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就邁着步子從溫室走了出去。
直到藍盛廷的腳步聲完全聽不到了,顧喬僵直的身體才慢慢緩和了下來,長長的額發遮住了她彷彿沁墨的眼眸,也遮住了她此時的神情。
夏霏低眸看她一眼,伸手輕輕推了她一下,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顧喬還拉着她的手,掌心觸手冰涼,甚至還有一絲絲的顫抖。
“喬喬?”她的語氣帶着明顯的疑問,“你……你恢復記憶了?”
她的嗓音很輕,甚至帶着一種不是太確定的動搖。
被握着的掌心傳來了一點細細的觸感,顧喬在她的手心上寫字,這是曾經兩個人無聊的時候曾經玩過的遊戲。
“這裡有監控。”
監控?
夏霏下意識地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反應了過來,一個失憶的人怎麼可能跟她說這個,所以顧喬是恢復記憶了?
“小霏,你很久沒來看我了。”顧喬的聲音帶着一點點的嬌媚,拉着她的手,“我在這裡種了很多花,很漂亮,一直想讓你也看看。”
夏霏馬上意會,顧喬應該是恢復記憶了,只是她在藍盛廷面前還裝作失憶的樣子,所以特意叫她過來應該是有什麼事情。
她始終握着顧喬的手,溫室裡溫度高,她即便穿的少應該也不會冷,但是現在顧喬的手太冷了,彷彿散發着寒意。
顧喬一直拉着她,走到了一個角落的位置,才慢慢鬆開了她的手。
“我試過幾次了,這個角度,只能拍到人,收不到聲音,我們背對着鏡頭說話。”顧喬壓低了嗓音,目光平視着眼前的盆栽,臉上的神情很平和,“小霏,我記得所有的事情了,我需要你幫我。”
“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要我幫忙,你要離開?”夏霏看着她眼角那一圈不太明顯的青色還有略顯蒼白的臉色,語氣略有些猶豫。
顧喬思索了幾秒,方纔開口道,“那一次醒來之後,慢慢的,就開始恢復記憶了,完全記起來是前幾天。他看我看得很緊,我不想他知道我已經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小霏,我想要離開,我沒有辦法再跟藍盛廷生活在一起。”
她瞥了夏霏一眼,繼續道:“我願意放棄現在的生活,找一個小地方,然後安安靜靜地生活,只是這樣,但是他肯定不會放我走。”
夏霏沉默安靜地聽她說完,“你跟他不是領了證,你這樣走,沒有問題?即使離開了,他也找不到你,難道你還打算一直一個人生活?”
顧喬靜默片刻,然後淡淡笑開,“如果一段感情帶來的只是沉重的後果,我想沒有愛情,我也可以好好生活。這段時間,我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反而覺得過得很輕鬆。小霏,如果我知道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初我根本不會接受卓靳的,他如今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如果在最開始的時候,她不那麼天真,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你要怎麼離開?”
連溫室這樣的地方都裝了監控器,藍盛廷那麼緊張顧喬,他怎麼肯輕易放她離開。
“我前幾天聽他打電話,過年前一天,公司有聚餐,他作爲老闆必須出席。”顧喬邊說視線不自覺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那盆夾竹桃,“只要她不在,我又不舒服,讓傭人聯繫叫救護車過來,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救護車,那就不是一點點小毛病了。
夏霏蹙了下眉,“你打算裝病?”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我會解決。只是那天晚上,需要提前安排一輛救護車,這一點,你能幫我嗎?”顧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裡滿是希翼,“還有我需要一份假的身份證明,還有一些現金。”
“我回去想辦法。”夏霏沒有辦法不幫她,而現在也只有她能夠幫她,“喬喬,你想好去哪裡了嗎?”
顧喬輕輕一笑,“世界那麼大,哪裡都是可以去的,以前做演員,根本沒有空閒的時間出去旅遊,正好到處去看看。”
夏霏看着她輕鬆的笑容,有些話如鯁在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原想問她,那個還心心念念念着她的傅卓靳該怎麼辦,她真的能忍心丟下所有的一切一個人離開,她心中愛的那個到底是藍盛廷還是傅卓靳。但是這些,她卻沒有辦法說出口,現在說出口,彷彿就是在她心口上撒鹽一般。
等他們聊完,藍盛廷早就等在了溫室門口,夏霏謝絕了顧喬讓她留下吃午餐的好意,打的離開了。
她走的時候,藍盛廷一直用一種忌憚的和冷漠冷淡的眼神看着她,彷彿在警惕着什麼。
夏霏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只是他的那種眼神,分明像是知道了什麼,又像是什麼也不知道。
她坐上的士的時候,先給小慄發了個短信,他渠道多,問他能不能弄到假的身份證。
小慄的信息來得很快,也沒有多問,直接問她要了顧喬的照顧,告訴她明天就可以辦好。
身份證搞定的,錢的話她自己卡上還有不少之前的片酬,直接取出來,剩下最難辦的就是救護車。
略略思索了一番之後就給陸皓去了一個電話
,“嘟嘟”的聲音響了很久,但始終沒有有接聽。
沒有關機,也沒有轉接,禮貌的女聲一遍一遍地提示着無人接聽。
夏霏握着手上的手機,心頭是說不出的酸澀,最近要找到他越來越難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不接她的電話了。雖然事後都有解釋,無非是正在開會,或者在忙,只是那種感覺始終和從前不同。
正在想着的時候,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她下意識地低眸去看,原本以爲會是陸皓回過來的,只是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卻是夏毅。
夏毅?
