小城也跟着熱鬧了一陣子。
但東山沒什麼景區,無非有些南方鐵粉在冬天的時候過來看看雪,熱度很快就下去了。
兩個月前,一隻三歲半的大熊貓“歡歡”駕臨東山504公園。
方圓不在東山,更不可能被關在籠子裡面供人觀賞,所以憨態可掬的熊貓寶寶吸引了周邊幾城的百姓紛紛前來投喂,日積月累,帶動了整個公園周邊的經濟。
賣爆米花的、棉花糖的、氦氣氣球的,到了暑假,更熱鬧了。
沈凝飛沒看過大熊貓,此前也想不到第一次看大熊貓會在東山。
兩年前,方圓帶着劉小蘇和秦婉瑜來這裡的時候還有蹦蹦牀,現在已經被旋轉木馬取締了,相比那時,公園裡的槐柳長高半寸,人工湖的水面升高半米,時間悄咪咪過去,在人世間的草木榮枯中不值一提,卻在那些舊場景中人們的心裡劃下了一道道不可磨滅的印記。
沈凝飛揹着挎包看大熊貓的同時,小劉蘇在愛丁堡的街角咖啡店中看雨滴如淚成行,秦婉瑜也沒有選擇放假回家,而是在燕大手工實驗室中的縫紉機上編織自己幻想中的一件禮服。
方圓的高中、起點孤兒院,甚至是方圓發家的麼麼茶五中店,這些地方沈凝飛都去了,也吃了方圓喜歡的牛筋面和炸串,她的突降東山,讓跟蹤她的一些人摸不着頭腦,消息傳到陳華耳朵裡的時候,陳華也在東山,他在和柯紹擼串。
兩個富豪街邊攤攤擼胳膊挽袖子,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正常,這裡是方圓的根,她來很正常。”柯紹說着,給陳華添了酒,“嚐嚐這個,特色,護心肉。”
陳華說:“之前路過一次這裡,沒想到這小城市還挺有煙火味。”
柯紹說:“只有小城市纔有煙火味,這也是爲啥我一直願意在這裡呆着。”
陳華看着他笑道:“沒錯,在小地方當個草頭王,總比在別的地方不受重視強。”
柯紹乾笑兩聲,沒搭茬。
陳華屁股在馬紮上正了正,“飛越餐飲獨立出來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柯紹自飲半杯,打了一個酒嗝,然後說:“你們現在玩金融玩的興致勃勃,我打算研究研究。”
“有想法,”陳華笑聲更大,“但金融玩大的需要本錢,趁現在市場空白區域比較多,你可以先在小地方融一點,盤子大了再合到我們這裡來。”
柯紹擡杯也笑了,“沒毛病,還有一年畢業,幸福的日子不遠了。”
陳華主動和他撞了一下杯子,“你吃魚我吃肉,看着別人啃骨頭,這就是幸福。”
柯紹深表贊同:“只此一生,應該盡興。”
兩人喝了半箱啤的,陳華擦了擦手,說:“今晚先這樣,等你的剝離方案過了股東會我們會再見,到時候再往下一步商量。現在我得去會會那個小丫頭了。”
說完拿起電話準備撥號給跟蹤沈凝飛的手下。
柯紹手肘拄着膝蓋揉了揉臉,淡淡笑道:“我覺得你見她沒有意義,而且很容易惹毛方圓。”
陳華一手拍拍屁股,一手擎着手機,笑道:“他既然沒有公然露面,就說明還是打算玩假死在背後暗戳戳鼓搗的遊戲,那我就陪他玩玩唄,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柯紹聳聳肩,露出微笑,沒再說話。
——
逛了一天,沈凝飛買了很多東西,一共消費三百六十塊。
回到酒店後,吳語正在客廳裡看電視。
沈凝飛把包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像擺放自己的禮物一樣小心翼翼地打量。
可這些東西里沒有一件是超過五十塊錢的,而且沒有一件是她給自己買的東西。
方圓想吃的炸串她買回來了,還有一袋牛筋面,哦,喂鴿子剩下的半袋玉米粒也還在。
還有內衣內褲和襪子,這都是方圓要換的,還有一瓶男士防曬。
從冰島回來的方圓竟然曬黑了,也可能是在娘子關曬黑的。
一邊拾掇,一邊哼歌。
“如果你決定跟隨感覺,爲愛勇敢一次,如果你說我們有彼此……”
她上週在草原的崩潰大哭還歷歷在目,可方圓一到,整個人就像撥開雲霧見青天的向陽花一樣明豔起來,吳語知道,女兒徹底被拿捏住了。
收拾完東西,沈凝飛坐到母親身邊盤起腿也看起電視。
“他還沒起麼?”吳語問。
“沒有,”沈凝飛搖搖頭,“剛剛問鄒組長了。”
吳語說:“舟車勞頓的,讓他休息兩天吧,今天是那個姓何的醜姑娘陪你出去玩的?”
