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早?”懷玉道,“你不用早膳?”
江深搖頭:“用不了了。”
有這麼急嗎?懷玉嘀咕,眼瞧着他走得沒影了,才拉着江玄瑾繼續往鴻願閣去。
一進大門,李懷玉嚇得原地小跳一步,直接又跳了出去:“什麼東西!”原本莊嚴正經的鴻願閣,眼下竟然一片凌亂,丫鬟婆子抱着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進進出出,厚厚的波斯地毯從門口直接鋪到了主屋裡,看起來分外誇張。家奴在院子裡架鞦韆,旁邊還有木匠在做木工活兒
,要不是看見江老爺子在裡頭,她簡直要懷疑自己走錯了門。
“你們來了?早膳去大堂用吧,在這兒會礙事。”老爺子樂呵呵地抱着小禍害道,“咱們府裡現在是有丫頭的了,跟以前可不一樣!”
有什麼好不一樣的?李懷玉嘴角抽得厲害,小聲問江玄瑾:“你父親真的不會把孩子寵慣壞嗎?”
“男孩不會。”江玄瑾抿脣,“姑娘難說。”
江焱小的時候,這院子裡也頂多鋪個地毯,現在倒是好,孩子還不會說話呢,鞦韆都架好了。
“老爺子……啊不,爹。”懷玉試圖勸勸他,“您不必如此興師動衆的,這倆孩子都還小。”
“可不能這麼說!”稀罕地抱着小禍害,老太爺語重心長地道,“姑娘家就要從小寵着才行,寵好了眼光纔會高,以後纔不容易被隨便什麼混賬小子就騙了去!”
懷玉怔了怔。
“朕的公主,就是要用來寵的,寵好了將來才能找到比朕更疼愛她的夫婿,不會被人騙。”昔日的父皇抱着她坐在飛雲宮裡,笑呵呵地道,“朕的公主可就這麼一個呀。”
陽光從飛雲宮的雕花窗透進去,照在她咯咯直笑的臉上,她的父皇滿臉慈愛,看着她彷彿在看什麼稀世珍寶。
喉嚨微微發緊,懷玉眨眨眼,鼻子有點泛酸。
“三媳婦?”老太爺看她神色不太對,連忙道,“老朽做的不妥嗎?不妥你就說,咱們商量着來!”
江玄瑾皺眉,大步上來握了她的手:“怎麼了?”
吸吸鼻子,懷玉咧嘴笑:“沒覺得不妥,就是覺得挺好的。”
自打父皇駕崩之後,她有許久沒聽見這種話了,以前還不覺得,現在回想起來,能被長輩全心全意地疼愛,是一種難得的福氣。
京都恢復了熱鬧,逃竄出京的官員逐一歸位,整頓了一番之後,有人去宮裡恭請皇帝上朝。李懷麟從和喜宮裡出來,換了一身龍袍,帶着幾卷東西,坐在了龍椅上。“朕,受先皇養育之恩,蒙長公主多年照拂,得登皇位,卻不想闖下大禍,連累北魏江山不穩,天下百姓不寧。昨夜夢見先皇,他責我不堪爲帝,朕也自覺愧疚,故而今日想將昔日先皇留下的詔書,白於天
下。”
站在朝堂下頭的人,其實不少也是對這皇帝頗有微詞的,若不是紫陽君,他怎麼可能還坐在上頭?況且李懷麟之前剛愎自用,親佞臣近小人,許多大臣也是心懷不滿。可乍一聽他這話,衆人又都驚了驚。
先皇留下的詔書?
李懷麟面色蒼白,分明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鬢邊卻已經生了白髮,幾絲幾縷,從耳邊攏到龍冠裡。他起身,接過旁邊內侍手裡捧着的遺旨,揮手讓他退下,自己慢慢展開,一字一句地念:“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業,君臨天下甫及逾年,憂勞夙夜,時用遘疾,奄至大漸。夫死生者晝夜常理,往聖同轍,奚足悲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幼子懷麟天稟仁厚,孝友英明,朕夙期其大器,臣民鹹
哉,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靈之統,撫億兆之衆。”“然,懷麟終非朕之骨血,李家正統,唯玉一人也。懷麟若及十六,當讓位於懷玉之子。玉聰明仁孝,令德天成,惜爲女兒之身,仍有輔國之能。幼子繼位,內外文武羣臣協心輔佐,共保靈長,斯朕志畢矣
……”
低沉的聲音響徹整個朝堂,衆臣目瞪口呆,皆惶然不知所措,李懷麟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身子站得筆直,捏着泛舊的卷軸,站於金階之上。
江玄瑾立在下頭,沉默地聽完了他念的每一個字,目光落在階前的麒麟香爐上,看裡頭飄出來的嫋嫋青煙。
“是覺得愧對你皇姐嗎?”
早朝散後,他站在御書房,問了這麼一句。
李懷麟站在他面前,垂眸道:“君上現在問這個,不覺得多餘?”
“不。”江玄瑾搖頭,“她很在意。”
李懷麟輕笑,手指反覆捻着衣袖,猶豫了許久,才起身,走到書架上,拿了一個盒子下來。
“今年和去年皇姐的生辰,都已經過了。”他抿脣,“你替我給她吧。”
接了那盒子,江玄瑾不解:“陛下竟還準備這個?”
當初不是打算殺了她嗎?
“習慣了。”他道,“本以爲她會死,那燒給她也無妨,可她命大,死不了,那就送到她手裡吧。”
頓了頓,他捏拳:“皇姐若是不想要,君上再扔了便是,總歸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掂了掂那盒子,有點重,江玄瑾收好,又問:“你打算去哪兒?”
先帝遺詔已下,雖然朝中尚有爭議,但他主動讓出皇位,怕是不能再住龍延宮了。
“君上不必擔心。”李懷麟道,“我有去處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眸意外地亮了些,像是想到了什麼溫暖的東西,嘴角都揚了揚。大興九年九月初,勤帝白先帝遺詔,讓位於丹陽長公主之子,朝中贊抑不一,掀起了新的爭端,然紫陽與丹陽之軍壓京都之外,長公主招兵馬大元帥入朝請安,彙報兵力情況。稟完之後,爭議頓歇,奉常
擇登基吉日,準備奉長公主之子爲帝。
但是,有個問題就是,朝臣希望這孩子姓李。李懷玉很能理解他們的想法,畢竟不能把李氏江山隨隨便便改了姓,但跟江家老太爺怎麼交代?她愁皺了一張臉,拉着江玄瑾的衣角道:“你走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