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今天他不肯讓這件事稀裡糊塗就這樣算了,到時賢妃在皇上身邊一旦若無其事地說上幾句,誰也難保皇上的心裡就一定不會動搖。
賢妃爲人很是聰明,以往在皇上眼前,無論侯爺府裡發生了什麼,都從不開口說上一字半句,以往說的越少,偶爾開口說上幾句,皇上自然會重視,也很難會懷疑她話中的真假。
同盧淨初悄悄對視一眼,見她暗暗點頭,盧恭安心下便已有了決斷,開口道:“賢妃娘娘所言極是,倘若因爲這樣微不足道之事便去給皇上心中增添煩擾,的確不該。”
賢妃緩緩點頭,對這答案自然是再滿意不過,“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你,盧大人果然不是斤斤計較,上不得檯面之人。這件事,自會由本宮找個合適的時機來向皇上稟報。倘若此事真的與侯爺府有關,本宮也絕不姑息。”
有賢妃在,儘管心中仍有不滿,賓客之中也無一人敢再說什麼。賢妃累了似的嘆了一口氣,“本宮也實在沒料到,這一次回來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本宮的心裡實在是……”
揩掉眼角的淚珠,賢妃輕輕握住盧幽珊的手,柔聲道:“幽珊,本宮心裡難受的很,回去宮裡只怕又要睡不踏實了,不如本宮接你去宮裡暫住一段日子,也好陪本宮說說話,如何?”
先前心裡還在忐忑的盧幽珊,聽到賢妃這提議時,頓時一掃眉眼之中的不安,面露喜色,“姑母要求,幽珊自然願意!”
這一回白白害得錢思敏丟了性命,錢俊羽的心裡一定窩火不堪,到時十有八九會拿自己泄憤,跟着賢妃進宮的話,自然就可以躲過錢俊羽了,盧幽珊當然求之不得。
只不過,正沉浸在逃過一劫的輕鬆中的盧幽珊,絲毫都沒有察覺到,在不經意之間,賢妃與錢俊羽那意味深長的一瞥。
望着神態中盡是喜色的盧幽珊,盧淨初的心中卻隱約劃過一抹狐疑。賢妃對待盧幽珊,向來都是不怎麼親近的,就算是面上的親切,也實在沒有到會想要讓她同住的親暱。盧淨初的視線輕輕掃過盧幽珊的臉,心中卻已經隱隱有了一個答案。
回去盧府的馬車上,盧恭安欲言又止,看得出他的心事,盧淨初寬慰道:“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你誤會了。”盧恭安搖頭道,“我並不是介意這次的事情,而是……侯爺府現在已經把我們盧家視爲敵對,這一次只不過是剛剛開始,以後還不知道又會遇到什麼樣的境況。以後凡事都需得小心提防,否則只怕——”
後面的話,盧恭安沒有說出口,只是看向盧淨初,“父親母親都已經不在了,你的婚姻大事,原本是該由老夫人做主,大哥本不該過問太多,只是……淨初,大哥看得出,太子殿下和王爺都對你有意。”
“無論你選擇投靠到誰的身旁,侯爺府都不敢輕易傷害到你。大哥已經失去了父母,不能夠再失去你。只要你心裡有意,不管這二者之中,你選擇了誰,不管老夫人是不是會阻攔,大
哥都會全力幫你,只要你餘生可以平安,大哥才能放心。”
先前對待自己的婚事,盧恭安從未開口過問半句,今天之所以會突然提及,盧淨初也明白他心裡想的到底是什麼。
盧淨初笑了笑,只是搖搖頭,便不再開口。她明白大哥擔心她,只想要讓她平平安安,她又何嘗不是呢。眼下侯爺府對盧恭安已經是盯緊了,在這種時候,她只想要陪同在自己大哥身邊,哪裡還會有什麼心思去想自己的親事?
“你性子真是執拗,總讓大哥沒有辦法。”盧恭安無奈一笑,兄妹多年,十足的默契已經讓他們有時不必開口,也能明白對方想要說的是什麼。
就在馬車駛回盧府家門前的時候,侯爺府內的屍體也已經盡數被處理了個乾淨。揮揮手示意前來彙報消息的下人離開,錢俊羽面色微凝地站起身,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就像是凝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
推開門,錢俊羽大步走出去,沉吟片刻,隨即眉心沉了沉,大步向侯爺府的一處院落走去。
進到院中,有下人迎上前來,剛道了一聲大少爺,便被錢俊羽冷冷一瞥,隨即一個激靈不敢再開口。
“你們四少爺呢?”錢俊羽開口,問道那僵立着的下人。
下人身子又是一抖,戰戰兢兢道:“回大少爺,少爺他正在書房裡作畫,吩咐小的們說,誰來了也不準進去打擾。大少爺您要是有什麼事情,還是暫且在外面稍等。”
錢俊羽嗤笑一聲,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似的,大步向書房走去,那下人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急的出了滿頭汗,最終也只能眼睜睜看錢俊羽旁若無人地推開了書房門。
聽到進來的腳步聲,正提筆畫成一片荷葉的錢亦清筆尖微微一抖,擡頭看過去的時候表情則分外坦然,面上還帶着一抹濃濃的哀傷,“大哥怎麼來了。”
“你們都出去,我們兄弟二人有事要談。”錢俊羽淡淡道。
待到下人一離開,錢俊羽上前兩步,目光逼視着錢亦清,“是不是你?”
