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秋生擠過來嘻笑着說:“被領導器重...你得把握好機會,說不準就一飛沖天了!”
趙秋生也是這一屆的學生,被分在一車間幹車工。中午的飯桌上已經把軸承廠的情況打聽得差不多了,正好藉機會和章宇分享一下,送個順水人情。
章宇貌似認真地聽着趙秋生的話,心裡已經在分析了,主任應該和廠長是一派的,對申氏父子言聽計從,把她分配在一車間,既好監督又好調度,一舉多得啊!
爲了申公子,大家真是費死心了。
章宇暗暗發笑,這個年代還可以這麼操作嗎?聽說過下鄉知青爲了返城委屈求全的、也親眼看過爲了既得利益獻身的,可她纔剛到工廠不足二十四小時啊,就被如此重視,是不是太誇張啦?
唯一的解釋就是稀缺!
“章宇,你這細皮嫩肉的,真不適合在車間幹粗活兒,簡直是暴斂天物啊!”趙秋生彷彿在自說自話,言語中帶着羨慕,“長得好就是吃香。”
章宇呲牙一笑,“怎麼,聽你這口氣我應該抱大腿、順杆爬,捎帶着提攜難兄難弟、難姐難妹?”
章宇在學校的時候對趙秋生沒什麼印象,今天聽他話太多,人也是滑不溜丟的,不喜歡。不喜歡就直接開懟,自己又不想仰仗什麼!
趙秋生本意是想在章宇這個美女面前獻殷勤,大家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相互照應一下別起內訌,免得受廠裡的青工欺負,哪成想詞不達意,引起了章宇的反感,他白皙的臉微紅,“章宇,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麼說我們這些人都是外來的,欺生你是知道的,哪兒都存在!”
這個說法章宇贊同,自己的待遇就是另一種形式的欺生。她苦笑一下,在二十六個新生眼裡,她儼然是另類了,不讓人嫉妒是不可能的,男生也就罷了,其它四個女生早已經站成一排在竊竊私語了,貌似結成了統一戰線,就連張子君的眼裡也寫滿了羨慕。
孤立!
章宇腦子裡蹦出這兩個字,申紀凱的做法無疑是把她架在火上烤,讓她成爲衆矢之的。
給你特殊待遇、讓你與衆不同...引起衆憤,然後...你脆弱、幼小的心靈抗不住了...然後...你就會來找,準確地說是來求,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了......
章宇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這就是強龍鬥不過地頭蛇吧!她強迫自己冷靜,不擅長玩心計、耍手腕,但也不能任人宰割啊!
“申書記,我五音不全、四肢僵硬,你說的比賽我無法參加,還是老老實實學技術比較好!”
章宇的聲音很大,在空曠的車間迴響着,角落裡有一個青工拍了兩下巴掌,痞裡痞氣地喊道:“申書記,這就是典型的給臉不要臉吧?”
一陣鬨笑。
章宇的餘光看向角落,三個青工都穿着同樣的勞動布工作服,不知道起鬨的是哪一個,但她聽出來聲音中的幸災樂禍,這是在鼓勵她?
申紀凱緊抿着嘴脣,停頓了幾秒才嚴肅地說:“章宇,這是組織對你的信任和鞭策,做爲軸承廠新的一員,要以大局爲重。舉國歡慶的日子,你不激動嗎?技術,什麼時候都可以學,思想如果有了問題,那是一輩子的事,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來團委找我!”
說完,他又冷冷地看了一眼車間主任,轉身走了。
車間主任叫肖大兵,他抹了一下腦門上的汗,大聲喝斥着:“趕緊幹活,都等着扣工資是吧?”
張子君分配在二車間,她趴在章宇耳邊說:“你少說幾句,在人屋檐下就先低頭吧!退一步海闊天高!”
“你何苦呢?”趙秋生不理解,一個漂亮姑娘,幹輕省活、拿同樣的錢,懟什麼勁兒啊,“以後再說以後唄!”
章宇聽出來趙秋生沒有惡意,問道:“你爲什麼不走啊?”
“我?我和你一個車間,你剛剛沒聽嗎?”
哦,章宇深深意識到,環境不同了,要認真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不奢求他們雪中送碳,不落井下石就喔彌陀佛了。
她彎了彎嘴角,轉移話題,“鐵鏽味兒挺大的,你習慣嗎?”
“來都來了,慢慢習慣唄!”趙秋生雙手一攤,“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沒有用!”
呵呵,心態真好!
“喂,申紀凱那孫子看上你了吧?”
這大喇喇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章宇側過頭,角落裡的一個青工迎面走來,無懼她的目光,繼續說:“要麼屈服、要麼抗爭,不過,哪條路都不好走!”
這人看着倒是有幾分英氣,工作服上佈滿了油污,臉上也髒兮兮的,可那雙眼睛卻很亮。
章宇一時語塞,嘴巴張了張,不確定是否要和他交談下去,思想、認知上的差距是否能交到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青工擺擺手,“我叫洪濤,一直是不受歡迎的人,反正也待不了幾天了,好心提醒你一下,防人之心不可無!”
章宇心裡一動,待不了幾天是什麼意思?
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你,要辭職嗎?”
“沒救了,我不想陪葬!”洪濤說得斬釘截鐵,眼睛裡閃過一抹不明的情緒,“你多長個心眼兒吧,別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還傻呵呵地幫人數錢。”
章宇聽了還是挺感動的,第一次見面就對她說大實話,她微微一笑,“謝謝你!我沒那麼蠢!”
洪濤的嘴脣蠕動了一下,聲音輕柔了,“那就好,其實...”後面的話說不出來了,他躊躇了,“有些東西需要自己慢慢悟。”
“章宇同志!”肖大兵不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要讓我請你嗎?”
章宇朝洪濤招招手,“再見。”
車間主任的辦公室就在一車間和二車間的過道里,並排兩間,分別掛着主任辦公室和技術辦公室的牌子。
“主任,您找我什麼事?”
洪濤剛剛說要麼屈服、要麼抗爭,這兩種方法太累了,章宇在想第三種方式。
“老師和家長沒教過你要服從命令嗎?”
章宇決定裝傻,“主任,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我就是一個學徒工,學技術啊!”
肖大兵大肥臉上的肉抖了抖,“別嬉皮笑臉的,真想學徒就拿學徒的工資,知道多少嗎?”
“呃,”章宇噎了一下,這下馬威厲害,一下子打在了自己的七寸,昨天還和媽媽誇海口說手心朝上的日子結束了,媽的!
“主任,我沒明白。”
肖大兵眯縫着眼睛,不陰不陽地說:“正式工一百八十三,還有補助...學徒工只享受一百零二,選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