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滄海示意陳伯安稍安勿躁,皇帝驟然對內閣大臣發難,總是有所圖謀,在皇帝還未表明態度之前,他們還是靜觀其變就好。
秦滄海的鎮定自若倒是讓陳伯安原本浮躁的心也漸漸安穩了下來,岳父做得對,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如何惶然也無用,倒不如靜看事態會如何發展。
蕭宏景如今當真是意氣風發,他坐在龍椅上,心情澎湃,自他登基之日起便如影隨形處處制掣的內閣,終於在今日土崩瓦解,這可是連他父皇都不敢輕易去觸碰的毒瘤!
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需去解決。
如今丞相和內閣大臣之位皆懸空,雖說他已經打算廢除丞相之位,但內閣大臣的位置卻不能空着。
否則六部之上無人主事,只怕很快就會亂套。
想到這兒,蕭宏景正襟危坐道:“御林軍統領何在?”
方孚慈重甲上殿,恭敬道:“臣在!”
“朕要你去爲朕辦兩件事,你先派一隊人馬,去抄沒犯臣家邸,財產田地一律充公,還要注意收集他們的犯上罪證。九族以內的親眷俱不要放過,一律投入大理寺,待秋後問斬!”蕭宏景斬釘截鐵道。
“臣領旨!”
“第二件事,就由你親自去辦吧。”蕭宏景將謝華供述的‘罪狀’遞給趙吉,再由趙吉步下臺階遞給方孚慈,“你去弘文館,讓他們把這份罪狀抄錄幾百份,做成告示,頒發出去,讓官員把它貼在街巷之中,朕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認清楚謝華等人的狼子野心!”
方孚慈領命退下,金鑾殿裡依舊是一片凝滯的沉鬱。
很多大臣都懼於蕭宏景的雷霆手段,此時都低頭唯唯喏喏地不敢說話。
蕭宏景卻並不在意,甚至可以說他對現在這個局面很滿意。比起之前那些大臣動不動就蹬鼻子上臉,這樣如履薄冰的樣子,纔算是真真正正地把他這個皇帝看在了眼裡。
“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中也不可一日無主事之人,如今奸逆盡除,內閣大臣之位也已空出,不知諸卿對此有什麼疑義?”蕭宏景繼續問道。
低下的人要麼左顧右盼,要麼沉默低首,沒有人敢在此時發表自己的看法。
自世祖皇帝起,內閣大臣多以尚書、侍郎授殿閣大學士,皇帝批答內外所上奏疏,始命閣臣擬出意見,用小票墨書貼在各疏面上,謂之條旨或票擬。
如果今日沒有出這樣一個亂子,那麼在楊玄高謹告老之後,秦滄海入閣的希望是很大的,但如今驟然生變,先別說皇帝究竟還願不願意看到秦滄海入閣,就單說秦滄海自己,也對入閣的事敬而遠之。
對於非帝黨的人來說,此時內閣大臣之位就像是一個燙手山芋,誰接下誰離倒黴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當今皇上,可不是一個有容人之量的人啊。
但此時也有一些人面露喜色,有皇帝保駕護航,他們的入閣之路只怕是十
拿九穩了。
“秦尚書,對此,你有什麼看法嗎?”蕭宏景的眼神掃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了秦滄海的身上,他記得,幾個月之前,楊玄還在他面前盛讚過秦滄海的學識能力,說他是入閣的不二人選。
蕭宏景的話不僅讓秦滄海眼皮擡了起來,就連站在秦滄海身後的陳伯安,臉上也有驚慌一閃而過。
若是岳父有半句話說得不得皇上心意,只怕重蹈之前那些人的下場。
該來的總是會來。
秦滄海倒是淡定,他理了理衣服,不慌不忙地出列,慢理廝調道:“但憑皇上做主便是。”
蕭宏景沉默地看了秦滄海一會,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這老傢伙倒是識相!
只這一會兒,陳伯安的手心裡滿是細汗。
“既然秦愛卿都這麼以爲,那諸位愛卿想必也是如此吧,既然這樣,朕就直接任命內閣大臣了,趙吉,宣旨吧!”蕭宏景手一揮。
趙吉從一旁的托盤裡捧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陳伯安不由得想道,皇上竟然連聖旨都準備好了,看來和將內閣大臣下獄一事一樣,根本就沒打算過問朝臣的意見,還好岳父機智,沒有在此事上和皇上多做糾纏,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衆臣跪下聽宣,聖旨上果然如陳伯安所料的那樣,任用的都是皇帝提拔起來的那些親信大臣,看來皇帝勢必要把朝堂緊緊地攥在手裡了。
“皇上,丞相之位至謝華入獄之日起便一直空置着,皇上今日任命了內閣大臣,爲何不任命丞相呢?”這時,一名末流小官大着膽子問道。
蕭宏景聽完不僅沒有生氣,還哈哈大笑道:“愛卿莫急,這正是朕接下來要說的,朕深感丞相一職,用人尤爲重要,好則利國安民,壞則傷天害理,所以朕決定,有生之年,不立丞相!”
