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劇烈的心跳聲從胸口衝出,一下又一下地敲砸胸腔,漸漸地,趨於平緩。
龍傾寒已不知曉自己癱在樹幹邊有多久了,他的神智沒有迷失,低着的雙眸能看得清地上的煙塵,雙耳能清晰地聽到圍觀衆人鄙夷的嘲笑聲,可是,他卻站不起來。
被打中的那一刻,他瞬時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能靜靜地看着自己被中傷,血流,在自己身體劃過天際的一刻,他竟然笑了,心裡頭只想着,今日的朝陽真美,好似復生前的那一天……
他輸了,輸了所有的一切,尊嚴,地位。可是他卻想笑,會不會,沒有這些責任紛擾,他便能與鳳璇陽長生相伴,隨他殺盡天下,顛覆江湖。
可是,他的雙親怎辦,他丟下的責任又該怎辦,怎辦……
他註定還是無法逃脫身份的縛網,終歸,逃脫不出。
手指微動,他輕輕一顫,被麻的右手似乎恢復了一些氣力,耳邊的喧囂越來越大,似是看着他無法動彈,衆人愈發地亢奮,歡呼起來,若非杜信把手一擡,言說再靜待片刻,只怕衆人早涌到了杜信的身邊,將龍傾寒孤獨地拋下。
這樣的等待,已經有了半盞茶的時間,龍傾寒一直低着頭,沒有絲毫動作。
眼看着龍傾寒已經不行了,杜信的眉頭覆上了一層哀色,他輕輕嘆了一聲,將手裡的判官筆一轉,便要收回。然,在筆身將要放好之際,只聽衆人的呼喝聲驟然停止了,他愣怔望去,便見到那個癱軟的男子,漸漸站起,身姿平穩,看似竟毫無受傷之態。
龍傾寒依舊低垂着頭,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一絲殺氣,也沒有生氣。
他靜得宛若一株萬年古鬆,傲然佇立在天地間,除了風能拂動他的長髮外,無人能撼動他分毫。
對着這樣安靜的龍傾寒,杜信卻是滿身戒備,抽出了方欲放回的判官筆,凝起了雙目注視着龍傾寒的一舉一動。
所謂高手,一種是在氣勢上便能勝過他人的人,一種則是靜到讓人無法窺探其質之人,而後者,則是習武之人最懼的。
因着那種人,你感覺不到任何的殺氣,甚至任何的情緒波動,讓人無法捉摸,待得你看透之時,只怕早已死在他的手上。
如今,龍傾寒便似那後者,讓人無法看清。
點滴冷汗,從額際劃下,焦灼的等待裡,杜信愈發急躁,也愈發地在耐心上,輸給龍傾寒。
當衆人的耐心漸漸地被龍傾寒消磨光後,有人終於不屑地嗤鼻了一聲,厲聲道:“嗤,輸了便是輸了,以爲站起便能贏了,這武林盟主之位必歸杜……”
“快躲!”一道厲喝從杜信口中逸出,然則音未得落,一樣東西卻快了一步朝那發音之人喉上抹去。剎那間,空氣溫度驟降,寒息從腳底萌生,同時一記寒烈的劍光擦破了那人的喉頸,帶出幾滴鮮血撲灑在覆滿冰層的地上。
晶亮的冰層在日華中耀出銀光,不過須臾片刻,當衆人回神之時,那個喊話的男子已經倒下,而地上鋪就了一層厚冰,誰也沒有看清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直待那個倒下的男子呼喝了一聲,衆人才紛紛驚愕。只因那個男子的脖頸上有一處血痕,鮮血正不斷流出,但是,他竟然沒有死!這要何等的眼力與手裡,方能辦到這一點。
那一瞬,衆人後脊陣陣發涼,目光紛紛放至了龍傾寒的身上。
只見他依舊是低垂着頭,絲毫不動,然而,從他腳下開始,冰潔不斷朝四處蔓延,而他身上的那道血痕,也因凝冰之故而被凍結。
此刻他的右手高舉過頭頂,反手握着一把凝冰的劍,那個握劍的姿勢,仿若將劍甩出後,劍因迴旋而反手握上,極其古怪。
在場衆多高手,大都沒有看清究竟發生了何事,然而,杜信與陶槐卻看清了,方纔那人厲聲喊話之時,龍傾寒竟怵地甩出了手裡的幽澤劍,朝那人脖頸劃去,而後劍似有牽引一般,劍又迴旋到了他的手裡。
這個動作極其之快,若非他們倆一直繃緊神經專注着龍傾寒的動作,只怕他們也不會發覺。
不動則已,動則驚人!一剎那,濃烈的殺氣鋪天蓋地地朝杜信翻涌而去,還未待得杜信緩過氣來,便見天地驟然一變,地上蕭瑟的落葉頃刻間翻飛起來,似被牽引一般朝龍傾寒手裡的劍涌去。足下升起鼓鼓真氣,掀起他的衣袂,拂亂的長髮中,龍傾寒驟然睜開雙眸,瞳裡竟是嗜血的紅光!
葉隨劍走,冰隨心至,真氣流轉,人劍合一!
