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映雪接待的訪客中,有一羣人有些特殊。他們此前都是大家眼中的廢柴紈絝子弟,卻在二十多年前突然搖身一變成爲了家族精英中的一員。其中代表性人物就是季晟戊,想當年他可是有混元大世界第一大廢柴紈絝的名頭。
知道季晟戊他們上門拜訪胡映雪,不少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那些人怎麼會成爲廢柴紈絝的內情現在只有很少的一部人知道,但其他人還是聽到是因爲中毒。怎麼中的毒,隱隱指向早就被逐出丹盟的柳遙莘。
現在提到柳遙莘,人們已經不會再叫什麼遙莘仙子了。除了像萬文斌他們那樣叫老妖婆,很多人都是叫毒婦。還有更惡劣的稱呼,就不一一說了。反正再怎麼惡劣都不爲過,這個女人害的人實在太多了。
繼涅槃丹之後,還有許多受柳遙莘把控的丹藥被發現了問題。接着,又有許多她經手的丹藥也發現有問題。而且不是正丹和類生丹的問題,是在其中加了毒或者乾脆就是毒丹。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成爲過街老鼠。
沒人比丹盟更清楚扶靈丹一事的內情,也沒人比丹盟更瞭解柳遙莘在丹藥上做手腳帶給丹盟的影響有多大。柳遙莘經手的丹藥被發現了問題,丹盟廢了很大氣力纔將很多情況隱瞞起來,但還是有很多門派和家族中斷了與丹盟的丹藥交易。最後還是執法堂太上長老趙洪波突然下狠手懲處了一些人,才讓其中一部分恢復交易。
聽說季晟戊等人帶着重禮上門拜訪胡映雪,丹盟的一些人才不得不接受真是胡映雪解決了那些廢柴紈絝身上的毒。雖然扶靈丹一事是柳遙莘策劃的,但她利用的畢竟是丹盟的渠道。所以這又是一巴掌,還是特別響的一巴掌。
雖然同樣給九重天發去一張邀請函是慣例,但這時候不少丹盟的人都不由得怨恨那個給九重天發去邀請函的人。若是九重天的人不來,他們哪會這樣被人咣咣的甩耳光。單是想想,嘴裡就一陣陣發苦。
再想到胡映雪已經放話說會當衆煉丹,丹盟衆人嘴裡更苦。就看眼下這架勢,胡映雪當衆煉丹帶來的影響肯定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他們也清楚雖然九重天在金色曇花一事中獲益最大,但不能改變設計萬年曇花一事是要讓九重天出醜。九重天可從來不會以德報怨,胡映雪的放話怎麼看都是針對那件事的回敬。
針對此事,丹盟的人又一次聚在一起商議。旁邊的人吵得一團糟,坐在主位右側正下首的趙洪波很想發笑。竟然有人提議找人從中調解一下,說什麼只要把所有事都推到柳遙莘身上,九重天應該就不會有理由針對丹盟了。這話連丹盟的人都無法說服,居然有一半人真指望能說服九重天的人。
能坐到現在的位置上的人自然不是蠢的,雖然趙洪波沒有提醒,還是意識到那個提議有多愚蠢。可討論來討論去都研究不出一個能讓人滿意的解決方案來,最終這次商議只好又一次不歡而散。
等走的差不多了,趙洪波才起身。他才站起來,旁邊有人說道:“趙太上長老請留步。”
趙洪波轉頭看向出聲叫住他的人,是現在的丹盟大長老湯皓謙。眼看丹盟盟主要改選了,這人有望成爲下一任盟主。不過即使這人真成了盟主,他這個太上長老也不用對他客氣。轉頭後就冷着聲音問道:“湯長老,找老朽有何事?”
