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過,撩起顧芊芊的青絲,她擡起手壓了壓鬢角的碎髮,看向靈堂的目光平靜中藏着一絲哀傷道:“愛恨情仇未免也太過深刻,你在我眼裡更像是一個看慣生死悲歡的人,一般這樣的人,都不會再有那般強烈的感覺。”
長歌愣了愣,笑了起來,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隨即又攤開手掌,任由那片花瓣被風吹落,繼而將手背在身後,道:“你倒是將人看得透徹,不過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我,反而更像是你自己。”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對於我而言,正因爲經歷太多的悲歡離合,才更珍惜那些能夠珍惜的東西,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顧芊芊聞言先是怔忡,繼而轉頭看了長歌一眼,眸中似有所悟,最後她低下頭,輕輕地笑了起來,道:“多謝。”
長歌也轉頭見了顧芊芊一眼,他的眼中彷彿蘊藏着一泓清泉,眸色流轉間,驚豔了天光。
謝華的柩車出動,喪祝執功布行於柩車之前,面目兇惡的“方相”也在柩車前驅鬼開道,然後是明旌、靈牌,柩車由輿夫擡着緊隨在後。
這也是顧芊芊早早就決定好的,謝華已停棺多日,如今天氣日漸炎熱,遺體再也停放不得,本來她打算讓謝蘭兒和謝羲一同來送葬,誰知謝羲傷勢太重,計劃趕不上變化,便只能先讓謝華入土爲安。
謝華葬禮上的排場即便趕不上官宦貴胄,對於平民百姓家來說,也是十分隆重的,顧芊芊曾自嘲地想,如今她也只有在這些地方來彌補前世的親人了。
因謝華現在是聲名狼藉的罪人,別說入謝家的祖墳,連族人前來收屍都是不允許的,顧芊芊便做主將謝華和謝夫人都葬在那個小山坳裡。
謝蘭兒對此更是毫無異議,父親的喪事早就不能再耽擱,對她來說,即便不能歸葬謝家祖墳也無妨,謝家現在早已經名存實亡。只要爹孃能夠有一塊墳地收殮屍骨,對她來說就已經是上天的眷顧了。
謝蘭兒披麻戴孝,跟在棺木之後哭靈,顧芊芊作爲外人,跟在謝蘭兒和石心兒之後,一路默默無言。
直到謝丞相下葬,送葬的人羣都散去,原本立着謝夫人墓碑的雜草旁邊又立起了一塊新的墓碑,兩碑並立,看起來安靜卻又淒涼。
謝蘭兒跪在墓前磕頭燒紙,哭得聲噎氣堵,顧芊芊站在她身後,眼眶就像是乾涸了一般,再也擠不出半滴淚來,她只在心裡默默唸道:爹,娘,您們在天之靈,保佑羲弟早點好起來,也保佑我能早日爲您們報仇……
有人走出了夢魘,有人卻像是陷入了更深的夢魘裡,而最爲痛苦的是,有時候,夢魘就是現實。
儲秀宮裡,謝蓉蓉抱着內廷司供奉給她的雪團一樣的貓,斜倚在塌上,一邊用戴着護甲的手指輕輕地梳理着貓毛,一邊聽着張嬤嬤繪聲繪色地講着她從宮裡聽來的傳言。
“
那些大臣覺得娘娘失了謝家這個依仗,便不把娘娘看在眼裡,明裡暗裡都反對娘娘登上後位,誰知皇上當時就問諸位大臣,你們覺得那家的千金能有娘娘那種大義滅親的勇氣?哎呦,老奴聽說呀,當時那些平日裡道貌岸然的大臣臉都綠了,也沒能憋出幾個字來,真是大塊人心啊!”張嬤嬤說到最後,差點手舞足蹈起來。
“好了。”謝蓉蓉懶洋洋地打斷張嬤嬤的話道,“這些話本宮都聽你嘮叨幾百遍了,嬤嬤你就不能說點新鮮的嗎?”