夏姌的案子都結了,還打電話給她做什麼。
她本能地不想接,但是對方卻異常的執着,手機不斷地震動着,彷彿她不接,他就不打算掛一般。
前面的的士司機已經遞來了異樣的眼光,她想了想,還是按了接聽鍵。
“在忙嗎?”夏毅的聲音從電波那頭傳來,帶着不容忽視的親切感,就像是尋常的長輩一般,帶着一點隱隱的關切。
她輕輕咬了下脣,轉頭看着車窗外細細密密的雪花,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沒有,什麼事?”
“一起吃個飯吧?”夏毅的語氣很隨意,態度溫和,禮貌而周全。
夏霏只是簡單地回答,“不用了,我在車上,現在準備回家了。”
手上的腕錶顯示離十二點還差一刻鐘,她回去隨便煮個面吃,反正這會也並不餓。
“只是一起吃個飯,也要拒絕我嗎?”夏毅的聲音一下子低了好幾度,“我沒有過多的要求,只是想偶爾能夠看看你,吃個飯,隨意地聊聊。”
夏霏準備出口的拒絕瞬間卡在了喉嚨口,如果說她對夏家還抱有那麼一絲幻想,那麼對象只有夏毅。他從頭到尾對待她都很禮貌很客氣,從來沒有表現過對她有一絲絲的討厭,何況當初在D國的時候,她親口聽他說的那些話。
要說從來沒有感動過,那是騙人的,只是原諒沒有那麼簡單罷了。
她垂了眸,低低淺淺的聲音響起,“好。”
只是吃個飯而已,也並不會有什麼。
的士停在了路邊,細細的雪落在臉上手上帶起了陣陣的涼意,不一會兒她墨色的長髮上就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周身也籠罩着薄薄的霧氣。
夏毅來得很快,他親自開車,夏霏坐他的車,一上車就被車裡的暖氣弄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剛衝的熱可可,驅驅寒。”
一個保溫杯遞了過來,還帶着暖暖的熱氣,瞬間就溫暖了夏霏的掌心。
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一杯熱可可,真的可以驅除身上的所有寒氣。
夏毅這樣嚴謹到有些刻板的人不可能喝這個,想來肯定是特意爲她準備的。
夏霏這樣想着,心頭不由得一暖,握着保溫杯的手指也隨着緊緊了,低眸喝了一口,微甜的味道馬上充斥在了口腔裡。
一路上她都沒有主動開腔說什麼話,任由他開車將她載到一家餐廳前,點菜吃飯。
夏毅看着安靜沉默的女人良久,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盒子放在還沒上餐的長方形桌子上面,“快過年了,我也沒有什麼能送你的,這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夏霏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慢慢地拿過來,然後打開。
盒子不大,她猜測着大約是什麼金銀首飾之類的東西,打開之後卻看到了一個串着紅繩的玉佩,玉質晶瑩剔透,看上去平平無奇。她對這些東西也沒什麼研究,也不知道這玉佩到底是珍貴還是一般,只是作爲夏氏集團總裁第一次送給女兒的禮物,應該也不會太差。
她纖長的手指把盒子重新合上,然後挪了回去,淡淡地道:“心意收到了,禮物就不必了。”
“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玉佩保平安罷了。”
夏霏垂着眸,“我年後就要開始工作,拍戲的時候不方便戴這個。”
拍戲的時候她連婚戒都不戴,這玉佩自然更加沒法戴了。
夏毅將盒子又重新推回她的面前,沉穩而溫淡地道:“我對你沒有其他什麼奢求,只是希望你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一直平平安安的。這玉佩不算多貴重,寓意也就是保個平安,你不必連這個都要拒絕我吧。”
保平安,是啊,她上次都被人綁架了,確實不太平安。只是他送這塊玉佩,到底是希望她平安,還是看到她平安他心裡的歉疚能夠少一點,心裡能舒服一點?!
