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到太陽已經上了城牆,絢麗滿天際的朝霞變成了白雲朵朵,遊動在已由灰濛濛變得湛藍明亮的天空中時,李永芳依舊沒有出現。
李永芳的部將見此以爲自己主帥或許是連日奔波太過勞累而忘記了這事,也或許是幾日沒有嘗葷而導致昨晚玩得太過的緣故,畢竟聽說那個被大帥垂涎已久的蒙古女子賽雅好像已經被自己的大帥李永芳秘密召進了他的私宅。
所以,李永芳的部將們便知趣的把新兵們拉了回去,李永芳的額駙府依舊也同樣是淡定如初,沒人敢去問他們的額駙去了哪裡,因爲那樣會被認爲是別有用心,是錦衣衛的奸細而被立即處死。
最終,李永芳的屍體是在他死後第三日才被現的,因爲按照以往慣例,即便再大的事,李永芳在外面也至多留宿一日,往往沒有留宿兩晚的理,儘管那叫賽雅的蒙古女子的確頗有姿色,但也萬萬沒有達到讓李永芳的人認爲李永芳會被她迷得數日不想還家。
李永芳之子李率泰第一個來到了李永芳的私宅,等他到時才現原來這裡早就經歷過一場廝殺,自己父親身邊這些得力的護衛大部都是額部中彈,似乎敵人是掌握了極厲害的火器,能片刻間置人於死地。
而那具沒有頭顱且還穿着自己大清朝服的屍體就是自己父親,李率泰不禁流下淚來,但卻現滿院子並沒有那個叫賽雅的屍,也就猜到了幾分事實的真相,不由得感到大爲憤怒,並立即喝命道:“立即封鎖廣寧城!不準任何人出城,嚴格搜查城中所有人,務必找到那位叫賽雅的蒙古女子,對,還有她的那個叫巴圖爾的兄長。”
李率泰雖是李永芳長子,但他素來好詩詞歌賦,不練騎馬射箭,于軍中並無威信,而他那從武的親弟弟剛巴泰也已被錦衣衛梟,所以如今李永芳一死,他根本就無力約束自己父親的部下。
再加上李永芳這麼小心的人也被梟,又聯繫到之前的寧完我、范文程、李永芳之子剛巴泰、吳氏父子的下場,這些昔日跟隨着李永芳投靠建奴的原大明遼東軍官們都已然成了驚弓之鳥,開始惶惶不可終日起來,也因此變得更加意志消沉,軍紀敗壞。
雖說只是嚴格搜查,但李永芳一死,這些已然成了一盤散沙的漢八旗們卻將這個嚴格搜查變成了大肆劫掠。
他們沒有注意到廣寧城外秘密行進而來的禁衛軍第一軍第一旅和禁衛軍第三軍第一旅,也沒有立即加固城防,而是舉着刀槍衝入了這些被他們安撫下來的百姓家,可憐這些百姓最初以爲這些投靠韃子的漢奸對他們是真的秋毫無犯,卻沒想到同韃子一樣也是豺狼虎豹。
李永芳的軍隊已然變成了一種羣龍無而以至於軍心渙散軍紀敗壞的局面,而趕赴而來的禁衛軍軍隊卻在當地百姓的幫助隱匿的行進到了廣寧城外的密林裡,並架好了炮火。
轟然一聲,一顆炮彈炸塌了廣寧城的一堵城牆,但令人錯愕的時,李永芳的漢八旗士兵們大都已經去城裡財了,根本就沒有因爲一聲炮響而把注意力轉移到廣寧城外來。
而禁衛軍第一旅甚至連準備好的瓦斯氣體都沒有用,見到城牆沒人出現,乾脆直接衝了過來,見城牆上沒有人,乾脆沿着殘缺的城牆上爬了進去,然後很順利的開了正門。
第三旅的騎兵直接衝了進來,但他們也感到很錯愕,這李永芳的漢八旗是怎麼了,怎麼城門口都沒有守着。
不過,就在這時,他卻現有幾個已經剃了腦袋跟韃子無異的漢八旗士兵拖着一膚色黝黑不過長相卻還算清秀的少女往這邊走來,其中一人手裡還提着一隻雞,第三旅的旅參將見此一時不由得感到大爲驚訝,但旋即也明白了這廣寧城是爲何防守如此鬆懈了,忙不迭的朝這幾個漢八旗士兵砍了過來。