衆臣微微譁然,丞相一職延續千年本朝也是延續舊制,豈能說廢就廢,這是置祖宗禮法於何地?
有人想要上前進言,但卻被同僚死死拉住,那人不解,回頭怒視同僚,同僚卻向他努努嘴,示意他看一下週圍。
那人茫然望去,這時才突然發覺,如今朝廷三品以上大員之中,有半數以上都是皇帝新提拔起來的人,而這些人之中的一些人,之前也不過是在翰林院裡擔一虛職。
皇帝的目的昭然若揭。
那人的滿腔熱血瞬間被澆滅了大半,擡起的腳也悄悄收了回來。
和皇帝作對的下場,他受不起!
早朝散後,陳伯安和秦滄海並肩從大殿裡快步走出來,直到陽光帶着暖意地落在他們的身上,翁婿兩人對視一眼,眼裡都有劫後餘生,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一場早朝實在是太跌宕起伏了,有人平步青雲,有人卻身陷牢獄,一切,不過都是帝王輕飄飄的一句話。
“賢婿,咱們今後的日子,只怕沒有那麼好過了。”秦滄海似有所感道。
“小婿明白。”陳伯安亦是心有慼慼,他回頭看了一眼
新任的內閣大學士彭洲,此時他正滿面紅光地接受着衆人的道賀,在那兒高談闊論,比起之前內閣大人的穩重,這個彭洲簡直就像是一個跳樑小醜一般,讓人不忍直視。
如今新舊勢力重新洗牌,他們這些被夾在中間的,只怕多多少少會受一些波及。
而且有皇帝大力扶植親信的例子在前,他們今後的仕途,只怕不會有之前那般順遂了。
陳伯安想起謝丞相,哪怕事先他和岳父一起去提醒過謝丞相,他依然難逃噩運,這就是皇權的可怕之處,讓人無力反抗。
陳伯安又自然而然地從謝丞相想到了顧芊芊,雖不知緣由,但她之前對謝丞相的關心不像是假裝的,還特意讓他去提醒謝丞相,如今謝丞相出事,她想必會很難過吧,他該早點帶妻子去探望一下她的。
長歌一身江湖俠士的打扮慢慢走在街道上,昨夜他帶着人在亂葬崗找了一夜,才終於在野狗啃食之前找到了謝夫人的屍首,又重新將謝夫人收殮歸葬,忙活了一夜,如今,也算是對顧芊芊有個交代了吧。
只是現在,他突然發覺京裡的氣氛也很不尋常,像是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了點點漣漪。
四周不時有御林軍行色匆匆,打馬而過,百姓先是避之不及,然後躲在一旁議論紛紛,長歌豎起耳朵,聽着兩邊的小道消息。
“哎,你聽說了嗎?皇上今天發落了六位內閣大臣,說是什麼,意圖謀反!”
“哎呦,小聲點,這話可不能亂說!”
“哪裡是亂說,我剛剛可是親眼看見了的御林軍進了楊大人的府裡,哎,你快看那,那御林軍押送的不就是楊大人家的夫人嘛!”
“好像還真是,我以前在銀樓裡打首飾的時候見過她!”
長歌順着那個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見一輛輛囚車往這邊而來,囚車上裝滿了男女老少,個個哭喊震天,而與此景格格不入的,則是囚車上的人皆是華服裹身。
爲首的囚車裡關的正是楊夫人,往日高貴冷豔的臉龐此時哭得涕淚橫流,原本精緻的妝容花了一片,看起來格外滑稽,可此時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知道到底出什麼事了,爲什麼她會被抓起來,這些人會把她送到哪裡去?
對於楊夫人來說,確實像是飛來橫禍,今天她像往常一樣起來,打扮梳洗之後打理中饋,誰知如狼似虎一般的御林軍就闖了進來,二話不說綁了人就走,她連找人求救的機會都沒有,楊夫人現在都還沒有緩過神來。
會不會……會不會是老爺出事了?楊夫人腦海裡突然蹦出了這麼一個念頭,隨後卻又更加驚恐,一定是老爺出事了,御林軍纔敢這麼大張旗鼓地進來拿人!
只是爲什麼之前沒有半點兆頭?
老爺呢?老爺現在又在哪裡?
皇帝,這麼快就動手了。
長歌負手站在一側,目送囚車原地,眼底譏笑一片,嘴裡也冷冷吐出幾個字:“真是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