想到這個,她心頭不由得不舒服起來,馬上不容置喙地搖頭,“抱歉,我不想收。”
她沒說其他任何的理由,簡單直白地說不想收,倒是讓人一下子沒有了餘地。
夏毅皺皺眉,臉上有些僵,過了半晌才緩和了過來:“小霏,我知道你不願意原諒我和你母親,但是自從知道你是我的女兒,我沒有一天不活在對你的歉疚裡。也許我真的很自私,我希望你能收到這個玉佩,哪怕只是爲了讓我心裡好受一點。”
在很多事情上,其實夏毅何其無辜。
當年女兒丟了,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去尋找,動
用了一切能動用的力量,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也極盡疼愛。只是他何嘗會想到失而復得的女兒根本是假的,還因此傷害了真正的那一個,他想要努力彌補,可是卻苦無辦法。如今,就算是和夏霏坐在一起吃飯,明明想跟她更親近一點,可是面對的只是拒絕。
這塊玉佩是他在一個拍賣會上拍來的,不說價值多少,但是寓意真的很好,他只是希望女兒平安而已。
夏霏低頭喝了一口水,手用力地握着杯子,“其實你沒有對不起我,不用一直想着彌補我,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因爲過得好,其實更容易釋懷,她對夏毅,真的沒有太多的仇恨和不原諒。
“你是我的女兒,對你好,難道是一種錯誤?”夏毅筆直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滿了歉意和真誠,“快過年了,其實年三十,我和你母親都想你一起過,只是知道你不會原諒我們,而我們也根本開不了這個口。小霏,你就不能給我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季婉琴其實真的很想來找夏霏,只是她不敢,她虧欠這個女兒太多太多了,彷彿連出現在她面前,對她都是一種傷害。
夏霏沒說話,只是低頭又喝了一口茶水。
她不知道該跟夏毅說些什麼,原諒嗎,彷彿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原諒,不原諒嗎,彷彿也沒有那麼恨了。
他盯着低頭徑直喝茶的女孩,她的眉眼很淡,臉上也沒有明顯的情緒,比起從前幾次,那些自嘲和淡漠也消散了不少,有的彷彿只有平靜。
他心頭不由得有些難受,隨即開口,“小霏,年三十那天,你願意跟我們一起過嗎?”
這個奢求其實不只是季婉琴想的,也是他想的,只是根本不敢宣之出口,而此刻,卻不知爲何就這樣說了出來。
夏霏聞言低低徐徐地笑出聲,“夏總,你忘了,你們家還有一個夏姌了嗎?”
那個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維護的女人,她怎麼可能跟她待在同一個屋檐下。
服務生就在這個時候上了牛排和蔬菜沙拉還有海鮮湯,一樣一樣地擺放好,也暫時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她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杯子裡的茶水蕩起了一個淺淺的波圈,然後慢慢散去。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兩個人再沒有交談,唯有動刀叉的聲音輕輕響起。
十二點半,用餐結束,夏霏拿起擱在一邊凳子上的圍巾和手提包,嗓音溫淡地響起,“謝謝您的午餐,我得回去了。”
她說罷就站了起來,圍上圍巾,攏了攏大衣,打算往外走。
“小霏,只要你願意跟我們一起跨年,夏姌在那天不會出現的,我保證,好嗎?”夏毅看着她消瘦的背影蹙着眉開口,“就連夏巖,他也不會在,行嗎?”
一個曾經當做女兒看待的人,一個自己的親弟弟,在真正要補償的這個女兒面前,他覺得都可以捨棄,如今再沒有任何東西比夏霏更重要。
他想要表達的,就是如此。
夏霏離去的腳步微微頓了頓,咬着脣角,一句話也沒有說,徑直走出了餐廳。
夏毅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只是看着她略顯寂寥的背影,心頭就像是壓了一塊沉重無比的巨石,根本無法釋懷。
而這時,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正好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看,然後面無表情地接了起來。
“毅,你見到小霏了嗎,她……她還好嗎?”季婉琴的聲音從那端傳來,帶着惴惴不安的不確定,輕聲細語,卻又透着淺淺的哀怨。
“比上次見要胖了一些,只是還是瘦。”他的話言簡意賅,目光筆直地落在桌子上的那個禮盒上,到了最後,那塊玉佩,夏霏還是沒有收。
“玉佩呢,玉佩收了嗎?”
“沒有。”
“她是不是還是很恨我?”
“……”
夏毅沉默了幾秒,“給她點時間吧,原諒也是需要時間的。”
他們的對話,早已走遠的夏霏根本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聽到,她穿着厚厚的大衣,圍着圍巾,走到鋪着薄薄積雪的路上,高跟的靴子留下一個有一個淺淺的腳印,一排一排地向外蔓延。
手提包裡,手機始終都沒有響動,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
她想過再打給陸皓,卻又不想再聽到那太過機械的女聲。
他忙好了看到來電應該會回過來的吧,如今還沒有回過來,應該是沒有忙完纔對。只是,他真的那麼忙嗎?
夏霏一路走着,心頭心緒千迴百轉,說不出的複雜。
頭腦混亂,她沿着人行道走了很久,臉上被冷風吹得有些麻木,心頭卻漸漸冷靜了下來。
前面有一對雙胞胎嬉鬧着向着她的方向跑了過來,十歲左右的孩子,玩得有些太鬧了,兩人都沒看前面,而她也正在出神,根本沒有注意到,一下就撞了上去。
腳下踩着的是高跟的靴子,被撞得一個踉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腳踝處馬上傳來一陣劇痛,那雙胞胎的母親看着她摔倒忙將她半扶了起來,條件反射地不斷說着抱歉,估計平時雙胞胎沒少闖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