很沒技術含量的一次戰鬥,五六個漢八旗士兵就這樣身異處。
第一旅的步兵這時候也先騎兵一步衝進了城內,他也不等騎兵先去衝散敵軍隊形,因爲現在這些城內的漢八旗士兵幾乎就沒有隊形,一個士兵舉着一把火槍隨便進入一家民宅就能擊殺幾個漢八旗的漢奸。
不過,這些搶掠民財搶瘋了的漢八旗士兵們還算是有些良心,只是一些老兵還是忙不迭跑到了額駙府,將禁衛軍來襲的消息告訴給了現在唯一可以做主的李率泰。
但李率泰不過是一介文人,也不知道去整合力量想辦法突圍,或者是固守內城並向皇太極求援,畢竟對於廣寧城的戰略位置而言,皇太極是不會見死不救的,更何況這李永芳也算得上是皇親國戚。
不過,李率泰的表現卻是直接坐在地上,頹然地對自己父親的部將說道:“看來如今是大勢已去了,你們自謀出路去吧。”
李永芳的部將們好歹也算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本來也是做好決心跟着自己的大公子做殊死一搏的,畢竟也跟人家老子混了這麼多年,還是要講點情面的,但他們沒想到這位大公子卻是如此悲觀消極,直接就讓他們各自散去。
這樣一來,這些本來還想看在李永芳的份上再跟着李率泰一起作戰的部將們一下子也沒有了力戰之心,也就各自散去,準備去聯絡來廣寧城的禁衛軍軍官投降或者自己想辦法突圍出去了。
然而,事實上,現在李率泰很淡定,因爲他是個文人,所以他也是比較講究文人氣節的,也就是說所謂的要博得個忠義而死的美名。
對於李率泰這種讀書讀迂腐了的人而言,這就是難得一遇的成全美名的機會,所以他的內心的鎮靜的。
沒要禁衛軍的人動手,李率泰就命令自己家的管家道:“去將太太以及大奶奶和府裡的少爺小姐們都叫來。”
所謂的太太就是李率泰的母親,而大奶奶則是他自己的正室夫人,而李率泰在這個時候將他們全都叫來,卻並不是要帶着他的這些家眷們逃跑,而是要讓他們跟着自己一樣完成一次殉節的偉大使命。
在李率泰看來,自己一個人忠義而死似乎泰小兒科,似乎還不足以驚天地泣鬼神!
所以,他要讓全家人跟着自己一起完成這項偉大的事業。
也因此,他在命人將家裡的親眷全都召集起的同時,還命人給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準備了一碗酒,並命下人在每一碗酒里加入砒霜!
不過,李率泰自己是不會用這喝毒酒的方式來全自己忠節之名的,他早已做好了準備,要用一條白綾結束自己的生命,並以此來證明自己清白的一聲。
李永芳的一家大小都被召集起來,現在李永芳已死,他們本來就已經開始披麻戴孝,因而聚集起時也大都面有悲慼之色。
但她們並不知道李率泰到底要幹什麼,倒是李率泰的繼母也就是貝勒阿巴泰的女兒李永芳的妻子阿寧現了端倪,指着房樑上的一條白綾,問道:“泰兒,你這是要做甚?”
“母親容稟,我大清立國已有三載,國運卻開始出現衰退之象,蓋因我大清尚無忠良之脊骨以全正義!今日,就讓我李率泰作我大清的第一個死節之臣,而母親您是貝勒之女,出身於皇室貴胄,當更應全守節之名,其餘諸位既作爲李家之人,便也就是李家之鬼,當也同我等如此共赴國難!”
李率泰說着就親自捧着一碗毒酒來到了自己繼母面前:“請喝下吧,母親!”
“不,不,我不喝,李率泰,你簡直是瘋了,你要爲我大清全忠義之名,你自己死就是了,何故要拉上我們!”
