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西省邕州“省府大院”對面就是嶺西中醫學院附屬醫院,這裡的骨科還是相當不錯的。
張浩東的嶺西戰友,就有來這裡接受治療的。
所以其實嚴格來說張浩東還算熟悉這裡。
骨科中心和以往一樣熱鬧,不過今天特別熱鬧,前幾天有幾個被打斷胳膊的糖蔗收購中間商,這光景已經爬上了住院部大樓的頂樓。
“哇,經典啊東哥!等一會兒肯定腦漿到處都是。”
陳家的小兄弟們很是興奮,有個叫陳家勝的小孩兒,他老爹陳永泉就是路上被搶走了一箱油不說,腦袋還捱了兩下,縫了六針。
若非張浩南按着,他早就打算直接跟這幫“地頭蛇”同歸於盡。
期間張直勤一直保證會“討回公道”,忍了大半年,終於在今年的五月,看到了經典場面。
“上面的是黃建發?”
“對,就是這個叼毛,在國道設卡。他也收甘蔗的,欠了水叔村裡三年多的工錢沒給。這班撲街不得好死!”
罵罵咧咧的陳家勝想過很多種方法報復,但思來想去,跟“鬼火少年”拎着砍刀蝦蝦霸霸沒區別。
層次是低了一些。
這幾天,纔算讓陳家勝知道,爲什麼東哥聽南哥的。
南哥果然好犀利!
張浩東身材高大,接近兩米的身高加上結實的身板,站那裡想要不被人注意都不太可能。
更何況還他還有好多個正經身份,可不是什麼吾家埭沙食集團“雙花紅棍”這種不上路的玩意兒。
所以很快就有人過來跟他打招呼。
也不是什麼遠方的朋友,就旁邊“省府大院”秘書長辦公室的小秘。
“張總,剛從雷州過來嗎?”
小秘很機靈,雖然沒有大秘那麼氣場足,但也自有一番氣質。
那種斯斯文文的書生氣,天然就會讓人親近不少。
跟張浩南那種天生的“生人勿進”“我愛吃人”不同,張浩東至少還有人樣,就是身材上的壓迫感更強烈一些。
“你是……”
和張浩南不同,張浩東的記性沒那麼好,等小秘自報家門之後,張浩東這才恍然大悟,帶着點兒憨笑說道:“噢~~羅秘書!羅秘書你好你好,我們在赤坎一起吃過飯啊,那會兒劉市長也在。”
“對對對,張總好記性……”
“嗐,羅秘書不用誇我,我都沒認出你來。”
“……”
我他媽根本沒誇你。
羅秘書也是有些無語,跟張浩南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啊。
“張總這次過來是有公幹?”
“不是,我就聽說黃建發要跳樓,特意過來看他怎麼死的。”
“……”
羅秘書再度無語,而周圍的陳家小弟們更是激動得很。
跟着東哥混,這纔有前途啊。
不像村裡的叔公,一天天的就知道催家裡交錢修族譜建祠堂。
修族譜建祠堂要幾百萬嗎?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跟着東哥混,還得重新學習,這是最頭疼的。
當羅秘書想要說點場面話的時候,一旁有個老頭兒用燙嘴的普通話問羅秘書:“靚仔,你是幹部嘍?”
