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內的食物都有固定的消化時間,比如米飯到了腹內,一個時辰飯粒外形還會比較完整;
而兩個時辰內,就全部變成糜狀,只能見到極少的飯粒殘渣,食物大部分進入大腸;
三個時辰後,胃內米飯便會全部排空;
你昨夜進食距離現在大概五六個時辰,早就消化沒了,你想吐也吐不出來,你吐出的只能是今兒的早餐。”
方正大張口結舌,這道理她是從何處學得的?
宇青也聽得連連點頭,果真他忍着不舒服站在這裡,受益匪淺,回頭他再向她討教胃部消化食物這個問題。
“按照死者丫鬟的口供,她是昨夜三更時分進食的,只吃了兩塊軟米糕點,進食時間離現在有四個時辰,軟米糕點早該消化完了,幸運的話,我們可能在她的胃裡找到零星的面渣;
我們一起來瞧瞧,現在她胃裡有何物。”
尹莫幽邊說邊將從碗裡挑出的食物殘渣鑷起來,對着晨陽細看,邊看邊道:“帶着筋的肉,目測應該是牛肉。”
看罷便將那塊牛肉放到一旁,又鑷起一塊食物殘渣:“小片——青菜。”
“白色,可見肉質——應該是雞鴨的肉。”
“這塊是菜梗。”
“這胃裡有酒糟氣,附近的人都能聞出來,她喝過酒。”
尹莫幽鑷起一個說一個,說完放到證物布上,還細心地擺放整齊,但沒人覺得好看。她蹲在食物殘渣前,擡頭看向桂花班的班主,問:“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那班主吐得兩腿虛軟,站不起也說不出話。
尹莫幽好心地說道:“我看你精神不好,就先聽好消息,解剖胃部之後,死者死亡時間更加精確,肉類比米蔬類食物難消化,死者的胃裡有少量的菜梗和種類較多的肉,說明三個時辰前,昨夜丑時,她還活着;
壞消息是,你和你的人說死者昨夜是子時進的餐,吃的是軟米糕點,你來解釋一下,死者胃裡怎麼會有這些肉?”
那班主一句也答不出來,額頭汗水迷了他的眼。
尹莫幽反身又去摸女屍的腸子:“死者子時吃的軟米糕點應該在這些腸道里,讓我拿出來送你面前瞧瞧吧?”
那班主一聽,俯身吐了幾口膽汁,擺手不迭,意思很明顯——別!別!別再折騰了!
不說實話的代價是這般血腥噁心,他手下這可憐的女子死了還一再因爲他的謊言被折騰,他這說謊躲得過麼!
說了莫說他這老骨頭要死,恐怕戲班裡的人都得跟着死。
他在搖擺不定。
尹莫幽便收了小刀,擦乾淨手套,而後褪下收好,這才起身,冷哼一聲逼問道:
“我昨夜子時前帶着我的人走的,一個時辰後,小桃紅吃過酒菜!
她丫鬟說她那麼愛惜身段兒,昨夜子時才用過餐,丑時絕對沒有再用之理,更別提這桌酒菜裡雞鴨牛肉都有,她更不會願
意吃!
不願意吃卻這酒肉又在她的肚子裡,故而——她昨夜在我們走後,必是又陪貴客,陪那人吃過酒菜,還行過房事!
那人能邀得動你桂花班的紅牌,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必是京城裡的貴族子弟!還不說此人是誰?你不說,自然會有別人說,定要我治你個包庇之罪,就嘴硬唄!”
班主一聽嚇得慌忙叩頭,這話是實話,小桃紅和誰是相好,稍微一打聽就知道,當即說道:
“說!我說,我說!”
那班主連聲道,他真真是服了,也是打心底怕了,小李將軍包下院子回京之前,他就聽聞這少年將軍驗屍如神、斷案更神,以爲傳言有虛,沒想到不僅是驗屍斷案別開生面,連她治人的手段也絕,就是不上刑具,也讓人承受不住!
“昨夜小桃紅出過園子,去的是莫公子府中。”
“哪個莫公子?”
“朱雀坊莫國丈的嫡長孫,玉華公主的獨子莫雨訥公子!”
尹莫幽微微皺眉,莫國丈是皇后的父親,莫家後黨的核心,此子孃親又是驕縱跋扈的玉華公主,如此大的來頭,她頓時就明白,桂花園的班主不敢供出他來的理由。
她昨夜包了桂花園,即使她不曾夜宿園中,這一夜桂花園也不許再接除了她之外的客人,畢竟他們收包場的銀子,就該守這規矩。
可她帶着青州軍的人一走,班主就把小桃紅送了出去,對方的來頭之大,他不敢得罪,可他也不敢說,那莫公子定然與小桃紅之死是脫不開干係的,這班主嘴硬,一是怕她惱他違約降罪,二是怕得罪莫家。
然而,尹莫幽並不關心他違約之事,她在聽到莫家時輕輕挑了挑眉頭。
果真——莫家的挑釁來了!