等其他人都走出了門,湯皓謙擡手在房間裡下了隔音禁制,然後才又走近了幾步說道:“聽說趙航在乾元世界的蒼朔宗做客卿太上長老,他的兒子趙海也在那裡混了一個客卿長老的名頭。”
趙洪波冷笑了一聲,“不僅他們在那邊混的不錯,我那個遠房侄子趙德柱也在那邊混的不錯。沒想到我們老趙家堅持族人必須同時修習劍道的祖訓還能有這優勢,不然他們也沒機會進入蒼朔宗。”
語氣怎麼聽都滿是嘲諷,但趙洪波的眼底卻帶着一絲欣慰。不過不容易看出來,湯皓謙就沒看出來,還當趙洪波很因爲當年的事對兒子趙航抱有不滿。故意做出猶豫不決的模樣,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其實當年的事有很多疑點……”
趙洪波擡手打斷湯皓謙的話,“疑點有很多,證據卻也確鑿。除非能證明所謂的證據是假的,否則當年那件事休要再提。只要趙航還是那件事的主兇,我趙洪波就還是沒有這個兒子。”
這話聽起來一點沒留情面,湯皓謙卻暗暗欣喜不已。忙用十分誠懇的表情和語氣說道:“我和趙航也算是朋友,我相信他的爲人。當年我沒能力去調查真相,但現在有了。我已經找到了一些線索,等再進一步確認了一定立刻告訴您。”
趙洪波冷哼了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說完擡手打破湯皓謙設下的隔音禁制,不等湯皓謙再說什麼就走了出去。
趙洪波走出去,湯皓謙再次在房間里布設了隔音禁制,還加了一層隔絕神識窺探的禁制。等他布好了禁制,房間內的書架移到了一邊,從裡面走出一人。此人臉上帶着個鬼面面具,身上的氣息被完全遮掩了起來。
看到此人。湯皓謙的神色立刻變得謙卑起來,“屬下湯皓謙參見尊使。”
被稱爲尊使的人走到一旁的主位上坐下,“剛纔那個人就是你說的趙洪波?”
這位尊使的聲音就跟用東西刮蹭玻璃一樣尖銳刺耳,還帶着嚯嚯的破風聲。修者五感比常人敏銳,這種聲音只聽這麼幾個字就折磨的湯皓謙頭痛欲裂。爲了遮掩眼底的不耐,他只好低着頭回道:“是,他就是現在執掌丹盟執法堂的趙洪波。”
尊使用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真的可以確定只要將此人拉攏過來,你就一定能坐上丹盟盟主之位?”
湯皓謙忍住太陽穴的不適,“趙洪波能以太上長老的身份執掌執法堂,就是因爲除了他之外無人能得到大部分人的信服。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那我成爲丹盟盟主就一定是板上釘釘的事。”
尊使冷哼了一聲,“要想讓他選擇你,可是要犧牲掉幾個已經在丹盟埋伏很久的暗樁。”
湯皓謙拱手回道:“那幾個人在丹盟的位置已經太久沒有動過,原本做的事情也已經有其他人接手。他們也知道自己已經派不上多大用場了,認爲有這樣的機會讓他們再給尊上做些貢獻是他們的榮光。”
尊使站起來,“既然他們都如此說,那就按照你說的做吧。”說完,就轉身走回了書架後面的密室。那裡面有個只有三平米大的傳送陣陣圖,人站在中央,白光一閃後就沒了蹤影。
等白光散盡,湯皓謙才擡手抹了下額頭。很清楚那折磨人的聲音是那位尊使特意弄出來,有心想大聲咒罵幾句,最終還是沒膽子張嘴。因爲他知道若是那位尊使知道了,就算他現在有機會成爲丹盟盟主也會丟掉性命。
在湯皓謙坐下休息的時候,房間外一個看起來很隱蔽的角落裡走出一人,正是之前離開房間的趙洪波。他的手上捏着一棵根部還掛着新鮮溼土的枯歲草,讓別人看起來就是專門去那裡拔那棵不過才三階靈植。
有僕役看到忙上前行禮,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道:“老祖想要枯歲草何須自己動手,和小的們說一聲就會有人給您送過去了。”
趙洪波將人虛扶起來,“你不用擔心會有什麼責罰。我只是正好看到這邊有我煉丹要用到的枯歲草,就順手過去拔了一棵。”
這種事常有,僕役神色立刻放鬆下來,“一棵就足夠了麼?用不用小的稍後再給您送幾棵過去?”
