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到廖幕城忽然變得那小心翼翼動作,那緊密無間隙的擁抱,那細心溫柔,好像捧着珍貴易碎的瓷器,當即驚得下巴都幾乎要掉下來,難道傳言是真的,主子當真喜歡南風?
可這其貌不揚、甚至骯髒不堪的小子,什麼時候就得了他的青眼?
越是其貌不揚,越是骯髒不堪,越顯得出此人對他的重要性。
難怪!
難怪主子一路心急火燎地拼命趕路!
難怪主子寧願冒險,也要帶着一支不會水的陸軍硬生生要走嶽秋國的水路,直奔明月國南部,原來如此,他們敢肯定,主子來此的目的,就是爲了救這小子。
只要看看那被世人敬仰的白太傅都直接被他無視,自然明白他的目標就是他伸手抱住的這個小子。
難怪主子率領大軍千里奔襲,屯兵明月國與嶽秋國邊界,卻按兵不動。
直到聽聞嶽秋國老皇帝退位,太子秋豐樂繼位,親自到邊界面晤廖幕城締結臣服盟約書時,大軍才明白,這次遠征不用賣命就達到了敵國臣服目的。
原來,廖幕城在嶽秋國爲質,與太子私交甚厚之說不是空談,這不,藉助着朝廷討伐嶽秋國、大軍壓境的威力,不費一兵一卒,就幫着太子逼得老皇帝退位。
嶽秋國的投降禮十分厚重,除了往年的稱臣納貢之外,還大方地贈送明月國二十艘戰艦,出動水軍護送廖幕城經海路到明月國最南面邊界的沿海小城餘富鎮。
餘富鎮距離崖州城不足千里,故而廖幕城一收到柏然那夜奔逃時散開的緊急危情,帶兵着陸後一刻都不曾休息,率領精銳騎兵,連夜啓程,經一夜一日到此牛家村。
一路上,他的心都是揪着。
說了讓柏然護着她的,柏然那廝想來是不要命了,竟敢無視他的命令,自己突圍求救,爲什麼不乾脆帶她突圍離開?
他一路上腸子都幾乎給悔青了,早知如此,不如那夜在溪邊就強制帶她走,多不過她不樂意,即便冷臉對他,也好過生死兩隔!
他一再發誓,若是尹莫幽把命丟在了那骯髒的牛家村,他就什麼都不管不顧,誓要拿青州府所有人來給她陪葬,看來那女人記性不如他知道的那般好,竟敢忘記他說過的話。
忽而又想起尹莫幽那夜的決絕,他明白,柏然突圍求助,定然是尹莫幽的主意,可他真弄不明白,她到底在堅守着什麼,值得讓她如此身陷危地、死而不悔。
他帶領的騎兵從百里外就能瞧到遠處那火焰與黑煙,越跑越近,那燻人欲嘔的烤肉味,越發讓他的心揪得緊了。
無需再看地形圖,他知道她就戰火燃燒的那個方向,她在苦苦支撐,等着他去救命。
村外包抄過來時,正巧發現一組弓箭手突奔圍牆處鬼祟埋伏,當即就下令格殺,果不其然,想來是反賊忌憚四人勇武,設此毒計埋伏射擊。
幸好,幸好,幸好還來得及。
他抱着尹莫幽,心裡有種失而復
得的恍惚失神與巨大的幸福感,老天待他不薄,給他機會讓他重新擁有她。
他擡眼,瞬間只覺觸目驚心,只見那村中街道里的異常慘烈的屍山屍海,幾乎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這讓他更覺心疼,她該有多辛苦,才能撐到現在?
可這悽慘的地獄一般的村落,因爲擁她在懷,地獄也如天堂。
他的手輕輕地、輕輕地從她肩頭滑過,只覺得這一刻是如此幸福。
忽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擡起右手,看看那指尖,但見玉色的指尖上佈滿嫣紅的顏色。
這——這是什麼?
他低頭,湊近她的肩膀,就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再看那肩膀的玄色衣服,一團殷殷的鮮血浸透的痕跡,而且好像在一點點地擴大。
她受傷了?
她受傷了!
這次他不曾失態地再喊御醫。
可他擡手就想撕開她肩膀上的衣服,瞧瞧傷勢,正要伸出手指,這才發覺周圍靜得詭異,現在纔想起身後還有數百近衛軍在候着。
這次他也不再衝動,知道尹莫幽無性命之憂,他的心忽然就那麼平靜下來,當即收回手,小心地把她打橫抱起,飄然朝着村外而行,口中道:“開赴崖州城。”
出得村子,就見到等在村子外邊的轎子,廖幕城抱着尹莫幽足尖一點,就飛躍過去。
近看方知這是一臺極其高貴典雅的轎子,清一色的黑衣人靜謐無語,看到廖幕城近前,有人恭敬地拉開轎簾,伺候他入了轎子。
轎內廖幕城坐好,安置好尹莫幽睡覺的舒服姿勢,聲音這才懶懶地響起:“走吧,崖州城軍帳!”
