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感覺,自從一直跟在烏雲白雪身邊的那幾個保鏢一起出現在我的飛機上的時候,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對於腳下的這片土地原來是這麼重要,重要到他們要用女人來警告我,要用死人來驅逐我。
“你知道的,貧富差距兩極化的情況不能太嚴重…”烏雲白雪給了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在我們兩人對坐了一個多鐘頭後,她終於被內疚給壓榨出了委屈的淚水。
“這就是他們爲什麼到現在都沒說過要見我的原因?這就是他們安心讓你跟着我流浪的原因?這就是爲什麼我幾百個弟兄都找不到冬子的下落,而一個什麼根本就不存在的線人卻能很準確的說出他們藏身地點的原因?”
我不是想對烏雲白雪發火,也不是不明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當然,更沒有想借着烏雲白雪的身份加入那個俱樂部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心酸,因爲我現在能給自己最高的評價,也不過就是個盛滿了腥臊惡臭的夜壺,天亮了,我已經到了被人扔進角落裡的時候。
“二老闆打遼瀋戰役的時候用我?大老闆重新收復新疆以求在那個圈子裡給自己定最後的位子的時候用我?即將上位的這位大佬現在打淮海戰役還是用我?虧我還傻乎乎的拿着香港戶口傻樂?敢情人家把你扔到我身邊和親,就是爲了早點讓我離開?我還以爲自己想離開有多困難呢。敢情人家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念我的好,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想挽留我!”
“我不是針對你!”看着嘴脣已經咬出血地烏雲白雪,我機械的把頭偏向一邊感嘆道“北戴河的夏天會很長!我他媽的看到了夏天,但是沒看到夏天發生的事情,我以爲我自己不站隊地想法高明。敢情包括我死心塌地的爲他辦事的大老闆在內,我對於他們來說是種都只不過是個局外人?敢情就算人家那個圈子裡的人有殺父之仇,也要先保證我這個外來地小瓷浪子沒有任何危險之後纔會決鬥?”
“家族式企業,繼承式用工!?”重重的喘了兩口粗氣。我依着牆角狠狠地朝烏雲白雪吐了兩口煙霧道“好啊!他們不是看不起我老婆嗎?他們不是嫌我這些年竄的太快,怕以後有危險不好控制嗎?我不是他媽的婆婆和小媳婦之間妥協的產物嗎?我現在就瘋給他們看,他們不是想看錶演,不是怕找不到理由嗎?別怕淘淘,他們不敢來找你,我主動演給他們看!我給他們趕我走的理由!我給他們後悔一輩子的理由!”
“人可以走,但是…”
烏雲白雪終究還是那個圈子裡的人,雖然她現在很委屈,但潛意識裡,她仍舊是在擔心我發瘋之後的事情。仍舊是把那個圈子裡的思維模式繼承了下來。
“我明白了!我全他媽明白了!”
我是真地全都明白了,從我到俄羅斯開始,敢情就已經有黃雀在背後盯上了我。之所以能那麼順利的就在俄羅斯乃至東歐迅速展開了自己的勢力,其實根本就和什麼運氣不運氣東西不想幹,大家之所以對我客氣,根本就是因爲有人在不斷的爲我照會。虧我還一直以自己的身份自卑,敢情我早就被人捧到了天上去。
記得那個一直到現在都還不說考察我的丈母孃身邊的冷主任曾經規勸過我,好像是說讓我做事情別衝動?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衝動了,我壓根兒就不該跟周仲毅玩什麼狗咬狗的把戲。就算是我現在收購了德宜地產又能怎麼樣?德宜的土地儲備全部都在上海,而我,則必須離開香港。
我以爲我是站在黃雀後地那個撲鳥人,我以爲我已經脫離了博弈的棋盤,但最後卻發現,我永遠也不過就是個逃不出算計的小人物。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金融,顧縐均。唐萬生,周仲毅甚至是我,一個個由草根編篡成的掃帚星,飛快地來過這個世界,又飛快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們不一定要償還什麼,只是我們必須用自己的離開。宣告江湖草莽時代的結束。
“你可以不那麼做。這個圈套你有權力選擇不跳!”烏雲白雪終於崩潰在了我的歇斯底里之下,她幾乎是跪在我腳邊哽咽道“我們現在回去。回紐約去!只要你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就沒有人能把你趕走!雲洲還有崔雷他們在,還有唐俊,讓他們去做這些事…”
“我們大家就好像是一個媽生的!知道嗎?”烏雲白雪的歇斯底里,終於把我逗笑了,猙獰着抓起她地頭髮,我一字一頓的看着她的眼睛說道“你知道幾個人分一碗餛飩的日子有多快樂嗎?你知道是誰把劉東送出去的嗎?你知道又是誰,因爲不小心把他捲到這個結局裡來的嗎?”
“你不知道!”丟開因爲恐懼而失神兒地烏雲白雪,我頹然地靠在椅背上點燃煙道“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知道我已經收到了消息,但是,老天知道,冬子知道!”