“老奴這不是爲娘娘高興嘛!”張嬤嬤跪在謝蓉蓉塌下,拿着美人拳輕輕敲打謝蓉蓉的小腿,笑得諂媚道,“皇上心裡還是有娘娘的,娘娘的功勞也被皇上看在了眼裡老奴看這後位啊,如今已是板上釘釘,非娘娘莫屬了。”
如果說張嬤嬤之前還因爲謝貴妃榮寵太虛,地位不穩,爲人又喜怒無常而心生退意的話,現在她是半點也不想離開謝貴妃的身邊,要知道,她現在的位置可是被太多的人窺視着。
人是要往高處走啊,她若是把握不住這次機會,只怕這輩子都別想再出頭。只要張嬤嬤現在只要露出一點想退的意思,謝貴妃絕對不會再留她,但她就算今後想回來,謝貴妃身邊也不會再有她的位置了。
謝貴妃只要成了皇后,她便是名正言順的後宮第一女官,要是謝貴妃再誕下太子……她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謝貴妃聽着張嬤嬤的恭維,儘管耳朵已經聽出了繭子,但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就像昨日她剛從張嬤嬤嘴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一瞬間的欣喜若狂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從她第一次見到皇上開始,這個後位她已經盼了整整三年了,如今終於被心上人力排衆議地捧到她的面前,就像多年的美夢終於成真,那一刻,她是真的很想找人來分享一下她的喜悅。
只是驀然回首的時候,謝蓉蓉突然發覺,這偌大的宮殿裡,好像只剩她一個人了。
前所未有的孤單。
明明這宮裡也算是人聲鼎沸,謝蓉蓉卻覺得滿腹心事無處訴,她不能對皇上說自己的心事,因爲皇上是一國之君,心裡應該裝着家國大事,她不能對宮娥太監說,因爲尊卑有別,她不能對後宮妃嬪說,因爲她們是天生的敵人……
思來想去,她竟然成了孤家寡人……說來也好笑,她坐擁人間最極致的富貴,身邊也是奴僕成羣,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她是什麼時候有這種感覺的呢?謝蓉蓉努力回想,恍然發覺,好像自從得知謝家的人接二連三地死去,她便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她親手斬斷了所有的牽絆,如今這世上,除了皇上,她就只剩她自己了。
可是就連皇上,也不完全屬於她。
想到這些,謝蓉蓉臉上的笑意垮了下來,她將懷裡的貓放在了塌上,起身坐了起來低聲道:“此時冊封聖旨還未下,儲秀宮更要低
調行事,切莫留下什麼輕狂的名聲來。張嬤嬤,你可要盡好你的責任,替本宮管好這儲秀宮。”
張嬤嬤連忙跪下道:“老奴明白,老奴定不負娘娘所託。”
這時外面有公公躬身進來,道:“娘娘,內廷司馮尚宮求見。”
“馮尚宮?”謝蓉蓉眉間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道,“請尚宮進來吧。”
馮尚宮跟着儲秀宮的人亦步亦趨地走進來,她身後還跟着兩列宮娥太監,均手持托盤,托盤上放着錦繡綾羅,珠玉釵環,看得人眼花繚亂。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金安。”馮尚宮福身道。
“馮尚宮免禮。”謝蓉蓉擡了擡手,笑道,“尚宮這是做什麼?”她的眼睛看向那些托盤。
馮尚宮笑容滿面地解釋道:“回娘娘的話,皇上命內廷司製作鳳袍鳳冠,奴婢這是前來給娘娘量體裁衣,挑選首飾花樣來製作鳳袍鳳冠。”
張嬤嬤聞言那臉頓時笑得跟花兒一樣,她神情激動地望向謝蓉蓉。
看皇上這迫不及待想要立娘娘爲後的樣子,這儲秀宮只怕也住不長了,她們馬上就要搬入中宮,皇上對娘娘也是愛護有加,短時間裡,宮裡沒有哪個娘娘可以越過貴妃,不,皇后去,到時候只要娘娘再生下一兒半女,這地位也就穩固了!
謝蓉蓉的神情也難掩欣喜,她扶着張嬤嬤的手站了起來,來到那站成一排的宮娥太監面前,伸出手來,手指從錦緞金玉上一一劃過,脣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一旁的馮尚宮察言觀色道:“娘娘可是看中了哪個花樣?”
“這些都很好,就交給尚宮拿主意吧,你讓人給本宮量一下尺寸就行了。”謝蓉蓉並不關心鳳袍長什麼樣,換言之,她如今即將登上後位,後宮中想着巴結她的人多的是,即便她什麼也不說,也有人爲她做得盡善盡美。
最難得的,其實是皇帝對她的這片心意,如果不是將她放在心上,又怎麼肯爲她花心思呢?
顧芊芊回到客棧,套好了馬,卻遲遲不見鳳飲和長歌下來,姜寒銘感到奇怪,喚了幾聲見無人應答,便掀開車簾,裡面的情景卻讓他大吃一驚:“長歌,你這是怎麼了?”
姜寒銘的聲音也將顧芊芊謝蘭兒和石心兒引了來,他們來到車邊,探頭向裡面望去。
卻見長歌倚在車壁上,嘴角血跡斑斑,額上也冷汗淋淋,看見顧芊芊過來,還裂開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還未還未來得及綻開,眉頭便猛地一皺,他的一隻手抵在腹部,似是痛得厲害,嘴裡還溢出一聲悶哼。
一旁的鳳飲爲他把了一會兒脈,最後從袖中掏出一顆藥丸喂進他嘴裡道:“這藥暫時能緩解你的疼痛,這毒暫時還不會致命,熬過這一陣就好了。”
“這一點……我比你清楚。”長歌低聲咳了咳,氣息不穩道,他強撐着身子從馬車上走下來,中途還拒絕了姜寒銘的攙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