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城,中原以西兵家必爭之地,與東邊的彭城遙遙相望。趙暮雲傾半數兵力圍攻樑城,久攻不下,脾氣一日比一日焦躁。
因涿州失利受到軍法處置的鄭鐸現在已經傷好痊癒,看到樑城如此境況擔憂不已,一連三次請戰,卻次次被拒,理由倒是十分貼心:“鄭愛卿的身子纔剛剛恢復利索,不易奔波勞累,還是待在京城好生休養吧。”
鄭鐸回去之後惱恨得一拳頭將桌子砸出一個坑,跌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回想起當日在北定王府,蕭珞氣定神閒間對他所說的話,忍不住將牙咬得咯吱直響,擡眼看着同樣閒得無所事事的兄長鄭莽,二人的臉色都十分不好看。
手下的副將與中層將領看他們這幅模樣,全都是一臉的忿忿不平,圍坐在一起抱怨:“皇上這是怎麼個意思?寧願讓咱們閒着也不讓鄭將軍帶着咱們上戰場!現在樑城正缺人手,爲什麼不答應?”
“還能怎麼回事?皇上不信任咱們了唄!”說話的人垂頭喪氣,他是鄭莽的屬下。
鄭鐸當初獨自一人被關押在北定王府,隨着魏慶逃出城的人數量不多,現在這些部下大多數是跟隨鄭莽的,不過鄭家兄弟一向和睦,沒有戰事明確分工時,這些部下幾乎算是兩人共有,而有戰事時,他們也時常一個爲主將、一個爲副將,將兩組兵力結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鄭鐸請戰被拒,鄭莽又再次請戰,依然被拒,底下的人越發坐不住了。
“將軍對皇上一向忠心耿耿,這次誰都看得出來是賀家故意從中挑唆,皇上竟會不明白?”
“那可說不準,皇上是寧可誤傷,絕不錯信。就算他心裡早就想到了這一層,恐怕也還是會謹慎行事,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讓咱們出兵。”
“說什麼呢?”門外忽然傳來一道略含慍怒的聲音,衆人轉頭一看,原來是鄭莽走了進來,鄭莽將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皺了皺眉,沉聲道,“現在我們跟隨的可不是王爺了,而是聖上!妄自揣度聖意,當心你們的腦袋!以後將嘴巴關嚴實了,別再胡說八道!”
這些手下平日裡都是沉穩之人,也是急得很了纔會在暗地裡編排,現在受他這麼一訓斥,紛紛肅起了臉色,點點頭應了他的話:“是!”
天氣越發寒冷,塞外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賀翎與蕭珞選的這條路是相較好走一些的,可畢竟不比關內,幾場雪一下,腳踩下去半天拔不出來,不免越走越慢,行程上比原先預估的要久一些。
好在他們這回有了斗笠蓑衣,瞧着天色不對了就趕緊找岩石縫隙處躲避風雪,境況倒不至於太過糟糕,不過隨着離甘州外的雁西關越來越近,所帶的乾糧越來越少,這倒成了一大難題。
賀翎把存放乾糧的褡褳翻了個身底朝天,僅僅掏出幾塊幹饃饃,仰天長嘆:“這是最安全的一條路,卻也是最艱難的一條路。就剩兩日的口糧了,長珩,你說我們若是餓死在這草原上,是不是也太丟人了?”
蕭珞忍不住輕輕一笑:“沒讓敵軍殺死,沒被酷寒凍死,最後卻陰溝裡翻了船,說出去都沒人信。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想到法子的,我記得前面不遠處再往北是奚族聚居地,若實在不行,真就去偷一隻羊回來也未嘗不可。突利王庭離這裡遠得很,居住此處的都是一些普通牧民,憑藉你的身手,一定可以全身而退。想他們草原蠻夷入侵中原時,從不帶糧草,打到哪裡就搶到哪裡,我們偷他們一隻羊算什麼?”