“去補個妝吧!”不忍心再看烏雲白雪匍匐在地上哽咽地樣子,我重複着剛纔的動作重新把烏雲白雪的臉龐擡起來道“不許哭!你是我老婆,一會兒下飛機會有很多人把你當話題說,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給我把面子掙回來!”
我不是想對烏雲白雪怎樣,只是總有些無理取鬧的人想看我的笑話,雖然我坐的是自己的飛機,可當它停在雲洲機場的停機坪時,機艙外還是堆積滿了黑壓壓的人羣,除去崔雷、馬國爲、保成和葉全各自帶來地人馬。剩下的幾乎全是被有心人派來的架着長焦距的炮隊!
我既沒有明星的氣質,也沒有上位者地潛質,所以雖然現在天空中落下的雨點兒很大,但我還是不太習慣的推開了葉全撐過來的雨傘,拽着烏雲白雪躲進了只能容納我們兩個人地那輛加長林肯裡。
“你大爺的!誰慣你的這個毛病。你給我把車門打開!”
雖然保成一直在努力的充當崔雷和我的車子之間的介質,但是已經像我一樣昏了頭腦的崔雷卻在衆目睽睽之下用拳頭砸上了我的車門,血紅色的有強化玻璃網,撕裂的彷彿不是崔雷地拳頭。而是我心底裡現在最混沌的那一層承受。
“冬子死了!你知不知道!冬子死了!你知不知道死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再也看不見了,就是你他媽的打拳皇的時候再也沒有對手了!”
“你他媽的現在傻眼了!裝什麼高人,裝什麼不在雲洲!你們全都是垃圾!是廢物!幾百號人找不到自己的弟兄!全是廢物…”
烏雲白雪困頓的內疚,終究是沒抵過崔雷的憤怒,在他砸碎了我旁邊的玻璃之後,同樣一臉哀沉地衆人終於擠進了我的車子。同樣激動的保成,也終於說出了我認識他以來他對我說的最重的一句話!
“事情的真相?爲什麼所有人都找不到劉冬的時候他卻忽然被人給出賣了?”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真的讓我很難回答,我一路上回憶最多的,是幾年前我告訴所有人“四海兄弟”存在地意義時的那場酒宴的畫面。是我太天真了。天真到以爲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籌碼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現在崔雷罵我是廢物,我終於潸然醒悟了過來,這裡不是俄羅斯,即便這裡是俄羅斯,我卻永遠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這是個圈套!”顫巍巍地接過烏雲白雪遞上來地煙,我幾乎是吞噬般的沉聲道“一開始我就錯了!設計這個局地根本就不是宋斌,也不是任何和咱們有過節的人,這些人只是抓住了我們的弱點。這是個陷阱,一個等我來跳的陷阱!不要太相信那些整日裡把背頭梳理得很整齊的爺爺們,他們是在設計逼我走!如果我不回來,你們任何一個人就都不會再給我回雲洲乃至回內地的機會,如果我回來,我將因爲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情而不得不逃離雲洲!兩個無法選擇的選擇,兩個貓耍老鼠的選擇…”
“那你回來幹什麼?送死啊!”崔雷沒有耐心聽我把話說完,他瞪着一雙不知道熬了多久而佈滿血絲的眼睛剜向我道“滾啊!滾回你的香港去,滾回你的美國去!還有這個什麼蘇菲的。你去當你的駙馬爺啊!回來摻和什麼!別他媽的就以爲你有腦子,現在有腦子也得裝白癡,我靠!”
“雷子,你冷靜點!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但是也沒有那麼複雜!”幫着保成哥摁住了發飈的崔雷之後,我頹然的解釋道“其實這件事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離開的打算。就沒有人敢決心賭我會在這件事情之後不計後果,是因爲我的護照讓那些人有了動手的理由。他們想讓我走,但是又想留下我手裡的東西。所以,這些已經算準了我會回來的人,已經在爲如何逼走我做準備了。”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保成終於也開始對我的自以爲是表示反感了,他不耐煩地從我的嘴角躲過煙扔出窗外道“你傻啊!名知道這是有人在算計咱們你還回來?你是怕弟兄們責怪你?咱們弟兄之間的感情就那麼容易被人挑撥離間啊!”
