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地點是在東山新開的一家烤肉店,這兩年突然流行起吃一種叫“油邊”的東西,也就是護心肉。
烤的滋滋冒油,沾一點糊辣椒、粗鹽和孜然,嘎嘎香。
這家烤肉店就是以油邊出名,張堯讓親爹出馬,訂了好幾天才訂到大包。
三樓靠窗,樓下便是由南到北貫穿東山的主路。
路燈亮黃,還有春節特有的彩燈和紅燈籠加持,很漂亮,算這座城市唯一拿得出手的景觀大道。
聚會前,許多人都聯繫過方圓,問他來不來,方圓都明確以太忙爲由拒絕了。
有人遺憾,更多人是鬆了口氣。
他們之前設想過重新和方圓這個不大一般的老同學再見面時的情況,除了假笑和寒暄,或許只剩下尷尬了。
方圓也是想到了這些,當初才退避三舍。
這不是淡漠,是以己度人,想人所想,主動迴避。
最關鍵的是,同學聚會這種事情無非就是憶當年。
現在這個年紀還好,再大點兒,就有可能變成炫富、張揚…亂搞,無趣的很。
推開門,撲鼻肉香。
方圓保持着上樓時就扯起的笑容,迎接他的是所有人錯愕的目光。
不同於暑假和其他小的節日,那時有可能會有人出去玩或留在學校,過年聚會到場的人很全。
藝術班不只林靈珊,連黃超也來了。
呂曉峰放下烤肉夾,站起身驚詫道,神色除了驚訝,還有難掩的高興。
“我擦,大富豪,你不是不來嘛!搞突然襲擊?”
“下午丟了東西,找了半天,耽誤了行程,今晚走不了,就過來了唄。”
方圓邊說邊笑,邊笑邊往裡走,徑直走到劉蘇身邊,把挨着她坐的劉煥書拎起來:“一邊去,這是我同桌。”
滿屋笑聲,劉煥書“切”了一聲,“還這麼護食。”
說着擡起屁股,從他開始所有逆時針竄了一個位置。
劉小蘇手腳不知往哪放了,捧起杯子喝果汁掩飾尷尬。
‘下午丟了個東西?’
下午丟了個東西?我麼?
劉小蘇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方圓環視一圈,把笑容送給每一個老同學,脫下外套回身搭在椅子上,問:“這家味道咋樣?”
他當然知道味道很好,前世吃過,吃到2012年,然後這家店倒閉了。
他本身就沒架子,但氣質和氣勢這種東西都是無形的,所以不得不加重三分力氣表現得平易近人,。
呂曉峰大咧咧說:“好吃,你來得晚,不能直接吃,要罰三杯。”
方圓說好,用筷子開了一瓶啤酒,倒一杯,喝下。
他說:“好久不見,諸位。”
第二杯,他說:“新年快樂,諸位。”
第三杯,他說:“老子有錢了,有人缺錢嗎?我可以贊助生活費。”
——哈哈哈!
劉煥書問:“泡妞費贊助麼?”
方圓呸了一聲:“花錢泡妞是最der的,我勸你鍛鍊身體。”
黃超問:“我身體好,也追不到。”話是打趣,意是真情,不是說給方圓聽的,說給秦婉瑜聽的。
方圓看看他,眯眼微笑:“身體好了,勸你多讀書。”
黃超問:“多看書就追得到?”
秦婉瑜夾了一粒花生,插嘴說:“書裡面有個叫顏如玉的美女,到時候你就不喜歡別人了。”
黃超訕訕不語。
方圓笑道:“沒錯,多看書你就會明白“放棄”遠比“堅持”舒服得多。”
黃超“艹”了一聲。
劉煥書不屑道:“爲啥要談戀愛?多麻煩。情投意合就交流一宿經驗得了唄。”
呂曉峰說:“你要打光棍?”
劉煥書說:“結婚另說。反正我覺得處對象沒勁,無非就是牽了別人牽過的手,摸摸別人摸過的腿,親親別人親過的嘴,人家把跟別人做過的事再跟你做一遍,一個再裝回害羞,一個再來一次進修,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方圓大呼精闢,但卻跟別人一起圍攻他:“負能量!”
陳靜茹罵罵咧咧指着劉煥書叫嚷:“你這種人和那個…那個…馮亞宋沒區別,都是大渣男!”
劉煥書呸了一聲,義正言辭地說:“說那種人是渣男,是侮辱渣男,我就算不打算和對方處對象,也會保護好人家!那個葉青青多漂亮啊,可惜了。”
說着,劉煥書問向林靈珊:“葉青青和你一個班的,她本人也那麼好看?”