這李永芳的妻子明顯不願意跟着這李率泰一起死,但李率泰似乎並不願意就此罷休,居然直接捏住了自己繼母的喉部,硬灌了進去:“母親見諒,我父既然已爲大清殞命,你作爲皇室貴胄,就更不應留下半點污名。”
李永芳之妻吞嚥了幾下,很痛苦的哀嚎了幾聲,然後就這樣死不瞑目的瞪着李率泰。
而李率泰卻是絲毫不爲所動,而且依舊是臉上帶有微笑,似乎對此很滿意,並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妻子,同樣是某貝勒之女葉赫氏,素來仗着自己是貴胄之女而有些河東獅特性的葉赫氏第一次對自己這個懦弱的夫君感到了恐懼,並不由得退縮了幾步:“老爺,我不喝,我不喝!”
“元亮,去餵你的母親喝下,也算是盡了你最後的孝道!”
在李率泰看來,爲大清守節是一件好事,而這樣的好事不應該是在自己身上生,而應該讓跟自己關係密切的人都得有這樣的榮耀才行。
而讓兒子幫助母親完成這一項守節的偉大行動,則是最好不過的事了,其子也算是爲自己母親盡了最大的孝道,畢竟這也算是全了母親的名節。
所以李率泰儘管對自己這個繼母百般不滿但還是選擇了在她面前盡了這偉大的一個孝道。
李率泰之子李元亮,這個本來在原本歷史上要做到滿清戶部尚書之職的人現在還不過是小孩兒,但在李率泰的言傳身教下已經是一個極聽話的孩子,李率泰說讓他把毒酒奉到葉赫氏面前,就真的老老實實的將毒酒奉到了葉赫氏的面前:“母親,請殉節!”
葉赫氏的淚水是嘩啦嘩啦的流了下來,她現在就想不明白,怎麼會出現這種結果,自己親生的兒子居然會端着一碗毒酒來到自己跟前讓自己喝下。
李率泰的要求,她可以拒絕,但自己兒子端來的毒酒,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拒絕,而且就這麼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這毒酒,點頭道:“好,好,母親喝,我喝就是!”
葉赫氏仰頭一喝,哽咽了幾聲,就仰面而倒。
李元亮卻已經是兩眼垂淚,轉身對李率泰道:“父親,就讓孩兒也隨母親去吧。”
李率泰很欣慰地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不枉費你母親養育了你這麼多年,也不枉費爲父教你的爲人子之道。”
李元亮沒說什麼,只是走端起一碗毒酒喝了後就趴在了葉赫氏的懷中。
而其他親眷也是如此,一個個都在李率泰的威逼利誘下選擇了自殺。
良久,整個額駙府的主子們都橫七豎八的倒在了地上,而李率泰卻依舊露出了微笑。
作爲一個衛道士,他很滿意自己的傑作,他讓自己整個李家的人都爲自己的大清殉了節,再加上即將選擇自裁的他自己,這樣的舉動肯定會載入自己大清的史冊,並流芳百世。
因爲誰都知道,在廣寧城曾經有一個叫李率泰的大清忠臣在外敵入侵之前選擇了全家殉難。
作爲一個深受儒家思想教育的李率泰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而且在他眼裡,自己的主子就是大清,自己就應該做大清的鬼。
但讓李率泰失望的是,就在他把頭放進白綾裡的那一刻,禁衛軍的戰士已經衝進了額駙府,並果斷的將李率泰救了下來。
一向想爲他的大清而死的李率泰不由得大怒,因爲這些大明的人阻止了他殉節的偉大理想,這比殺了他自己難受。
不過,這李率泰一想到既然自己不能自裁,若是因爲罵敵而死似乎也是一種全了忠義之名的表現,所以李率泰便又對着禁衛軍戰士們大罵了起來:“爾等狗賊,佔我大清之地,掠我大清之子民,真正如豺狼耳,吾恨不能飲其血,食其肉!”
“狗賊?你他孃的纔是狗賊,狗漢奸,韃子給你多少好處,你竟如此忠心,只是數典忘祖之輩!”
一禁衛軍軍官回罵了這李率泰幾句,李率泰還想再罵,但這時候其他禁衛軍的戰士都跟着罵了起來:“狗漢奸,你就是狗漢奸!”
“漢奸?”
李率泰這時候被罵得是不敢還嘴,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得了一“漢奸”這個稱謂,或許也是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