那轎子無聲擡起,旋即就見那些轎伕運步如飛,輕盈如鴻毛。
身後不遠處,柏影無奈地勒馬望着那絕塵而去的轎子,追不追上去呢?
追上去這馬蹄聲會不會打擾到主子?
真真是煩惱,要是柏影在就好了,他總是比自己有主意。
管他哪,主子的安全最重要!
當即一揮手,帶着手下人馬追蹤而去。
尹莫幽中間醒了五次,每次都是閉着眼睛只喊着“渴”,廖幕城也不捨得喚醒她,只能讓手下熬了有營養的補血粥,時時熱在竈上,等她醒來時,調放到溫度合適,自己捏着勺子端了碗,親自喂她喝粥。
尹莫幽那身子懶懶得連骨頭縫都是痠痛的,連眼皮子都擡不起來,只是就那麼窩在廖幕城的懷裡,他把一口粥送到她脣邊,她就張口嚥下,喂下兩小碗稀粥,他就放她繼續躺下休息。
尹莫幽覺得自己一定是死了,要不怎麼會做這麼溫馨美好的夢?
夢裡,優曇花的香氣籠罩着她的身體,驅散那讓她恐懼的焚屍氣,她的靈魂常常在天堂與地獄之間掙扎,一會兒是深情款款的廖幕城,一會兒是那凶神惡煞的螞蟻般繁多的倒在她手下的反賊。
她餓,她渴。
她記得那烙餅乾澀,刺得她
咽喉生疼,可是,爲了活下去,她必須吃下去,她不想死,她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要幫着外公賺到封疆大吏的巨大功業,要看着孃親生下她可愛的小弟弟,她要恣情恣意地活着,她纔不要這麼輕易地就死去。
廖幕城看着躺在榻上睡着的尹莫幽,只見她一會兒臉上冷汗涔涔,如同夢靨一般蹙眉恐懼,一會兒見她面露微笑,美麗恬靜得讓他砰然心動,他不知道她的夢裡見到了什麼,不過這次,他再也沒有探尋她夢境的念頭。
上次聽得她夢裡喊爹,好奇就順着她的夢話接了一句,就聽到該死的王尚書庶出的兒子什麼的,害得他看到王尚書就不得勁,恨不得把他滅了眼不見爲淨,他也曾派人打聽過他家比較有出息的庶子,再普通不過,而且從來那庶子與尹莫幽壓根兒就不曾認識,王尚書更從不曾與尹丞相單獨聚過。
他也覺得蹊蹺,即便尹莫幽再被寧王退婚,王尚書家的嫡子也未必能入尹丞相的眼,何況庶子!
王尚書若是敢讓人到丞相府爲自己的庶子求娶尹莫幽,估計他是嫌那官帽子戴得久了,想回老家歇!
這死妮子真真是胡說八道的夢話,偏偏就害得他吃了許久的飛醋,故而這回,任憑她再怎麼說夢話,他都剋制自己的好奇心,再不接一句。
只是握着她的手,端然不動,坐在榻邊,瞧着她的模樣,百看不厭。
當尹莫幽終於補足了睡眠,有力氣睜眼時,已經是三天之後。
她躺在榻上,警覺到身後有一人環抱着她躺着,一隻手尚且搭在她的腰間。
覺得周圍環境不對,瞬間就警惕地握拳,偷偷睜眼悄悄觀察周圍動靜。
牀榻對面的矮几上,是燃着蠟燭的青禾銅燈,八個散開的支架上盛放着八支巨大的蠟燭,但是除了淡淡的藥香氣,並無蠟燭的燻人味道。
壁上掛着古色古香的裝裱極其考究的字畫,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軍營裡哪有如此考究的地方?外公的中軍大帳掛的最多的是行軍地圖。
眼睛忽然就轉到那搭在自己腰間的胳膊上,把胳膊上穿的是上好的白色水雲錦的袖子,額——廖幕城,想起昏迷前的瞬間,她就明白,這個斗膽抱着自己的傢伙,當然是廖幕城那喜怒無常的傢伙!
她眼皮下垂,心裡緊張不已,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難道一直都是與這妖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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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偷偷地瞄一眼自己身上的裝束,見還是那身從反賊身上扒下來的衣服,頓時心裡一喜,再不覺這衣服有多噁心多厭惡,這樣子透露給她的信息讓她着實喜悅。
她這一悚然警惕與一倏然放鬆,抱着她躺着的廖幕城自然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都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了,與他在一起,爲何她還是如此戒備,如此防備!
“醒了?”他在她頭頂柔聲道,那口裡呼出的熱氣,瞬間讓她臉孔有些熱。
“嗯。”尹莫幽應着聲,身體不自在地輕輕掙扎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