廖幕城垂了視線,尋思着這事兒實在是太巧了!
白宗唐的嫡系軍隊來朝受封,莫家的嫡孫就犯了這人命官司,要潑污水到青州軍的頭上,白宗唐是太子的太傅,莫啓是太子的外公,如今怕是要因爲這命案鬧到勢不兩立的地步了。
“這小子哪有那膽!我去公主府傳他前來問話!”廖清遠主動請纓,原來剛纔他送林雨兒出了人羣,就派家將送她回去,自己又回來聽結果,此時聽得案子竟然牽涉到自己那位不成器的表弟,自然慌不迭地要幫他洗清嫌疑。
加上這地兒臭氣熏天,簡直不是人待的,再待下去,人還沒吐死前就被薰死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但要走總要尋個理由,特地又擠着回來,悄無聲息地再走,落到人眼裡,顯得他很怕這驗屍的場面似的。
不幸的是,尹莫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急,還有話要問。”
廖清遠尷尬極了,他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小子純粹就是一給他添堵的主兒。
“莫雨訥與小桃紅來往頻繁嗎?”尹莫幽問桂花園的班主。
“頻繁,頻繁,常來往!”桂花園的班主不敢再說謊話,就老老實實地道,“小桃紅是班子
裡的紅牌,妙齡含苞,貌美絕色,身段出色,戲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妙,莫公子一見傾心,半年前,就花了一千兩銀子將小桃紅給包了,夜裡常點她到府裡伺候;
這些時,園子裡的桂花開了,香飄數裡,正是消遣賞玩的好時光,莫公子本想來聽戲,卻遇到您提早包了桂花園的場子,小的看他掃興而歸,怕他心裡不痛快,夜裡就派小桃紅去他府上了。”
“你真爲客人着想。”尹莫幽面色冷淡,心如明鏡。
這班主怕莫雨訥掃興是假,怕失了金主纔是真,說白了就是銀子迷了眼。
但這貪財違約的事兒不重要,重要的另有其事,貴族門第家規甚嚴,何況莫雨訥那身份,簡直是貴族中的貴族!
莫雨訥身爲莫府的嫡長子,在外包養戲子已是醜聞,夜裡府門落鎖後,還能讓這戲子隨心所欲的進出府邸,簡直是不可能的!
“你送小桃紅去服侍莫雨訥,那時已過三更,送她去的是公主府,還是莫府?無論哪座府邸,府門都應已落鎖,小桃紅能進得去?”
“大人說笑了,便是白日裡,小桃紅那身份,進入哪座府只怕都不可能,是莫府在外城有間宅子,公子與小桃紅以往都是在那宅子裡私會。”
“那你怎知他昨夜恰巧也在,就送人過去?”
“這——因爲約莫旬日之前,莫公子請玉華公主做主,要爲小桃紅贖身,納爲妾室,公主未允;
是以公子就又回了莫府,求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聽聞後,盛怒之下將公子打了頓家法,攆到了城外的莊子上;
昨日傍晚,公子偷偷回外城想見小桃紅,因將軍包了園子,未能見成,那時天色已晚城門已關,小的猜公子夜裡定是住在了那宅子裡。”
尹莫幽聞言,眸光微動,深思之態有些耐人尋味。
“這事兒有,卻也不全是真的。”廖清遠從旁忍不住插話,他得說話轉移注意力,不然管不住自己的眼,老往那女屍身上瞄,一瞄就想吐。
尹莫幽看向廖清遠,廖清遠頓時得意一笑,他乃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京城裡的紈絝子弟大多唯他馬首是瞻,他的小道兒消息可靈通:
“莫雨訥回莫府捱了家法不假,可老夫人哪裡敢真打?就他那病怏怏的身子,一頓家法還不得打死?主要是他那病說不出口,莫家藉着此事把他攆到城外的莊子上,要他反省是假,請了江湖上擅治髒病的郎中給他醫治身子纔是真。”
廖清遠所言自是實話,尹莫幽看得出來,但她有疑問,故而扭頭問宇青道:“莫家爲何不請王爺診治?”
宇青雖然喜歡用毒捉弄人,可確實有神醫之名,莫家的身份地位,放着神醫不請,爲何去請江湖郎中?
廖清遠聞言詫異地看向尹莫幽,宇青的忌諱,這小子不知道?
宇青待人涼薄簡慢得很,京城裡除了宮中、國公府和相府,其他府上的人想請他出診,千求萬求也不一定求得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