沈凝飛撇撇嘴說:“人家哪是醜姑娘了,你不要這麼說。”
吳語晃晃頭,沒再說話。
這時代還沒有網絡電視,電視臺放什麼就得看什麼,吳語喜歡看家庭倫理劇,兩集演完就變成了廣告,一部小清新的校園劇接檔,也是兩集。
2002年高考,男孩考了636,女孩考了634,填志願的時候,女孩兒歪着頭問男孩:“你報的什麼學校?”
男孩說:“清華吧。”
女孩照着填了,可那一年的清華錄取分數線正巧在635分。
一分,一千公里,兩座城市。
一分,一生。
東海的風吹不到首都。
吳語說:“這兩天你爲什麼沒有過去睡?”
“啊?”
沈凝飛正沉浸在劇情裡,哪成想母親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吳語問:“不想麼?”
“啊?”沈凝飛臉紅了。
吳語覺得這問題有歧義,立刻補了一句:“不想他麼?”
一句話搞得母女兩個都紅了臉。
沈凝飛嗔道:“你在這…他怎麼好意思讓我過去?”
吳語眯起眼睛看着女兒說:“原本我還不相信,這幾天相處我發現了,你跟媽說,你們是不是還沒睡到一起?”
沈凝飛隨後的支吾驗證了這個猜測,吳語納悶了。
她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年輕的小情侶每天都在想什麼她知道,她不可能時時刻刻跟在女兒身邊看着,在她發現方圓的事情之前,兩人已經在一起了,什麼都沒發生可能麼?
所以去年沈凝飛的那句“我們早就睡過了”她是相信的,本能的相信。
可前幾天方圓突然出現在吉寧,彬彬有禮就不提了,回到東山後竟然也沒有顯得很親暱,這讓吳語有了一絲懷疑,按理說方圓已經公佈了和自家女兒的事兒,還怕啥?
再說,在草原的牛頭宴都吃了,那是他們招待女婿的大宴。
現在這種情況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吳語心裡也沒有個定論了。
以方圓的品貌和身價,他會缺女人?
豐厚的物質、全民關注,每個月通過信託轉來的錢比他們夫妻倆十年的工資都多,親人的祝福、外人的羨慕,說沈凝飛現在是全體未出嫁姑娘羨慕的對象都不足爲過,甚至作爲父母,她和沈建國的單位經常有同事過來套近乎,這些,都是沈凝飛從方圓身上得到的。
作爲母親本不該有這種想法,但由奢入儉難,她只是擔心女兒承受不住落差。成家前和成家後,愛情到底還存不存在,吳語沒有答案,她也不知道女兒的到底哪裡吸引到了方圓,而這種吸引力會不會存續到他們成家?
方圓現在具有的財富和地位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同樣,帶來的壓力和忙碌也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這幾天的相處,吳語看到了方圓連續不斷的電話,電話中說的話題更是極少有她能聽得懂的,這還是他處在“假死”的狀態中。
瞧,方圓甚至還需要通過假死來應對敵人。
女兒和自己身邊要用兩輛車才裝得下的保鏢……
想做王冠上的那顆寶石,危險、壓力,不可避免,而女兒,吳語看看天真清秀的女兒,她能明白女兒不是不懂,不然也不會在草原的深夜痛哭,卻已經無力掙脫了。
不能聽命於自己者,就要受命於他人。
女人似乎都要這麼走一遭才能擁有安穩的生活。
摸摸沈凝飛的頭髮,吳語說:“人和人之間的生活有巨大的差距,像永遠觸不到的鏡中人、像無法跨越的大山,傻丫頭,你能受得了麼?”
沈凝飛笑起來,點着頭說:“能。”
吳語含笑道:“那幹嘛還非拉着我來?你們兩個小年輕自己玩多好。”
沈凝飛說:“我想看看他長大生活過的地方,也想讓你看看,瞭解他,祝福我。”
“傻姑娘,”吳語失笑,“天下哪有母親不願意祝福自己的孩子?他不說八月中就要去山西參加什麼攝影節了麼,媽過兩天就回去,你們兩個多相處,要不你爸自己在家沒飯吃。”
沈凝飛沒再說什麼,抱着吳語的胳膊又看了會兒電視,天黑前,她起身把買來的東西拿去了隔壁。
方圓是被沈凝飛用頭髮逗醒的。
臥室的窗簾沒開,但客廳有晚霞的餘光,眯着眼睛,他把沈凝飛抱在懷裡親了兩口。
“幾點了?”
“六點半。”
“怎麼跑過來了?阿姨呢?”
沈凝飛撐着身子拄着下巴笑道:“自己上樓吃飯了,她讓我們不用管她,今晚還要出去麼?”