那一瞬,衆人只見數道冰錐從天而至,鋪向杜信之身,在他執筆擊打之刻,滔天之勢從天而蓋,一條萬葉而成的冰身巨龍張着血盆大口,氣吞山河的霸勢將落在他身的日華盡數吞沒,朝他鋪天而來。
杜信駭然大震,站在那條巨龍面前,他方感覺到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到連握筆的手都因這滅天的氣勢而感到顫抖。
倉促間,他也僅能將雙手護胸,雙腳快速倒退,低矮身子,盡全力保護己身,然則,他快,巨龍更快!只聽一聲短促的喝聲還未落下,他便已被巨龍吞噬,再看不見身影。
心似被一隻手怵地揪緊,停止了跳動,衆人瞠目結舌地望着這一切,久久都忘了呼吸。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武功,竟能操縱落葉,甚至將其凝成一條兇猛的巨龍!
靜,說不出的靜,巨龍的氣勢在將杜信吞沒的一刻便漸漸平緩,當翻飛的落葉漸漸散冰,摔落下地時,衆人終於看見了巨龍裡杜信的姿態,只一眼,衆人譁然!
嘀嗒的血跡不斷地從杜信身上流出,數不清的血痕在他破碎的衣衫上清晰顯現,但,傷口並不深,顯然龍傾寒已經留了手。但即便如此,杜信仍舊是敗了,敗得沒有絲毫尊嚴,敗給了一招!
只因,在他相疊護胸的雙筆上,一把劍正中的嵌入了兩筆之間,而劍的主人,正冷冷地瞧着這一切。
嗞啦一聲冰凝聲響,一朵晶透冰花怵而在劍尖凝成,慢慢地沿着雙筆越綻越大。當冰花完全綻放妖冶的花身時,只聽幾道咔咔聲落,杜信手裡的武器竟斷成數段,毀不成形!
江湖人最注重手裡的武器,常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之說,如今得意的武器被毀,杜信縱使再有一腔熱血,也終是無心再戰,這一戰,真正輸了尊嚴的人,是他,而非,龍傾寒。
劍緩緩收回,這時,杜信方搖晃着站穩身子,低垂着眸,勉力地拱手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話得一落,他單膝跪下,雙手擡過頭頂,毫不遲疑地道了一聲:“參見盟主。”
龍傾寒靜靜地凝望着他,並未將其扶起,而是目光一掃,落到猶在怔愕中的衆人身上,左手從懷裡緩緩取出盟主令,放在手心細細摩挲。
他沒有多話,但渾身散發的駭人氣勢與灼熱的目光,已經告訴衆人,他贏了!
衆人哪怕再有衆多不服,也得承認這個結果,無奈之下,只得一同拱手,微垂雙眸,齊聲道:“參見盟主。”
滿意於這個結果,龍傾寒輕輕頷首,這纔將杜信緩緩扶起:“杜前輩,承讓。”雖是言語恭敬,但卻無恭謙之意。
杜信暗惱一聲,龍傾寒這是同他對上了。若是龍傾寒小人心些,只怕他往後的日子不好過了。
但龍傾寒現下卻無暇顧及杜信,他緩步行至公筆唐杜先生面前,冷聲問道:“不知唐杜先生對此結果可有何異議。”
瞧着他那森冷的目光,唐杜哪敢胡說,當即擺手搖頭道:“沒有沒有,龍少……哦不龍盟主當之無愧。”
目光一掃唐杜先生手裡的冊子,龍傾寒又問道:“不知唐杜先生要如何錄入今日之事。”
唐杜一怔,忙強笑着捧起冊子,唰唰幾下,將幾個字擬好,雙手遞給了龍傾寒查看。
看到上頭那一句“九月廿十,武林大會,龍傾寒勝,任盟主之位,一統武林。”龍傾寒如霜的臉上方漸漸融冰。
他輕輕頷首,便走離了唐杜。因而他完全不知,在他離開後,唐杜迅速地將冊子一轉,背起手,字也不看滴便將方纔寫的字劃掉,改成了“九月廿十,武林大會,龍傾寒趁人危勢,暗使暗器,中傷杜信,盟主之位僥倖得之,爲武林所不恥。”
離開杜信後,龍傾寒慢騰騰地走向前方,行至陶槐的面前,停了下來。
他手裡的幽澤劍仍未回鞘,劍上的寒息陣陣散發,絲絲竄入陶槐的手心,衝入心窩。
兩人久久對立,濃厚的殺意在對視的眸中激盪,他們都未說話,但他們都知曉彼此眼中的意思,無聲的對話,在兩人之間流傳。
方纔那暗器是你使的。
不知龍少主所言何意。
你我心知肚明。
若真肚明,不若將之公示衆人,讓衆人以作評斷如何。
龍傾寒雙眸怵而一凜,陶槐言下之意,便是你無證據,縱使你知,又能如何。
更可恨的是,他不能輕易地殺陶槐,如今陶槐在江湖中的地位愈發高,手裡也有不少勢力,若殺之,於己身不利,而若寬容收之,則於己甚利。
因而,數種應對之法,在他腦海裡轉了數個彎後,龍傾寒嘴脣一動,便要出口使計收服陶槐。
然,卻在這時,不遠處忽而傳來數道劍鳴,在刀劍相接聲中,一個人厲聲大喊:“鳳璇陽在此,快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