林靈珊溫柔地看了眼方圓,對劉煥書點頭:“漂亮,校花。”
劉煥書咂咂嘴,繼續連呼“可惜”。
陳靜茹瞪他一眼,轉而笑嘻嘻問方圓:“方老闆,我們都不管你借錢,等畢業給你打工行嗎?”
方圓豎了大拇指,讚道:“有志氣。”
三句兩句,他把氣氛搞起來,又把話題從自己身上推出去:“有人回學校看過老師校長他們麼?”
話一出,便你一言我一語開始了“憶當年”。
全程只賠笑的有兩個人。
林靈珊一直在和秦婉瑜還有徐雪單聊,嬉笑打鬧狀若平常。
張堯,張堯時不時瞟瞟劉蘇,和別人說話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方圓嚥下一口炸裂的烤腸,看向左手邊的劉小蘇,笑了笑低聲說:“這塊地瓜已經被你戳爛了。”
劉蘇放下筷子,看着他,“丟掉的東西找到了麼?”
方圓笑着搖頭。
“正午陽光燦爛,找不到,現在皓月當空,找到了,但夠不到。
“劉小蘇同學,你的小手捧着星光,能借我打個亮麼?”
劉蘇搖頭,熱淚盈眶,拼命忍了回去,狠狠搖頭,也把腦袋像方圓一樣低到桌沿旁邊。
“壞傢伙,我不喜歡你了。”
合攏手心,隱去星光,星光跑到了眸子裡,劉蘇衝他展顏一笑,然後起身和身邊的秦婉瑜換了個座位。
方圓歪歪頭,努力微笑一下,正起了身子。
鐵網上的烤肉滋啦滋啦,看着誘人,吃着燙嘴,要沾點秘製燒烤醬,藉着啤酒一起,才最是滋味。
21歲的劉小蘇是個正常人,她不該非自己不可,沒道理非自己不可,任何正常人在這種境況下都不可能保持平常心,正常人會被嚇跑。
方圓有一萬種說法能捆住她,但那應該麼?
“吃完飯要去唱歌不?”他問大家。
劉煥書唱歌有一套,說:“沒定,你張羅?”
方圓說:“行,有興趣就去唱唱,樂呵樂呵。”
鳳凰臺娛樂城改成商場後,方圓只保留了五樓的KTV區域,因爲凌厲當初的確裝的很豪華,拆掉可惜了。 幾人歡呼,說方老闆自家的地盤,準備晚上吃大戶。
方圓看到林靈珊悄悄和劉蘇說了句啥,劉蘇勉強笑着搖頭。
秦婉瑜從鐵網上夾下一塊牛肉,放進方圓的盤子裡,莞爾一笑。
“你知道麼?”她問。
“啥?”
秦婉瑜把頭髮別了一下:“沒有風的時候,雲彩不會自動跑掉。”
方圓說:“有地轉偏向力。”
秦婉瑜瞪他:“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方圓一嘆。
秦婉瑜問:“想知道我爸怎麼評價你的麼?”
秦剛歲數在那擺着,什麼事情看不明白,方圓不知道秦婉瑜知道了自己多少事情,好奇問:“爲啥評價我?”
秦婉瑜臉一紅,怎麼會說老爸看出女兒喜歡方圓了呢?
“過年閒聊時說的。”
“我還是比較關心周阿姨咋評價我的。”
秦婉瑜控制着想掐他的衝動,沒好氣道:“好老闆,壞男人。”
方圓無奈笑笑,在普世價值觀裡,壞老闆好男人才是成功的標準吧?這可好,反過來了。
秦婉瑜又說:“所以啊,別說蘇蘇…方圓,現在我都不想喜歡你了。”
到燕京大學後,有許多優秀的男生明裡暗裡對秦婉瑜表達過好感,就比如那個學生會主席陳留。
當過燕大學生會主席的人,大部分畢業後會進入仕途,然後一飛沖天,但秦婉瑜看不上。
碩士、博士、留學生,家裡有錢的、有權的,秦婉瑜統統看不上。
因爲她沒有從那些人的眼睛裡看到過真心,只看到了火熱的慾望。
秦婉瑜早慧,這個年紀便分的清什麼是情,什麼是欲。
那些男生心裡揣着什麼心思,她一目瞭然。
那些人追求她,有的是喜歡她的容顏和身材,有的是想征服她後去跟身邊的其他男生炫耀,這些秦婉瑜都洞察得到。
遇見的所有男生中,只有方圓不同,即便他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可在他未發跡時,秦婉瑜就覺得他不同。
她從未在方圓眼裡看到過對女孩子淫邪的目光,他痞痞的,但色而不淫,看喜歡的女孩子時,眼神雖然直接,但平靜而熱烈,有愛憐有珍惜,唯獨沒有慾望。
