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第二天早上起牀的時候折騰出來的動靜很大,但或許是昨晚太累的緣故,烏雲白雪除了蹙着眉頭夢囈了幾句表示了下自己的不滿之外,並沒有捨得睜開自己緊閉的眼睛。
因爲不是分別,而只是短暫的轉身,所以我沒有捨得去打攪本來並不嗜睡的烏雲白雪,只是在小心的幫她壓好了被角之後,故意把客廳弄得凌亂了一些。直到覺得這間房子原本冰冷而井然的線條柔和了許多,我才走出家門快步閃進了電梯。
雖然很怕自己會愛上這個剛剛有了些許家的味道的地方,但離開之前,我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十二樓屬於自己的那個房間。原本緊閉着的玻璃窗,此刻卻不知道爲誰而悄悄的敞開着,窗臺上的蘭花除了隨風搖曳的嬌媚之外,似乎還被東方剛剛探頭的朝陽撒上了一身烈紅色的執著。
“葉全昨天晚上已經回到雲洲!劉冬現在大概到了臺灣,楊成奎答應說會好好的招待他。”見我遲遲沒有動身離開的意思,唐俊終於忍不住提醒了我一句。
“多雲漸晴了!”訕訕的衝唐俊笑了笑,我一邊收拾自己的情緒一邊自言自語道“本來正爲要打攪童爺爺而不安呢,看來現在是沒什麼必要了,等過些日子老爺子做壽的時候再一併給他問安吧!”“昨天晚上這裡有幾隻蒼蠅,按照你的意思。我沒動作”雖然明知道我不想聽,但出於慣性,唐俊還是將這個話題引了出來。
每個人都有選擇輕鬆而放棄沉重地權利,但是你放棄沉重,不代表它會放棄你。所以說。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其實只是我們暫時失憶的合輯,該來的有一天終究會來。不過,既然選擇了暫時失憶。那就繼續僞裝下去,與其爲看不到的未來擔心,還不如好好地把握看的到的現在。
帶着這種新學會的玩世不恭,我悄悄地回到了雲洲,之所以說是悄悄地,是因爲我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蕭瀟。不是我不想馬上見到這個傻傻的在家裡等了我幾個月的丫頭,只是我自己需要一點時間適應雲洲的空氣,我不是演技派演員,角色的轉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於是就這樣,一個曾經的逃匿者和一個現在正在逃匿的人在我的辦公室裡碰頭了。或者更準確地說,我和葉全是一對難兄難弟。
半年未見,葉全明顯的比走地時候消瘦蒼白了許多,而且可能是害怕見我的原因,他的眼神幾乎渙散不堪。但同時他也比以前規矩了許多,學會了進我辦公室的時候先敲門,也知道了我不請他坐的時候自己只能在我面前唯唯諾諾的站着。吃了半年牛肉也沒見你胖起來!”不忍心看他這麼頹廢,我慘笑着指着椅子示意他道“坐吧!要抽菸自己拿,還在原來的位置放着。”
“不抽!”小心翼翼的把着椅子邊兒坐下。葉全仍舊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小聲地嘟囔道“哥,上回的事兒是我不對,我不該給你添麻煩。我爸昨天晚上和我說當兵的事兒了,我想我也老大不小了,也不能總給你添亂,所以就想出去鍛鍊鍛鍊。”
“還學會跟我說套話了?”不知道爲什麼,葉全現在的樣子忽然讓我很不舒服,不是因爲他跟我用這種方式交流,而是我不該讓他用這種方式和我這樣交流。
“全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親手點了支菸塞到葉全手上,我不自覺的走到魚缸前看着自己的那幾條銀龍呢喃道“說是從前有這麼一個非洲孩子,家裡頭還算是富裕。他爸爸自己開了一間貿易行,僱傭了大概有四五個夥計,而他也經常到這個貿易行幫他爸爸的忙。有一天他幫他爸爸算賬的時候發現有幾筆交易對不上,於是他爸爸就要求經手的夥計到自己地辦公室來解釋下具體情況。”