兩人說話時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賀翎聽了露出笑容,頗覺與有榮焉,忍不住將他的手抓緊,拉住他:“長珩,我現在對你的博聞強識真是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你在宮中住了十八年,來王府也極少出門,出塞更是頭一回,竟然那麼肯定前面就是奚族牧民的聚居地?”
蕭珞拿着他另一隻手中的褡褳重新按在馬背上,從裡面掏出幹饃饃一人分了一塊,笑了笑:“當年讀了前人所著的《塞外風物誌》,按照地圖對比着一處一處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如今走的這一路,與印象中相差不大,想必與書中是吻合的。而且前方不遠處應當有一片翡翠湖,他們蠻人都是逐水草而居,這片湖在方圓百里內算是牧草最肥的地方,那些奚族牧民不大可能遷往別處。”
賀翎越聽臉上的笑容越大,見他把水囊拿過去,連忙叮囑道:“別忙着咽,冷得很。”
“嗯。”蕭珞點點頭,這水是用積雪化出來的,入口刺寒,含在嘴裡捂了半晌才嚥下去,又道,“我們是身在雪原不問世事,也不知現在戰事如何了,到雁西關還需七八日,入了關快馬也要兩日才能趕回去。”
賀翎頓了頓,單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想起先前遇到行刺的事,嘴脣緊抿,沉默了一會兒道:“應該不會有大問題,有爹在王府坐鎮,兄弟三人加手下幾員將領,應付趙暮雲足矣,而且,趙暮雲應該忌憚趙家兄弟了,不會委以重任。”
蕭珞看着他眉目間隱現的愁雲,想了想,道:“不管上回行刺的是誰,都不會在這節骨眼上誤事,若是讓趙暮雲佔了便宜,賀家處於劣勢對他而言有害無利,我想他應該不至於那麼笨。”
賀翎眉目舒展了些,點點頭,不過走了半晌仍陷入沉思,沒有再吱聲。
“雲戟,你看!”蕭珞忽然驚訝地拉住他的手,“看那裡!”
賀翎受他情緒的感染,連忙擡頭,只見左前方有一串隱隱約約的細小足印一直延伸到遠處,這足印非常小,一看便知是某種小型動物留下來的。
兩人精神一震,連忙牽着馬走過去。
走到足印旁邊,賀翎蹲下去琢磨了一會兒,眉眼間綻開笑意,欣喜道:“這是松鼠留下的,循着這條足印,興許能找到它的巢穴!”
“真的?那太好了!”蕭珞笑起來,“松鼠深冬沉眠,爲了醒來後不餓着,必定會藏不少果子,應該夠我們支撐幾日,那倒省得再想別的法子了。”
二人相視一笑,顯然是想到一處去了,當即就不再吱聲,一步一步照着足印的方向尋了過去。
足印消失處靠近一棵楊樹的樹根,旁邊有幾塊被風雪打磨得圓潤的岩石,岩石之間有着不易察覺的縫隙,甚至還長着一簇頑強生存的野草,將縫隙密密遮蓋住。
賀翎露出一絲笑意,蹲下去摩拳擦掌,左右看了看,確定就是這裡了,這才扒開草叢,用刀柄將積雪撥開。
蕭珞在一旁屏息靜氣地看着。
等到積雪全部被撥開,露出岩石縫隙裡面的洞穴後,又繼續挖底下的凍土,挖了半天,兩人眼前一亮,果真見到裡面藏着一隻灰毛蓬鬆的小松鼠,這小松鼠將自己養得圓滾滾的,正趴在一大堆果子上,呼呼大睡,渾然不知有人正覬覦它辛苦搬來藏好的儲糧。
“幸好這隻松鼠睡得遲,不然我們上哪兒看到足印?”蕭珞一邊說一邊將這隻肥碩的松鼠抱出來,託在手中翻來覆去也弄不醒它,不由覺得有趣。
賀翎二話不說,收了刀就把褡褳拿過來,毫不客氣地就把這些野果子統統掏出來收好,目光一轉,發現旁邊還有一處可疑的縫隙,連忙又解下佩刀,依樣畫葫蘆,把另外一處的縫隙也挖成了坑,果不其然,又找到一隻松鼠。
蕭珞愣了一下,笑道:“這兩條地洞通往同一處,說不定兩隻小東西原本就認識,是一夥的。”
“管它呢!”賀翎笑容滿面,又把新挖出來的果子全部收好,在褡褳上拍了拍,心滿意足道,“雖然少了點,不過勉強也能度日。”
蕭珞一手託着一隻睡得如同死屍的松鼠,修眉黑眸間忽然起了些茫然:“就這麼斷了它們的生路,總有些於心不忍。你說,若是把它們帶回去,錚兒會不會喜歡?”