“呃……我是。”
總不能不承認自己不是國家幹部吧。
“黃建發欠我三年多的工資啊!我*&@%¥¥”
侮辱性的詞彙連珠炮一樣開噴,老頭兒激動的時候,一把抓住羅秘書的領口,“我過得有多辛苦你知嗎——”
另外兩個一起的老頭兒攔住他的時候,這個激動的老頭兒眼睛直接紅了,跳起來就要掐羅秘書的脖子。
不過有驚無險,張浩東輕鬆隔開,然後對老頭兒道:“黃家阿公,消消氣,跟羅秘書沒關係。”
老頭兒眼睛只是睜着,用力地睜着,然後喘着粗氣,發出了“嗬嗬”聲,那“嗬嗬”聲非常急促,劇烈起伏的胸膛顯示着他的激動。
原本黝黑的皮膚,連褶子都似乎一瞬間充滿了鮮血。
他是如此用力地攥着拳頭,牙齒緊緊地咬着,那是極端不甘心的憤怒。
他恨不得吃了躲藏在張浩東身後發抖的羅秘書。
“阿公,不要生氣嘍。”
陳家勝拿了一瓶水給老頭兒,“黃建發肯定該死的,東哥說了,就算躲進監牢,也活不出來。你不相信別人,還不相信東哥啊。”
“對不住啊,東仔。”
怒氣緩緩地散去,哆嗦着粗糲的手掌,接過了陳家勝的水,老頭兒潤了一下喉嚨,像是渴了,又像是掩飾自己的尷尬。
喝了兩口之後,他竟是突然哭了。
張浩東讀書並不行,但此刻他突然想起來學堂裡學的“老淚縱橫”四個字。
三年多的工錢背後,會有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足爲外人道,也不想。
羅秘書尷尬極了,而張浩東轉過身,對羅秘書道:“羅秘書,我們很快就走的,不會耽誤事情。”
點點頭,但羅秘書還是硬着頭皮小聲問道:“他們是……”
“黃建發一個縣甚至是一個村的。”
“……”
有些事情,深挖之後,就有些不禮貌了。
黃建發只是一個縮影。
嘭!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驚呼,熟悉的救護車鳴笛聲。
以及還有跑得比誰都快,一定要親眼看看死者面目的看客。
“死得好!死得好啊——”
攥着拳頭的老者像極了癲狂的瘋子,這一刻大抵上會有人冒出“包好”的念頭,但黃家的老頭兒卻並不會真去吃什麼“人血饅頭”。
他只是想要發泄。
享受這以前從來未曾想過的一刻。
愉悅啊……
他甚至還雙手鼓掌,嘴裡嚎叫着,接着又用拗口的方言說了一長串話,唸唸有詞,更顯癲狂。
那似乎是悼詞,但顯然不是念給這新鮮屍體的。
圍觀的人有的生理不適,有的則是還在墊着腳尖看看到底怎麼個死狀。
嘭!
又是一個。
“死得好!死得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手舞足蹈的黃家老頭兒開心極了,而早就警戒的警察,這纔將他帶走。
老頭兒也不反抗,任由拖走,然後在警車上哼着“白戲仔”的經典劇目《陳世美不認妻》,他可真是喜歡這個。
也只會這個,所以高興的時候,也就哼着兩段。
手上並沒有木偶,卻也擺弄着手指。
開心極了。
“東仔——”
隔着警用低速電動巡邏車的圍欄,老頭兒衝着遠處高大的張浩東喊了一聲。
張浩東只是招了招手,然後看着第三個“空中飛人”。
今天這三個都是小角色,是當地縣城小二代的“黑手套”,只不過黑得有點過分,連同是黃姓本家的“蔗農”工錢也黑了一乾二淨。
一黑就是三年多,離譜到張浩東從理解不能到見怪不怪,也就個把月。
他本以爲沙城有些土老闆已經夠不當人了,沒想到外地的宗桑(畜生)更有高手中的高手。
也是因爲這些粗淺的見聞,他也算是重新接受了再教育,不過不是閱歷上的,而是對老太公的厲害,有了直觀的認知。
“多謝——”
老頭兒又高聲喊着,嘴裡幾顆爛牙因爲笑得燦爛暴露出來,看上去醜態十足。
“多謝啊東仔——”
隨後便不再癲狂,只是坐在“紫金牌”的低速電動巡邏車上,對黑着臉的警察問道:“同志,我能食一支菸不嘍?”
這一刻,他的普通話登峰造極,說得非常標準。
最終還是抽上了一支菸,牌子貨,出來沒兩年的“真龍”。
迷離的眼神,佝僂的身軀,翹着二郎腿整個人弓着,手肘支着膝蓋,隨着煙霧嫋嫋,老頭兒看着遠處的車來人往,聽到又一聲巨響,他淡定地說道:“今天好生意哦,四個衰仔。”
“……”
“……”
警察感到無語,而過來想要說點安慰話的羅秘書,整個人都不好了。
平靜下來的老者像是油畫一樣,不過他一動不動的樣子,又更像是雕塑。
跟之前的癲狂比起來,那種荒誕感,讓羅秘書久久不能平靜。
夢一樣。
他其實什麼都知道,正如眼前這個黃姓老者一樣。
只是知道了又如何?
有時候知道了,卻又無能爲力,反而是一種折磨。
“東哥,沒了,就四個。”
看到頂樓有人把組團表演“空中飛人”的救下來,陳家勝有點兒失望。
他知道跟“二十一連跳”比起來,黃建發這種只是小角色,但只有黃建髮帶着小弟給他老豆頭上縫了六針。
所以陳家勝只想看黃建發的表演,其餘人的,並不感興趣。
“好了,看完了就走,下午做事可以賣力點了嗎?”