不知道是在聽我講故事還是在低頭走神兒。總之葉全現在的樣子讓我很無奈。無奈到我都不能確定這個故事是否對他有效。或許這就叫扶不起的一代吧!他們之所以不被人們看好,不是因爲他們沒有能力超越前輩。也不是他們太過沉迷於自我,只是因爲他們跌倒了之後便不知道,或者是不敢再站起來。
“那個夥計就像你現在的這個樣子”爲了讓葉全打起精神,我主動地走到他對面看着他說道“那個夥計喜歡抽菸鬥,而在被叫進辦公室之前,恰好他正在滿足自己的這個嗜好。可是爲了不讓老闆討厭自己,這個傢伙在看到老闆招呼自己後連菸斗都來不及掐滅,只是匆匆的把它往褲子口袋裡一塞,便衝進了老闆地辦公室。”
“你猜後來出現了什麼狀況?”我不想一個人唱這齣戲,於是輕輕地敲了敲桌子示意葉全來接我的話茬。
“老闆聞到煙味了!”被我指尖發出地聲音電到,葉全立刻條件反射似的擡起了頭,但僅僅是和我對視了一眼,他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勇氣就馬上又消失不見了。
“老闆猜到了他把菸斗藏在了口袋裡!”苦笑着衝葉全搖了搖頭,我自己也點燃一支菸道“等這個夥計講清楚了賬目的事情後,老闆並沒有讓他馬上離開,而是故意將他置之不理的放在了原地。這個時候夥計的菸斗已經燙到了自己的褲子,所以他很難受,不過他並沒有把菸斗拿出來,而是仍舊在等老闆叫自己出去的命令。老闆最終也沒有讓他離開,於是他出醜了,當着老闆的面兒出醜了,不但讓老闆看到了自己的菸斗,還讓老闆看到了被菸斗燙壞地褲子。”
說到這裡。葉全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忽然擡頭看了我一眼,確定了我臉上掛着笑容之後,才輕輕的將圓柱形的菸灰彈進了桌子上的菸缸當中。
“這個老闆挺壞地!”抓住和他對視的機會,我努力的做出了一個自認爲最無害的微笑“明知道人家口袋裡有點着地菸斗,卻故意不讓人家出去。這不是存心整人嗎?!”
“可能這個老闆不喜歡別人在他辦公室裡抽菸!”被我看的有些難受,葉全低下頭一邊小心的調整着自己的坐姿,一邊小心的迎合我道“其實是這個人自己有問題,他應該在進辦公室之前就把菸斗弄滅!”
“你只說對了一半!”輕輕的把菸頭掐滅在菸缸當中。我一邊用手指摩挲着桌面,一邊自言自語道“其實老闆的兒子也很不贊同自己父親的做法,不過老闆卻有自己的理由。因爲無論老闆的事情有多緊急,夥計也有把菸斗掐滅地時間,根本沒必要像條件反射一樣的匆忙出現在他面前。
當然,也有可能這個夥計是不捨得掐掉自己的菸斗,那麼他完全可以拿着它走進辦公室去,因爲誰也沒規定說夥計不可以在老闆的辦公室抽菸。即便是老闆最後說自己不喜歡抽菸的人,他也可以到那個時候在把煙掐掉,而沒有必要奢望老闆會馬上就說完這些事情好回去繼續抽自己的菸斗。
雖然不管是一個公司還是一個家庭。都應該是有倫理道德,但是倫理道德是爲了讓人們彼此尊重,而不是爲了讓有些人趾高氣昂有些人卑躬屈膝。如果你做事讓別人感到不舒服,或者是別人不喜歡你這麼做,你可以堂堂正正的說一聲抱歉,然後暫時照顧他的情緒而放棄這件事。
甚至就算是你做的事傷害到了誰,你也可以想辦法來彌補,而不是因爲怕別人不喜歡,或者怕別人不舒服就剝奪了自己爲人處事地原則。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了不起的。誰都有自己的習慣和原則,我們可以在和人交流的時候爲了照顧別人而暫時的約束自己,但絕不能用約束自己來照顧別人,更沒有必要用卑躬屈膝去乞求他的好感。”