賀翎動作一頓,回頭看過來,眼中涌起笑意:“這倒是兩全其美!”
再次上馬,忽然就多了兩條小生命,一人懷裡藏着一隻松鼠。賀翎想從後面抱着蕭珞,覺得這松鼠有些礙事,又從懷中掏出來,探手拉開蕭珞的衣襟,塞到他懷裡去了,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低聲笑起來:“錚兒的抓週禮快到了,送給他兩個小玩伴,當真省心省事!”
蕭珞忍不住笑:“我們這爹做的,乾脆懶死算了。”
二人在冰天雪地裡長途跋涉時,賀家正兵分三路尋找他們的蹤跡,沒有人想到他們會走塞外,因爲冬天走塞外十分艱難,萬一碰上暴風雪,後果不堪設想,而在關內,隨便挑哪條路都比那裡容易。
羅擒帶着其中一支隊伍走的北線,一路尋找到北關,在即將放棄希望時終於打聽到消息,知道他們二人安然無恙地從這裡出去了,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精神振奮着就想跟出去尋找。
好在振奮過後羅擒迅速恢復了冷靜,道:“都這麼多天了,等我們追過去,或許他們已經到了甘州。”
旁邊一人問道:“那怎麼辦?”
“兵分兩路!”羅擒迅速挑出幾名身手矯健的,對他們吩咐道,“速去北定王府找常將軍,他那裡有信鴿,寫一封信送回王府,王爺會盡快派兵出雁西關尋找。”
“是!”
“其餘人隨我從這裡追出去,萬一他們在路上耽擱了,我們說不定能追上,也好有個照應。”
“是!”
與此同時,趙暮雲坐在朝堂上,忽然聽到前方傳來的一道消息:“圍攻樑城的大軍忽然遭到安平王背後偷襲,樑城攻勢被破,大軍退守東面的臨城。”
趙暮雲聽了這條消息半天沒回過味來,他一直以爲安平王秦鳴山是被迫降了賀家,沒想到他竟會爲了賀家的戰事如此賣力,當真大出所料。
這條消息剛剛在朝堂上傳開,緊接着又有一條消息傳來:“賀家軍趁勝追擊,與安平王率領的大軍匯合,以牙還牙,把臨城給圍了。”
大殿一片譁然。
若是臨城被攻佔,賀家離京城就更近一步了。
鄭鐸當即就要請戰,被鄭莽使了一個眼神攔住。鄭莽出列道:“陛下,末將懇請率軍前去增援!”
趙暮雲面目森冷,心中迅速思量了一番,想着鄭莽雖然沒有與賀家接觸過,可他們兄弟一向齊心,做弟弟的不知與賀家談了些什麼,這做兄長的,恐怕心意也無法確定。
大殿中一片寂靜,只聽趙暮雲冰冷的聲音在祥雲龍騰的樑柱間盪開:“京城乃重中之重,沒有你這一良將在此鎮守,朕恐怕會睡不安穩。”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千金散盡誰人歸的地雷!抱住麼麼!
琉璃現在非常激動,竟然有讀者妹子願意爲琉璃畫人設圖!生平第一次啊,好感動!
謝謝嗷星人,圖畫得好用心!發上來給大家分享一下!再次感謝!辛苦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