他喜歡蘇蘇麼?答案是肯定的,秦婉瑜看得到。
他喜歡自己麼?是的,秦婉瑜也知道。
還有陳婉,她以前都看得出,卻一直不認爲方圓會真的付諸行動,因爲好看的女孩子有很多啊,各種各樣太多了,別說男生喜歡看美女,就連她也喜歡看漂亮的女孩子呢。
可是…現在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秦婉瑜也害怕了,她也好、劉蘇也好,她們都不是遲鈍的女生,沒辦法忽略這些事實去傻傻的享受方圓的情誼。
她明白劉蘇的外在性格剛烈,但內裡也是個溫潤如水的女孩子,連自己內心裡都要比蘇蘇堅強的多。
劉蘇會賭氣的選擇衝動說放棄不奇怪,秦婉瑜這陣子無數次問自己,是不是真的也能做出同樣的選擇…
答案是…不知道。
她幾番審度自己,只知道方圓在她心裡已經紮了根,再難趕走。
所以,她只是用聊天的語氣告訴對方:你這個笨蛋、壞蛋,我也害怕了,你要想辦法哄住我呀,不然我也跑掉了。
——現在,別說蘇蘇,連我都不想喜歡你了。
方圓遙遙接了黃超敬來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跟秦婉瑜說:“應該的。”
上輩子,他沒有青梅竹馬,如果有,也只能說是愛的熾烈的沈凝飛。
那時他曾經幻想過,如果和沈凝飛相識於年少,可能也會陷入大部分普通情侶的思維怪圈,也就是男人那點兒可悲的自尊心——等我有錢了,再如何如何…相信我,我一輩子不會讓你受委屈…
然後,給了女孩子生活裡滿地委屈,最終草草散場。
深夜emo時對着月亮自剖:那時還不是想着趁年少時光能努力對你好一些,後來發現只有不再年少才能擁有對你好的能力,可惜你已經不在了。
這輩子,方圓不存在沒能力對誰好的問題,問題是畫了個圈圈回來,一擡頭,發現要對其好的人,略多。
去濱海,是方圓的執念,是他想在最美妙的時光裡,真的能對自認爲虧欠最多的沈凝飛好一些。
結果根本沒意識到,這麼做虧欠了更多放不下的人。
導致…別人想放下他了。
自飲一杯苦酒,方圓隔着桌子問:“徐雪同學,你覺得我是壞人嗎?”
徐雪在小聲和林靈珊、劉蘇聊天,聽見方圓喊她,驚得一回頭,滿臉不解。
但想了想說:“你做了那麼多慈善的事情,還有昨天…那個姍姍的壞同學的事你也發聲了…”
方圓衝她豎了豎大拇哥:“徐雪同學,你現在的造型比以前好看多了。”
徐雪說:“我們剛纔都說方圓同學你是好人來着。”
方圓問:“小光同志最近有聯繫麼?”
徐雪瞪他一眼,不再理他了。
——哈哈哈
滿堂鬨笑。
劉蘇沒有再看方圓,林靈珊抿着果汁吃了好多肉。
陳靜茹拉着張堯和方圓喝了幾杯酒。
劉煥書賤兮兮問方圓有錢之後睡了多少美女,方圓覺得這貨變化好大。
呂曉峰和以前一樣,憨乎乎地不住問方圓有多少錢,得到答案後直呼好傢伙,“怪不得你要借錢給我們,原來自己根本花不完啊。”
方圓告訴他:“花的完。”
呂曉峰不信,“花不完。”
方圓說:“真花的完。”
呂曉峰還不信,“真的花不完。”
方圓說:“嗯嗯嗯。”
飯桌上的話題依然是過往,說悄悄話的小團隊時不時也跟着大家一起聊。
方圓問秦婉瑜:“一年是很長的時間麼?”
秦婉瑜說:“愛而不得時,一天也像一年一樣長。”
方圓夾了一塊肥膩膩的大腰子,沾了乾料塞進嘴裡。
見他不說話了,秦婉瑜溫婉一笑,無奈搖頭,又說了一遍:“方圓,沒有風的時候,雲彩不會飛的,你千萬不要吹。”
不要無事生風,不要犟,給大家留些時間吧。
讓愛沉澱,像河底篩金,給彼此些時間吧。
方圓明白了,如果有錢就會讓心愛的人倒貼,那應該有無數人穿越人海去擁抱這富豪那老闆。
但事實是男人有錢之後,不少女人因爲缺少陪伴而選擇分開,什麼都不要的分開。
他對秦婉瑜說好:“我不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