“什麼是不是我?”錢亦清面色茫然,重重嘆息一聲,“大哥是不是也因爲二哥的事情,心頭哀傷,所以有些亂了……”
“我問,是不是你向盧淨初通風報信!?”錢俊羽猛然探出手,狠狠一把卡住了錢亦清的脖頸,“倘若沒人提醒她,那些運走的屍體是如何回到咱們侯爺府的!?要是沒有侯爺府裡的人從旁相助,屍體怎麼可能會運得回來!”
“大、大哥……”錢亦清不曾料到他會突然對自己發難,喉嚨即刻便被卡得緊緊地,呼吸困難,一張臉漲紅得想要滴血,雙手緊緊地扳開那隻手,大口喘息着,“大哥你瘋了嗎!?你是要活活掐死我麼!?”
劇烈地咳嗽了半晌,錢亦清才喘着粗氣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跟誰通風報信?今天的刺客……難道——大哥,這真的是你安排的!?”
錢亦清的震驚,絲毫也不像是作假,他
目瞪口呆地盯着錢俊羽,“大哥,你難道真的是瘋了嗎!?你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不管是爲了什麼,難道你就不怕把咱們侯爺府也牽扯其中!?”
身子重重一震,錢亦清瞪大眼睛,“還有二哥的死,難道——難道二哥的死,也真的是大哥你一手安排的!?”
“倘若真是這樣,我纔是要問問大哥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有什麼事情會值得你用自己親兄弟的命去換!?爲什麼我們誰都不知道,大哥你謀劃這些,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這近乎低吼的詰問,反倒令錢俊羽那瘋狂的目光冷靜了些,他視線微微一轉,嗓音低沉,“刺客的確是我安排的。”
“那二哥他!?”
“二弟的死與我沒有關係。”錢俊羽目光微微一凝,道出這話時,心中連絲毫的愧疚之感也無,“我要對付的是盧家人,我也實在沒有想到,我的人竟然會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誤傷了二弟。”
錢亦清仍舊緊盯着他的眼睛,“事情真的是大哥說的這樣麼?”
“怎麼,你不相信我?”錢俊羽沉聲道,“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這世上最爲親近之人!我怎麼可能會去傷害到自己的弟弟!亦清,我是你大哥,難道你不相信我!?”
錢亦清眉心緊擰,半晌,才沙啞着嗓音開口道:“我當然會相信自己的大哥,可是……大哥,刺客的事情,你到底是爲什麼要……?”
“我自有我的安排,事情也已經過去,你就不必多問了。”錢俊羽面色緩和了些,道,“
方纔是大哥衝動了,二弟這次死的蹊蹺,大哥心裡也很是痛不欲生,一時衝動,纔會質疑你,你不要生大哥的氣纔好。”
錢亦清輕嘆一聲,“自家兄弟,我怎麼可能會不信任自己的大哥,生自己大哥的氣。這次二哥的死,我心裡的痛苦也絲毫不比大哥少,大哥不必跟我解釋,我也能明白你心裡的痛苦。只是大哥就算再衝動,也實在不該懷疑我。”
“盧家現在是大哥的絆腳石,我自然是要和大哥同仇敵愾,大哥怎麼會懷疑我去和盧家的人通風報信?”錢亦清苦笑,無比誠懇道,“二哥現在已經沒了,三哥又在外面遲遲不肯回來,現在就只剩下了我們兩兄弟,若是連我們都窩裡鬥了起來,侯爺府哪還用得着外人來對付?”
“而且,大哥你下手可真夠狠的,我還什麼都不知道,你上來就要掐死我。”錢亦清苦笑着搖搖頭,同錢俊羽又說了幾句,便將他送出了書房。
目送着錢俊羽走遠,關上房門的錢亦清一瞬間變成了後怕的神色,手掌下意識地摩挲着剛纔險些斷掉的脖頸,一滴冷汗沿着額角滾落了下來……
錢亦清迅速坐回到書桌前,方纔那張雨後清荷已經被滴落的墨汁弄污,他頗有些心煩地將那張紙揉成一團,隨手丟到一旁。隨即眉心緊鎖,面色凝重地沉吟片刻,還是下定決心,將筆蘸飽墨汁,在另一張白紙上筆走龍蛇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