“我傻!”坦然地衝保成點了點頭,我用眼神兒命令着烏雲白雪又幫我點燃了煙之後傻笑道“我不是怕弟兄們說我什麼,我只是想回來送自己弟兄上路,冬子除了我們之外沒什麼交心的朋友,我不能讓他孤零零的一個人過奈何橋…”
我終究是從來都沒嘗過寂寞的滋味,所以懷着對未知的恐懼,我在三天之內爲劉冬找了七個一起過奈何橋的夥伴。而且,因爲怕這七個嘴巴不嚴實地傢伙再因爲學會了偷懶而走不到奈何橋。我還把雲洲城大大小小的流氓頭目全部都送進了雲洲第三醫院,讓這些缺胳膊少腿的活還沒編成梯隊隨時待命。
我從沒見過雲洲的這些升斗小民們如此一致的把自己地精力放在同一件事情上,雖然送劉冬上路的地方已經把靈堂設置的足夠大,但往日裡在道上受過他恩惠的人還是因爲太多而使得這裡顯得異常擁擠。而最可氣地是,我此刻最不願意見到的那個什麼狗屁局長鬍文忠也出現在了靈堂。而且他身後的那一羣人裡,還夾雜着連日找我不見的高靜。
一條發了瘋的狗和一個發了瘋的人的區別就是,人不會主動去招惹其它人,而狗則會以攻擊其它人爲樂趣。我給了胡文忠給劉冬上香的機會。他卻很不小心的把香丟在了腳下。
“崔雷,你膽子現在越來越大了?誰給你的權利讓你封路?你是不是跟那些沒長毛地孩子一樣,香港電影看多了!”胡文忠還不敢和我發生什麼正面衝突,所以,他把自己挑釁的眼神,完全籠罩在了陪劉寒一起守靈的崔雷身上。
“你大爺!”
“你以爲我不敢打你是嗎?”
“你他媽的就是一條身上帶了幾道槓的狗,你老闆我都不尿,你還敢來這裡挑釁!”
我這個總是很讓人以外,所以當所有人都認爲崔雷的暴脾氣承受不住胡文忠的挑釁時,我卻搶在他面前出手了。雖然我沒有經受過什麼正經的擒拿格鬥訓練。但是對付胡文忠這頭只能在酒桌上哼哼的豬,還是綽綽有餘,只在衆人遲疑地幾秒鐘時間裡,我便成功地在冬子眼前給他供了個豬頭出來。
很多年沒看到我出手打人了,所以本身就已經處在爆走邊緣的崔雷第一個反應不是發愣,而是下意識的抄起身邊的椅子就向已經被我踹倒在地的胡文忠砸了過去。
我們兩個人就好像是兩條導火索,引爆了這個靈堂裡所有被黑色的凝重壓抑了一上午的人們的憤怒,同樣也只是剎那間,胡文忠帶來的那幾個秘書式地人物便也和他有了同樣的下場。而其中一個帶了槍的傻小子,在沒來得及打開保險之前,便被一直冷眼旁觀着這一切的唐俊扭斷了雙手。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是有人想算計你!”
因爲被馬國爲丟到我身邊而沒受到攻擊的高靜,目前可能是這間屋子裡除了唐俊之外最理智的人,她一邊去拉扯着絲毫不顧自己地淑女風度、頻頻用自己地腳尖踢向倒在地上的胡文忠面門地烏雲白雪,一邊張嘴咬住了我的手背。
“鬆口!”
疼不疼得我不知道,總之腦袋清醒無比的我此刻真的很想笑,烏雲白雪抓着自己的裙襬踢人的樣子,和高靜像一隻小狗一樣瞪着眼睛咬着我不放的神情。怎麼着看,都和這個亂糟糟的靈堂斂不在一起。
“都住手!”因爲實在是甩不開高靜,我只得適時地妥協下來衝着已經把胡文忠等人揍的看不見人形的衆人喊道“冬子不養寵物,我不要這幾條死狗陪葬!”
“老公!你的手!”
因爲習慣,所以回過神兒的烏雲白雪,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高靜咬住我的嘴角淌出的血跡。於是她那本來剛剛因爲我的喝止而平息下的憤怒。瞬間便又再次點燃了起來。小拳頭也直愣愣的衝着高靜的腦袋就砸了過來。
“都給我住手!出去!”雖然烏雲白雪發飆的樣子很可愛,但我還是本着家醜不外揚的原則忍着笑把她和被她揍了一拳的高靜交給唐俊帶了出去。而且,有些事情,也不是女人能看的。
“把這些人的工作證和警官證都給我搜出來燒了!”終於從滿手是血的崔雷那裡得到了他下飛機以來給我的第一個好臉子之後,我接過他遞上來的手絹包着手緩緩地蹲在雙眼充血的胡文忠面前嬉笑道“這傢伙長的跟豬頭是的,誰認識他們?出門連個能確定身份的東西都不帶?就你們這樣的盲流還敢冒充自己是警察?”
“葉開,你腦袋讓門擠了吧,你敢打警察?”雖然胡文忠的嘴已經腫得咧到了北半球,但這老小子還是很威嚴的教育了我一句,只不過我沒等他把話說完,便用耳光結束了他的含糊。
“他們不是想要我瘋嗎?我今天就瘋給他們看!”扭頭看了一眼烏雲白雪的保鏢後,我邪笑着抖了抖崔雷給我的手絹,而後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握住了唐俊順手牽過來的制式手槍指着胡文忠的腦袋道“老胡,咱們兩個人明裡暗裡的,也看着對方不順眼了四五年了,是個時候該瞭解了!現在我沒你想得那麼落魄,你也沒自己想得那麼神奇!因爲,雖然有人不喜歡我,但我終究還是個人!可你呢,你不過就是他們用來傳染給我狂犬病的一條狗,你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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