“那就再給我送十棵過去吧。”趙洪波擺了下手將那僕役打發走,自己便徑直回了他在這裡的院子。
進了房間,趙洪波的臉色就變得十分陰沉。翻手拿出一隻小銀鎖,像往常一樣看着沉默了許久。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收起來,而是將那銀鎖捏成了兩半。銀鎖裂開後,一個指尖大小的銀珠從裡面掉出來,銀珠上的紋絡和那個尊使所戴的鬼面面具的底紋一模一樣。
任由那銀珠滾落到地上,趙洪波眸光黯然。當年趙航說從小一直戴在身上的這個銀鎖有問題,說被抓捕時會那麼激烈反抗是因爲當時他的神智完全被它控制。他送走兒子後才知道此事,沒有說出銀鎖是趙航的生母親手掛在他身上的,只是想辦法將銀鎖拿了回來。
不願意相信曾相守三百多年的枕邊人連親子也能下手,這些年他一直強忍着沒打開銀鎖進行確認。到了現在,還是不願去去懷疑那個他幾乎交託了全部信任的女人。因爲那個女人曾說天賦低不願拖累他而不願與他正式結爲道侶,還曾說攜手三百年就滿足了,他不想證實那些話都是謊言。
凌空將在地上打轉的銀珠攝取到手上,趙洪波擡手在臉上摸了一下就換了一張臉孔。身形再稍作變化,用一身華麗異常的錦袍換掉身上的長老法袍,再配上略帶輕佻的表情,就活脫脫一個紈絝。
半個時辰後,這個紈絝拿着一個一米多長一尺多寬的長方形玉匣子站在了九重天的行宮前。讓帶來的一羣侍衛僕從留在臺階下,自己跑上臺階對站在門口右側的一個銀甲統領說道:“這位道友好。我欲用此物向驚鴻仙子求取一顆涅槃丹,能否幫我通傳一聲?”
銀甲統領接過趙洪波手中的玉匣子,“我去幫你問,你在這裡等着。”
這時候正好沒有訪客,聽到有人直接找上門求丹,胡映雪就叫那個銀甲統領把玉匣子拿來給她看。打開玉匣子,她眸光閃爍了一下,“你去把人領進來吧。”
銀甲統領很快就回到了門口,對已經回到臺階下的趙洪波招了下手,“胡少主同意見你。你跟我進去,你的人就留在那裡等着。”
人是隨手在街上僱的,趙洪波當然不會介意帶他們進去。聞言就用似乎帶着幾分急切的速度三兩步竄到那銀甲統領身邊,“仙子對我帶來的東西滿意麼?”
因爲趙洪波看起來十分誠懇,銀甲統領回想了下胡映雪打開玉匣子的神態,“似乎是有些興趣。只要你不是太貪心,應該可以達成所願。”
得了這話,趙洪波便露出一副放心很多的模樣,“如果能達成所願,那就不枉我把家裡的傳家寶貝拿出來了。”
這一幕被盯着這邊的人看在眼裡,只惹的一些人因爲嫉妒暗罵好東西怎麼就落到了這種紈絝手上。因爲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往回彙報的,多數人只在彙報時提了一句有人登門求丹被帶了進去。這在此時的遼滄州很正常,沒人因此想到什麼。
另一邊,趙洪波跟着銀甲統領來到胡映雪此時待的會客偏殿。因爲還要回去繼續守大門,銀甲統領將人送到殿門口就轉身回去了。
銀甲統領離開後粟邑從裡面走了出來,“您跟我來。”
聽到粟邑用您稱呼他,趙洪波暗暗鬆了一口氣,然後又暗暗嘆了一口氣。看來他猜測的沒錯,他的兒子的確非常信任胡映雪等人。
“胡映雪見過前輩。”見到粟邑將趙洪波領了進來,起身迎接的胡映雪差點愣住,她怎麼也想不到記憶中那個嚴肅的老人會以這樣一個形象出現在她面前。
趙洪波拱了下手,“老朽打擾了。”
將趙洪波讓到旁邊的客位上坐下,回到主位上的胡映雪讓粟邑將一個儲物袋送到他身邊的小桌上,“趙航前輩說如果您拿着九色斷續草來找我,就讓我將這個儲物袋交給您。”
趙洪波將儲物袋拿起就直接收了起來,側身對胡映雪低了下頭,“多謝。”
記起趙航回憶當年經過時也提到了帶着鬼面面具的人,胡映雪向趙洪波問道:“前輩,您可知道混元大世界這邊有一夥帶着鬼面面具行走的人?”
