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被粗大的梅樹幹擋住了視線,可衆人誰也能想象那邊的火熱場景,華陽王當下便怒聲道:“這個東平侯真是昏了頭了,和夫人再恩愛也不能在宮裡亂來啊!這簡直是色膽包天!”
華陽王言罷,華南王卻朗聲一笑,道:“哈哈,剛聽人議論東平侯夫妻恩愛,這可不就應上景了?這也算件妙事兒啊,人家夫妻親熱乃天經地義之事,只怕也是御花園中風景宜人,情難自禁才失了方寸,皇上是性情中人,想必不會怪罪,華陽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這華南王是先帝幼子,是個無所事事,風流成性的主兒,這會子瞧見陳志成和左麗晶在梅林中拉扯只覺熱鬧興奮,瞧兩人避到了樹幹後,他甚至還興致頗高的踮起腳伸着脖子往那邊窺探。
燕人本便性狂放,不拘小節,今日陪同在皇帝身邊的皆是先帝的皇子,他們是和皇帝一起來給左太后問安的,他們多是縱情聲色之輩,這才能安然地活到現在不被皇帝剷除和猜忌。若他們之輩,平日行事放浪慣了,白日宣淫之事也都做過,此刻瞧見陳志成和夫人在梅林中親熱,因他們本身荒唐成性,自也不覺有多不妥和大逆不道,便皆當場熱鬧看過,又因此景實在難得一見,加之今日氣氛極佳,他們倒一時忘了是在皇帝面前,附和了華南王兩句。
“看不出來這東平侯平日老實地連個窯子都不去,竟還這般急色……”
“都說東平侯夫妻恩愛,原先本王還不信這世上有不偷腥的貓兒,今兒算是眼見爲實了!”華西王也感嘆道。
皇帝在瞧見左麗晶和陳志成的那一刻面色早就變了又變,這會子他神情雖已掩飾了起來,可掩在袖中的雙拳卻握的險些滴出血來。
若說方纔是耳聽爲虛,現在就果如華西王所言是眼見爲實了!皇帝可瞧的清楚,陳志成擁着左麗晶,扯掉她衣衫親她脖頸,而左麗晶非但沒有推開陳志成,反而抱住了他,兩人那模樣任誰一看都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瞧着這些,再想着方纔忠義伯夫人的話,皇帝竭盡全力剋制自己,這才能保持平靜的神態,可他已然無法再站在此處瞧下去了,聽華南王等人興致高昂的說着玩笑話,皇帝更是胸口泛堵,轉身便向遠處而去。
華南王等人見此一愣,忙住了嘴,見皇帝的背影隱着一股暴戾之氣,他們以爲皇帝是惱怒了東平侯在宮中做下此等淫穢之事來,便紛紛住嘴,再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瞧,快步默然跟上了皇帝。
緩坡下的梅林中,左麗晶一直背對着高坡一邊,她根本就看不見皇帝等人,自然也不知道這會子功夫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她這會子正神情焦急又驚慌地拍打着東平侯,道:“你怎那般笨手笨腳!到底是什麼東西掉進我衣口裡去了,快抓出來啊!”
方纔左麗晶本是伺候在太后身邊,可東平侯卻令宮女傳信給她,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儘快告訴她,她這才匆忙趕來了這處梅林,她進宮就只帶了雲嬤嬤,而此刻雲嬤嬤卻留在太后宮中照看着小郡主,因東平侯說是有要事要告知,她自然是不放心宮女跟着的。
左麗晶一向看不起東平侯陳志成,而且自嫁給這個男人起,她便一直將陳志成操控於鼓掌之間,有皇帝在,她根本沒有想到陳志成膽敢,竟會謀算於她,故而她置身來到了梅林,完全沒有設防。
可她剛到便從梅樹上不知落下一個什麼東西來,竟好巧不巧地就掉在了她的後衣領口上,那東西毛茸茸的,竟然還會動。她被嚇了一跳,忙驚叫一聲去抖衣衫,誰知這一抖非但沒將東西給抖落下來,那東西跐溜一下竟然鑽進了她的衣裳掉進了褻衣裡,就在她的背上來回爬動任她怎麼蹦跳抖動衣服它就是不出來。
她不知是何物,怎能不驚慌,自然便叱令東平侯快些幫她把衣服裡的東西抓出來,東平侯會將手伸進她的衣服中,而她非但沒有推開他,還抓住了他,兩人拉拉扯扯的靠的極近,便是因此。可遠遠的聽不到兩人說話,瞧見的卻完全是另一番景緻了。
災難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對此左麗晶卻還一無所知,東平侯錯身遠遠地瞧見皇帝已離開,他那三角眼中便閃動起得逞而興奮的明光來,再不拖延,自左麗晶背上抓出一隻手掌大小的小松鼠來,那小東西被抓出來,對着東平侯夫人呲牙咧嘴地發出吱吱兩聲叫,這才一口咬在東平侯的手上,東平侯就勢鬆開了手,它便跐溜一下跳上梅樹幾下躥上樹幹往遠處的松林逃竄了。
左麗晶見那小東西竟是個沒長成的松鼠幼崽,毫無危險可言,而且她顧目四望,也未見有異常事情發生,便只以爲那小東西是今日天暖爬出來找食吃,湊巧不小心掉落下來砸到她,被驚嚇才鑽進了她的衣中,便沒在意,慌忙整理了凌亂的衣衫,瞧着那小松鼠逃竄的方向謾罵了兩句這才盯向陳志成,怒聲道:“到底是什麼事兒非要這會子在宮裡見我!?還不快說!”