“放心啊東哥,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
陳家勝嬉皮笑臉的,但實際上卻很能吃苦,也聽勸。
去年這小子還打算在身上紋一副《皮皮蝦打籃球》,最後因爲公司規定,便沒有去紋身。
家裡的大哥陳家河把女朋友的名字也洗了。
就是洗的方式有點粗暴,鍋鏟燒紅了直接燙,堪比自己給自己上刑。
最後還在醫院裡住了三個月,因爲感染了……
這些笑話和趣事,也在不斷地重塑陳家,江湖上的“打打殺殺”開始衰退,現在都是“向錢看”。
畢竟大老闆、大哥大“浩南哥”每次過來,或者每次見面吃飯,就會問最近搞到錢了沒有。
搞錢是第一位的。
妹妹仔想要隨時都可以有。
沒錢的叼毛不如一條柴。
奶茶店的靚妹都這麼說……
張浩東看完了熱鬧,給張直勤打了個電話:“阿叔,我到邕州了。”
“銀行的人也到了,到時候聯繫。”
“好。”
“張南十八號纔會過來,他放假一個禮拜。”
“……”
之前張浩南說過完“滿月酒”就會來雷州,結果狗屁,在家裡玩爽了直接放了雷州這邊一大堆人的鴿子。
爲了接待張浩南,羊城這邊組了個豪華代表團,邕州也是如此,還提前派了人去雷州。
定的是十三十四十五號三天,羊城吃完在雷州接着吃,雷州飯局結束了,下一站邕州。
都是豪華席面。
排場可以不大,但燒菜的師傅水平必須高。
羊城“白鴻鵠”的總廚帶了全部團隊,還停了酒店外賓半個月的排期。
現在三樣東西攥手裡,根本不怕地方上有人借題發揮。
首先是政務院再三確認過了,張老闆確實跟“路易達孚”聯手玩了一票大的,在佈雷西亞確確實實搞到了大一片耕地、生地。
就這麼個進項,打亂了政務院今年的出訪計劃,反而提前跟佈雷西亞大使館討論了一下訪問排期事宜。
有來有往,盧拉會來,但約定了要見一下“尊敬的西格爾先生”,也就是說此次佈雷西亞大統領訪華的行程,規格上有點兒特殊。
張老闆勉爲其難地答應了,沒辦法,政務院的人親自來“滿月酒”祝賀不說,還硬着頭皮給六個孩子一人一個禮物。
這可不是私人禮物,是要登記在政務院全年支出中的。
沙城市政府最後一點兒感覺能動動腦筋的地方,也沒了。
至於什麼傷害海外同胞感情的破事兒,那就是個屁,只要是來沙城的流求投資商,都是張浩南麾下走狗的走狗,級別並不高。
其次政務院原本就想做好地方“影子銀行”調查,地下經濟的複雜性和隱蔽性,常規手段是很難量化的。
但暴雷了,那就不同了。
因爲這時候就是個法律問題。
什麼“非法集資案”一路查,輕鬆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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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經偵盯了兩三年的案子,涉案人員平均一個案子兩百七十人以上。
短短十天時間,民間的“影子銀行”被迫暴露出來的有二十幾家。
其中有兩家“行長”是主動投案,都是“及時收手”的地方老牌二代,能不能保住錢這時候不重要了,保命要緊。
政務院正好可以藉機整飭嶺西省一個個獨立的“經濟體”,有些大工程在嶺西省遲遲無法推進,就是因爲地方上的複雜性太過變態。
涉及到海內外,地方宗族,傳統文化,民族宗教等等等等問題,現在一捆甘蔗直接讓不少人從五月份啃到十一月份。
單論“糖”這麼一項,其實沒那麼大破壞力。
關鍵在於連鎖反應,以及“財神爺”帶來的恐慌,緊接着就是“二十一連跳”以及四連發的總威懾,沒人敢自負到認爲自己肯定沒事兒。
正因爲都要收縮保命,各種“擠兌”“跳樓”“出賣”此起彼伏,這就是此時此刻的亂象。
但於中央而言,這不算什麼。
只要不是殺官造反,那就是問題不大。
更何況現在能夠重塑中央權威,簡直不要太爽,政務院上上下下都愛死了“張浩南同志”,這樣的猛將,放哪朝哪代,那都是最好用的“神兵利器”啊。
最後就是糖業發展並不會受挫,恰恰相反,因爲過去的爛賬會直接一把過,隨着海外產能的補充,未來上探到二點二億噸的種植產量之後,糖業風險將會降到歷史最低。
而這,意味着首個除主糧之外的大宗物資貿易的議價權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