趙洪波眸光閃了下,“你見過那些人?”
胡映雪回道:“我的二徒弟絳珠和她的道侶無崖子在半丘城救下了兩個人,當時他們正在被幾個帶着鬼面面具的人圍堵。見有所不敵,他們就自爆了。幸好絳珠和無崖子帶了傳送符,不然不死也得重傷。
趙洪波冷哼了一聲,“這些年,那些人行事是越來越無所顧忌了。”說着眉頭緊擰了起來,“其實老朽也不知道那些鬼麪人的底細,只是從一些蛛絲馬跡上推斷他們背後的人可能與天樞宮中的人有些干係。再則就是曾參與陷害蒼朔真君他們的柳遙莘是其中一員,地位應該還很高。”
對於之前用手段‘看’到的事,趙洪波暫時不打算說出來。在他看來,湯皓謙的事是丹盟內部問題,沒必要讓丹盟之外的人知道。再則丹盟現在的是非太多了,這種事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爆出來。
但一些細節還是可以說的,沒等胡映雪開口,他拿出之前從銀鎖中取出的銀珠對胡映雪繼續說道:“據我觀察,那些人就算不戴着鬼面面具,身上也會有些能判斷出他們的東西,那些東西上都會有這銀珠上一樣的紋絡或圖案。”
趙洪波將那顆銀珠拿出來,胡映雪就皺起了眉頭,“這顆銀珠用東西泡過。雖然對前輩沒什麼影響,但還是不要帶在身上比較好。”
趙洪波聞言問道:“你可知用來泡過這顆銀珠的是什麼東西?”
胡映雪回道:“是經過提煉的傀儡草汁液。吸入這種汁液的香味,就會按照手拿傀儡草的人話去做,接到對方命令後神智會完全被命令左右。吸入少量只會被控制片刻,所以常被拿來整蠱。但若是長期吸入這種香氣,時間久了就會深受影響,只要有人拿出傀儡草就會受其控制。
傀儡草對已經丹破成嬰的人沒用,也不會讓對方察覺有何不妥之處。不過長期受傀儡草侵害的人如果性情內向會變得十分容易變得憂慮,如果性情外向則會變得十分容易暴躁。共同特點是都會時常會忘記自己剛做過什麼,卻會在臨死前想起一切。”
趙洪波握緊手中的銀珠,“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將九色斷續草留給了胡映雪,趙洪波就起身告辭了。沒有讓胡映雪刻意給趙航和趙海父子傳什麼話,只說如果他們兩個回來了混元大世界,希望她能安排他們三人見上一面。
往外走的時候,趙洪波回憶起那個女人臨終時怎麼也不肯睜開眼睛,淚水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纔不再流淌。胡映雪的話更堅定了他對她的信任,可以理解那些淚水是想起真相時的愧疚難當。也可以理解是因爲不想在她印象中親手處置了兒子的他愧疚,怕他從她的眼中看出什麼,那個一心都在他身上的女人才至死都不肯再看他一眼。
到現在還是不能確認自己有沒有愛過,但他是真的敬重因家族安排纔會與他相伴多年的女人。終於確認了自己的信任沒有給錯人,卻也讓他更加愧疚難當。若不是他的粗心大意,他的女人和他的兒子怎麼會被人用傀儡草暗害。幸而他一直不願去懷疑她,幸而他堅定的相信着自己的兒子,沒有鑄下讓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大錯。
然而斯人已逝,就四個字,卻沉重的壓得人喘不過氣。趙洪波仰頭望天,如果能重遇他曾親手送去重入輪迴的那個人,能否給他一次機會好好去愛上她並牢牢將她抓在身邊,從此生死永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