陳志成見她面色不好,語氣強硬,心裡冷笑,面上卻不敢忤逆,恭順地道:“是這樣,方纔我在前頭無意間聽到恩義侯和吏部的宋大人在密語,說是雍王已經得到了翼王妃的父親雲英侯在奉旨賑災期間貪墨賑災糧款,中飽私囊的罪證,並且要在冬至後發動朝臣們聯名彈劾雲英侯,我知此事關乎重大,這纔不敢耽誤片刻,忙着要見您,將此事告之也好早錯籌謀。”
雍王自知道嫁禍恩義侯的實是翼王后,便在算計着反擊一事,他也確實在籌謀彈劾雲英侯之事,可此事陳志成卻不是偶然聽到的,然而被完顏宗澤告知,特意透露給左麗晶的。
翼王對雲英侯此次賑災給予了厚望,希望他立功之後回朝得到重用,成爲自己的又一個堅定有力的後盾,左麗晶自然也不容雲英侯有失,聞言面色大變,忙追問起東平侯細枝末節來。
東平侯絆住了左麗晶,皇帝前往給太后請安,見左麗晶遲遲不歸,心中恨意和猜忌愈深自不必說,而左麗晶自梅林出來時皇帝早已離去,太后正和衆夫人們一起往萬聖殿赴宴,左麗晶匆匆追上,伺候在太后身邊,一路和諸夫人們說說笑笑,竟全然沒發現皇帝曾來過御花園。加之她一心惦記着雲英侯之事,想着要早些將此事告之翼王安排部署應對之策,便更發現不了今日諸事的蹊蹺來了。
是日夜,乾坤宮中,皇帝坐在龍案之後,滿臉沉肅,暗衛跪在殿中,用平板的聲音正稟道:“據屬下探知,當年安遠侯府向太后隱瞞了東平侯夫人被送往老宅長大的真正原因,也隱瞞了東平侯夫人的這種偏執性情。東平侯夫人經過教養嬤嬤的嚴格調教,性情雖然收斂了不少,但本性有時還是難以剋制,據查兩年前,東平侯夫人養的白衣寵貓因發情曾跑離過東平侯府,後它雖自行又回到了侯府,然東平侯夫人卻不再喜愛豢養它,不僅親手用繩縊死了此貓,還令人挖去了它的雙眼,扔到枯井中。”
今日在御花園中聽到忠義伯夫人等人的閒談,後又親眼目睹左麗晶和陳志成相擁親熱的一幕,雖皇帝覺得此事太過湊巧,可卻抑制不住猜疑,當下他便令人去查左麗晶被送往青檸一事,如今聽到暗衛的回稟,他面色已難看到了極點。
在他的認知中,左麗晶一直都是個膽小,善良,單純甚至有些軟弱的女子,和暗衛所稟的殘忍,偏執又記仇的女人簡直判若兩人。
暗衛是不可能欺騙他的,而且皇帝也知道左麗晶以前確實是養過一隻叫白衣的白貓的,後來那貓突然不見了,他還好奇之下問過,當時她只輕描淡寫地說貓跑掉了,如今想來,彼時左麗晶的神情是有些發冷,原來那貓根本是被她親手縊死了。
對一隻因發情曾跑離她身邊的貓,她便要狠心地處死它,當年他明明承諾要迎娶她做正妻,後來卻沒有兌換承諾,若她的性情當真如此偏執,只怕在當年她已恨不能親手殺了他了!如此的話,她會如何報復於他呢?
皇帝想着這些,心更是一點點發沉,暗衛卻從袖中又取出一張紙來,道:“另據屬下探知,東平侯夫人常年了來每日都在服用一種駐顏湯,因此藥才得以保持嬌美容顏,此乃駐顏湯的藥方。”
胡明德站在皇帝身邊將皇帝握了又鬆,鬆了又緊的手看在眼中,早已大氣不敢出,被皇帝陰冷的眸子一掃,他忙下了臺階接過那方子顫顫巍巍地呈給皇帝。
皇帝只消一眼便見方子上赫然列着一味赤虎草,而赤虎草正是當年太子所中毒藥中的一味,因當年太醫說過此味藥的難得罕見,皇帝自然記得清楚。
想到數十年前左麗晶已在處心積慮地謀害太子,皇帝如何不知曉,今日在太后宮中自己又被耍弄了一回!他恨得抓起那方子便執了出去,手一掃將龍案上的物件都是打落了一地,嚇得胡公公噗通一聲跪下,不敢擡頭。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過了半響才目光陰鷙地盯着下頭暗衛,咬了咬牙問道:“東平侯夫人在青檸時可曾已識得東平侯了?”