“我明白了!”在我的鼓勵下,葉全終於哆哆嗦嗦的和我對視了一眼,而後便僵直了自己的身體嘟囔道“哥,對不起,上回地事兒是我不對。”
看着被我強制轉了個彎兒的葉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該希望。於是只好繼續灌輸他道“人可以做錯事,也可以做壞事,但是絕不能因爲受到了挫折就不敢做事,也不能因爲現在你對面的人站的位置比你高你就一定要對他惟命是從。或許有時候不管我的話對或者錯你都要去執行,但是這並不能說明我就有權利藐視你的人格,也不能代表你因爲自己地地位比我低。就應當在我面前放棄自己地尊嚴而變得卑躬屈膝。
在工作方面你執行自己老闆的命令。這是公司地制度和倫理,除此之外。我沒有絲毫的權利干涉你的個人喜好或者是私生活。當然,因爲我是你堂哥,所以我還有權利干涉你的一部分私事。不過即便是這樣,你也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哆嗦着,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我除了身高比你高歲數比你大之外,咱們兩個人沒什麼區別,甚至如果咱倆同時進澡堂子的話,我可能還要比你矮上半截呢!”
苦口婆心的教育加葷段子的調劑,我總算是把葉全的腰桿暫時的吹了起來,至於說以後他能不能真的在所有人面前都像現在這樣,那就要看這小子想重新站起來的慾望有多強烈了。
“好好想想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重新遞給葉全一支菸後,我如釋重負的靠在椅背上和他商量道“全兒,我本來打算是讓你到王總那邊去幫幫忙的,不是爲了讓你學怎麼運作港口那一套,主要是想讓你跟着王總學學他身上的那些優點,他畢竟是從機關單位出來的幹部,爲人處事肯定是比我們這些江湖派要體面和穩重。不過如果你只是想當兵,那我也就不勉強你去跟他學什麼東西了,等過幾天小雨上學走了之後。我就幫你辦當兵的事情。”
“我想跟王總學東西!我不是怕當兵苦,只是想好好做事兒”讓手中地香菸燻烤了幾秒鐘我們之間的沉默氣氛後,葉全終於有了說出自己想法的勇氣。
“以後你就開我的S8!”無所謂的朝眼前這個被蒙古地冷風凍掉浮躁的孩子聳了聳肩,我一邊拿起電話撥歐雪婷的號碼,一邊不知所謂的笑道“本來我是想送你姐姐去上學地。可是最近好多事情都趕到一起了,所以有點兒脫不開身。你一會兒出去的時候從唐俊那裡把鑰匙要過來,過幾天體體面面地把小雨送到北京去,完事兒之後你打這個電話找小碾子讓他介紹幾個什麼教授之類的。你請他們吃頓飯或者是洗個澡,別讓小雨在那邊受什麼委屈。”
“不用,哥!我開我爸的車就行”聽說我要把自己的車讓給他,葉全立刻又哆嗦了起來,他一邊顫巍巍的接過我給他的名片,一邊很不和諧的搖頭道“不用你去,你放心吧,我一定跟着小碾子哥把事情都辦好……”“傻小子,北京和雲洲中間隔着個渤海灣呢,等你開車送你姐到北京。我估計清華都該放假了”葉全的話直接把我逗得樂出了聲,也讓電話那頭聽到我笑聲地歐雪婷好一陣莫名其妙,幾乎是在我放下電話的同時,雲鬢高挽地她就衝進了我的辦公室。
“歐總好!”見到歐雪婷進門,葉全立刻條件反射般的站了起來,並且還規規矩矩的向她鞠了個九十度的直角躬。
“你,你好”雖然已經知道葉全回來了,但是本來就一腦袋疑問的歐雪婷見到葉全的怪異舉止之後立刻更加疑惑起來,直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也沒找到個結果。才面色怪異的轉過身問我“葉總,你找我?”