回到東山三天,方圓晝伏夜出,一是倒時差二是辦事,和沈凝飛相處的時間不算多。
搖搖頭,方圓抻了個懶腰,嗅着傻媳婦的髮香,徹底清醒過來,赤條條蹦下地去把窗簾拉開,“今晚陪你們娘倆,不出去了。”
爲免打草驚蛇,方圓沒住四季春天,這家酒店是去年翻新的,環境尚算不錯,談不上高端,但也有三星半,鄒安提前包下了樓頂一層,方圓住的是個普通的套間。
六點半的東山市華燈初上,不繁華卻也不蕭條,有山有水有樹林。
“今天去哪玩了?”
穿上沈凝飛含羞帶怯丟過來的苦茶子,方圓進了衛生間開始刷牙。
“看大熊貓了,再就是上街隨便走了走。”
其實她清楚自己一旦出門,身後明裡暗裡都要跟着好多人,她不想麻煩別人,所以起初也沒打算出去,喜靜不喜鬧,沈凝飛在房間一樣呆得住。
出門是何顏拉着她出去的,方圓交待過,讓何顏這幾天做好三陪。
正好何顏也沒來過東山,而且叢林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大熊貓,所以帶着沈凝飛出去走一走也合她的意。
“東山好玩麼?”
方圓含着牙膏囫圇問。
沈凝飛幫他把吃的東西攤開,說:“挺好玩,大熊貓很可愛,炸串涼了,我拿去餐廳給你熱熱。”
方圓急忙漱口攔住她,“不用,一樣吃。”
他抱住沈凝飛,臉頰貼貼,輕輕柔柔地說:“今天時間充裕,你來坐,我們說說話。”
沈凝飛聽話地陪着他坐到沙發上,倒了杯水遞給他。
方圓把水放到一邊,重新把她抱住,惹得沈凝飛咯咯笑。
“幹嘛膩膩乎乎的哇?”
越說方圓越往她身上湊,像怕她會消失一樣。
螞蟻廟上見了布袋姑娘是方圓套出來的,那是整個暑假中沈凝飛唯一有過交流的陌生人,她記的很清楚。
方圓至今也弄不明白那神神叨叨的女人到底是個神秘來路,他分析不出來,沈凝飛更是知之不詳,一見面,沈凝飛說的更多的是自己最近的生活,介紹吉寧好玩的去處。
方圓玩了三天,同時暗戳戳讓鄒安去把那個螞蟻廟的山頭盤下來,打算在裡面把布袋姑娘的雕像立起來,每年去踹兩腳。
可鄒安打聽一圈回來說那座山已經被別人盤走了,連同周邊的一百二十畝草場,都被一個姓杜的中年牧民盤走了,鄒安去聯繫,人家拒絕轉租。
這件事拋到腦後,方圓帶着沈凝飛回到了東山,他想在攝影展前跟她多聚聚。
四月份分開至今,他一直很想沈凝飛。
“今天過節,我們做個遊戲吧?”方圓抱着她說。
沈凝飛不解地眨眨眼:“過節?什麼節?”
方圓說:“真心節,今天不許撒謊。”
沈凝飛還是不懂。
方圓摸着她細嫩的小手,說:“我看的出你有很多心事,這是我的錯,錢掙到了,你卻越來越不開心,這不對,我不對。”
方圓看着她,像是對她說,也像對從前的她說。
沈凝飛噗嗤樂了,左看看右看看他的臉,好笑道:“你知道你和別的男生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
方圓說:“我更帥?”
“厚臉皮,”沈凝飛白他一眼:“你是個會道歉的男生,會主動道歉,會哄人,這真的是個稀缺品質,曦曦也這樣誇過你。”
方圓點頭,心裡做好了道歉一晚上的準備。
陳婉、李理、李響、楚楚,還有永遠解釋不清的沈寧飛。
他準備好攤牌了,刷牙的時候他已經偷偷給鄒安和何顏發了信息,把好門,這事不解決,他決定把沈凝飛鎖在這裡不放出去。
可他的孤注一擲卻沒有下文了。
沈凝飛不傻,相反是個在感情裡很有邏輯的女孩,所有的事情她早早已經自己想過了,至於想沒想通,她自己也不知道。
拉環愛上了易拉罐,但易拉罐的心裡裝着可樂,她能怎樣呢?她自己也是可樂。
100毫升還是200毫升她不清楚,只是她明白,方圓把她的心裝滿了。
她笑着說:“我沒有什麼想問的。”
方圓剩下的話全被堵了回去,沈凝飛把臉靠上他的肩頭,在黯淡的昏光裡幽幽開口。
“在草原上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要我,我走下去,一點點走,去試着接受以前想象不到的事情,你不要我,我可能會一下子什麼都沒有,像丟了羊羣和草地的幕刃,比草原更孤獨,但總有一天我也能走出來。
“方圓,你要我還是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