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搖頭,柳雲烈唏噓,他沒有開口提醒座上的皇帝,也沒有出來反駁司徒敬的話,一雙英氣的眼慢悠悠地打量着整個朝堂。
三月的一線城春風拂面,祁錦說,夫人臨盆,也就在這幾天了。
江玄瑾一動不動地盯着李懷玉的肚子,已經盯了半個時辰,旁邊的乘虛實在看不下去,低聲道:“君上,您不用這麼緊張。”
緊張也沒用啊!
“你哪隻眼睛看本君緊張?”江玄瑾冷漠地擡了擡下巴。
李懷玉樂出了聲,手指勾了勾他濡溼的掌心,眼裡亮亮地道:“是,咱們君上千軍萬馬列於前都不動聲色,哪裡會爲這點小事緊張?”
說着,調戲似的打開他的手掌,拿帕子輕輕給他擦。
江玄瑾有些惱:“別管我。”
他神態看起來兇巴巴的,李懷玉卻是咯咯直笑,擦乾他的手,又與他十指相扣:“午膳還沒吃呢,多少吃點兒吧?”
心像是被根繩子牽着吊在嗓子裡,江玄瑾搖頭:“不餓。”
懷玉哭笑不得:“我不生,你還就不吃飯了?”
“不是。”他皺眉。
剛擦乾的掌心又有了些汗,懷玉嘆息,讓乘虛端了飯菜過來,輕聲哄他:“我沒什麼大礙,你先吃兩口,等會我也聽你的,好生睡一會兒,如何?”
她最近一直睡不着,眼下的青色越發明顯,江玄瑾什麼法子都想過了,也換不得她超過一個時辰的熟睡。
眼下她這樣說了,他就算再沒胃口,也還是點了點頭。
慕容棄在外室偷摸看了兩眼,忍不住嘖嘖兩聲:“怪不得呢。”
怪不得紫陽君會把李懷玉給娶回來,這丹陽長公主雖對別人粗暴,可對這紫陽君是真溫柔啊,分明自己都難受,還哄着他。
不過,平陵都打得那麼兇了,江玄瑾還坐在這裡陪自個兒的夫人,也真是沉得住氣。
“哎,做什麼不吃芹菜?”懷玉夾了喂到他脣邊,挑眉笑道,“紫陽君還挑食?”
江玄瑾頗爲不爽地看着那綠白綠白的一截:“難吃。”
“不會啊,很好吃,而且祁錦說了,這個吃了對身子好。”
“不要。”
真的倔啊,懷玉嘟了嘟嘴,剛想再說點什麼,肚子就是一緊。
她頓了頓,意識到了點什麼,側頭對青絲道:“讓祁醫女先過來吧。”
江玄瑾下頷頓緊,抓着她問:“怎麼了?”
“沒怎麼,讓她診診脈。”李懷玉臉上一片輕鬆,朝他笑道,“不過我突然有點想吃翠玉豆包。”
這東西也就陸景行的酒樓裡有,乘虛剛想說他去買,夫人就扯着君上的手道:“你去幫我買,行不行?”
要是平時,江玄瑾肯定就出門上馬了,可眼下,他盯着她瞧了一會兒,手驟然收緊,眼瞳裡瞬間慌亂。
“哎哎,你別急。”知道沒能瞞住,懷玉失笑,“我沒出事,當真沒有,好好的呢!”
“……”
“就算要生了,你也不用這副表情……哎,我錯了,我錯了,不吃什麼翠玉豆包了,你拉着我,別怕。”
“……”
“江玠,我是生孩子,不是要去死,你堂堂紫陽君,不能被嚇成這樣的!”
“……”
慕容棄在外頭聽得嘴角直抽,這到底是誰要生啊?懷着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沒懷的倒驚得臉色雪白。
“百花君,這裡不方便,您外頭請。”乘虛急急忙忙地出來道。
慕容棄聳肩,跟着出門站了一會兒,就見府裡的人陸陸續續地都過來了。
醫女神色凝重地抱着藥箱進門,青絲和徐初釀也都拿着東西進去,後頭還跟了一串兒穩婆,紫陽君在裡頭,一直沒出來。慕容棄靠在旁邊的石柱上,看着滿院子沉默等着的人,突然覺得丹陽長公主其實一點也不慘啊,說是爲千夫所指,可她身邊還有這麼多人是向着她在意她的,比她好多了,東晉舉國上下都讚頌她,她身邊
卻一個人都沒有。
嘻嘻笑了兩聲,慕容棄看了看庭院裡最前頭站着的那人。
那好像是長公主的摯友,每次看見他,他都穿着一身白如雪的對襟錦袍,只是繡紋有所不同。
有人說他是商賈,可慕容棄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像。商賈都是肥頭大耳一身銅錢花紋的錦服的,這人看起來玉樹臨風,像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濁世公子,沒有半分銅臭。
眼下他站在門外,聽着屋子裡的動靜,臉色緊繃。垂眼沉默許久,突然雙手合十,朝着天拜了一拜。
衣袂飄飄,風華獨絕,哪怕愁眉不解,慕容棄也覺得真他孃的好看。
下意識的,她就學着他朝天拜了拜。
就算看丹陽不順眼,那也得祈禱她平安產下麟兒,只要她命在,總有再打一架的機會。
手腕上的沉香佛珠被她捏得死緊,李懷玉一直低聲安撫着焦躁不已的江玄瑾,可肚子真疼起來,她臉色發白,話也說不出來了。
江玄瑾掰開她的手指,將佛珠取出來,把自己的手塞進她手裡。
懷玉聽穩婆的話省着力氣,看着他這動作,卻還是忍不住道:“你故意的嗎?明知道我捨不得掐你。”
“不是。”眼神發緊,渾身都是不安的氣息,江玄瑾強迫自己坐在原處不動,低聲道,“前些日子,你做噩夢了。”
唯一一次睡了大半個時辰,她斜靠在軟枕上夢囈不斷,說的都是當初在死牢審問室裡對他說過的話,喃喃地念着,眼淚直流。
他心疼。
她欠他的東西,他統統都不想計較了,但他欠她的,他想還。
肚子縮得越來越疼,懷玉喘着氣,按照穩婆說的那般呼吸,硬生生將恐懼壓在心底。
她不能慌,雖然沒生過孩子,的確害怕,但他明顯比她更怕,她要是慌了,他非瘋了不可。但……想是這麼想,疼得厲害的時候,她瞳孔都有些渙散了。“君上,您先出去吧?”穩婆知道規矩,連聲勸,“產房血氣重,又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