“你身上有現金沒?先借我點兒!我現在身上就六多百塊錢,連吃頓飯都不夠!”一邊示意他們兩個人都坐下,我一邊仔細端詳着歐雪婷怪異的神色道“葉全昨天剛從外頭回來,我打算讓他跟着王總歷練歷練。”
聽到我說要讓葉全去遠洋,歐雪婷臉上地疑惑明顯的消散了大半,也不用我催促便從他身上收回餘光道“我今天出門就帶了四千多,要是再多的話,只能讓財務部去取。”
“洗個澡、買身形套用不了那麼多”在歐雪婷收回眼光的同時。我也玩味的收起自己的仔細靠在椅子上懶聲向葉全吩咐道“全兒,一會你去唐俊那裡拿鑰匙,然後從歐總這兒拿三千塊錢去洗個澡買身兒體面點的衣裳。晚上八點半,咱們在金海頂樓的江湖碰頭,我帶你去見幾個人。”
“哥,我有錢!一會兒我回家倒飭倒飭就行”聽說我要給他錢。剛剛在椅子上坐穩的葉全立刻又站了起來“我不用開車。坐公交就挺好!這車還是讓唐俊哥開吧,你到哪都得有個像樣地代步工具不是!”
“哪那麼多話!讓你開你就開。你小子原來的厚臉皮都哪去了?難不成真的是杭愛山的風有刀子那麼厲害,能把人的臉皮都刮薄?”雖然這幾句話是在和葉全開玩笑,但不知怎的,我地眼光卻總是不自覺地往歐雪婷地臉上瞟。
聽我這麼說,葉全也就不再敢反駁什麼,加之察覺到了空氣中愈漸濃烈的曖昧,他連忙知趣地起身道“哥,要是沒事兒,我就出去了?”
“全兒,忘記告訴你了,那個非洲人叫科菲-;安南!”等葉全得到我的示意和歐雪婷道別轉身之後,我看着他的背影微笑道“小雪,你現在一定很奇怪葉全怎麼會突然間去了蒙古,對不對?”
被我猜中心事,歐雪婷的表情明顯一楞,但她很快便反應過來主動攀坐在我腿上嗔怪道“我是奇怪你爲什麼總借我的錢不還!你以後要是再這樣,我就直接從公司裡劃賬!”
“其實我一開始真的是把葉全送到了瀋陽!”就像歐雪婷一樣,我也是答非所問的嘟囔道“可是葉全剛到瀋陽沒一天,就已經有人開始在那裡刨他的盤子,所以迫不得已,我只得把他送到了蒙古的一個朋友那裡。”
“我纔不關心他是去放牛還是去剪羊毛呢!”雖然嘴上仍然不肯承認,但歐雪婷在聽到我的解釋之後身體明顯的柔軟了許多,就在我被這種柔軟弄得五迷三道的時候,歐雪婷突然問道“你晚上和誰一起吃飯,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話音剛落,歐雪婷就從我的眼睛當中讀到了自己的異常,爲了掩飾這個致命的錯誤,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畫蛇添足道“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這幾天雲洲太亂了,凡是還是小心點兒好。”
“你真的很怕葉全回來會讓你有什麼不方便嗎?”看着因爲我的沉默而知趣的向門口挪去的歐雪婷的背影,我淡淡的朝她吐了個菸圈“其實你不應該怕!因爲從正常邏輯來思考,你應當是不喜歡工作的,而葉全回來則正好可以把你從工作當中解放出來。並且,他還只是個孩子,你儘可以把髒活累活都交給他去做,而自己只在身後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