暗衛聽皇帝的聲音像是自牙縫中擠出來的,不敢怠慢,忙回道:“據屬下調查,兩人是曾見過兩回面的,至於是否私下裡也有交,因皇上所給時間不足,屬下等還未有詳查。”
果然,在左麗晶識得他之前,她已認識了陳志成!
這個想法一入腦,皇帝手下一個用力,隨手抓起的狼毫筆登時便應聲而斷了,他的一雙眼眸中也剎那浮起了嗜血和憤恨的暗芒來。
皇帝忍無可忍,終於豁然起身大步便往外走,胡明德見他背影一片陰厲的殺機,似從地獄衝出的吸血陰鬼一般,心一怵忙連滾帶爬地追了出去。
此刻的東平侯府中,左麗晶對皇宮發生的鉅變還一無所知,她正端坐在梳妝鏡前描眉塗粉,身後雲嬤嬤親自給她挽着髮髻,道:“皇上果然是離不開夫人的,容嬪等人根本無法和夫人做比,翼王殿下有夫人這樣的母親纔是幸事呢。”
左麗晶聞言只挑脣一笑,見脣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淡,她便又抿了抿口脂,這才悠悠地撫着髮髻,道:“外頭可都安排好了?”
雲嬤嬤憂心忡忡地回道:“老奴已令下人們都退下了,皇上今夜若真來了,會不會發現夫人的腿……”
雲嬤嬤說到她的殘腿,左麗晶的眼神才陰霾一下,一晃她又嘆了一聲,道:“今日在太后宮中皇上已原諒了我,我想,依皇上的性情他今夜許是會過來。我做些準備,即便皇上不來,也總比他來了我卻慌慌張張無法應對好。嬤嬤放心,一會子我便躺進牀中,你吹熄了燭火,皇上來了,我只要多注意一些,不叫他細碰我的腿,屋中光線暗,他當是發覺不了的。何況他如今身子已大不如以前,只怕會有心無力,以後我也用不着伺候他幾回了,小心遮掩一定瞞得住。”
雲嬤嬤聽罷點頭,扶左麗晶躺回牀榻又給她壓上被子,這才吹滅了屋中所有燈光,又將炭盆中的炭掩滅了些,緩步退出屋伺候在外間的添漆牀上。
她剛躺下沒片刻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她心一緊,估摸着是皇帝真來了,她便忙站起身來咳了一聲,她快步到了屋外,果見東平侯府的管家在前頭打着燈,後來跟着兩人。那披着大毛料斗篷的人從頭到腳裹得嚴實,可看身影,還有那月影下斗篷上浮現的龍紋繡花,自然便是皇帝。皇帝身側躬身跟着的太監,卻並非胡公公,往常皇帝到這裡來身邊可帶着的都是胡公公啊。
而且今日這太監也恁是眼生了些,從前根本就沒見過,再來往常都是東平侯親自送皇帝過來,今兒怎是官家來打燈。
雲嬤嬤想着,不覺蹙眉又瞧向皇帝,誰知她目光剛落過去,那扶着皇帝的陌生太監便厲目瞪了過來,尖着聲音道:“天寒地凍的,還不快給皇上打簾子!”
雲嬤嬤被喝了一跳,再不敢多瞧,忙轉身弓着腰將門簾挑起,皇帝已是大步進了屋。雲嬤嬤也跟進屋來,請安後道:“夫人不知皇上要來,已歇息了。”
卻見皇帝頭上依舊頂着風帽,一張臉都隱在暗影中竟什麼都看不清,雲嬤嬤越發狐疑,皇帝卻出聲了,道:“行了,你們都給朕退下吧。”
雲嬤嬤聞聲,雖覺皇帝的聲音有些暗啞,可既然他自稱朕,又穿着龍紋衣裳,身邊還跟着一個公公,又如此出現在這裡,那除了皇帝還能有誰?!又有誰敢自稱朕的,不要命了嗎?!
雲嬤嬤這般一想,察覺到皇帝的目光望來,她便再不敢忤逆,忙躬身退了出來。到了廊下,她才低聲問着管家,道:“侯爺呢,怎是你伺候皇上過來?”
管家便道:“侯爺今日在宮裡吃多了酒,回來後不小心摔了一跤,許是傷了筋骨,這才叫我來伺候着。”
雲嬤嬤聽罷點頭,又瞧向那眼生的公公,道:“不知這位公公是哪個宮的,這大冷天的還勞公公跑一趟,實在是辛苦公公了。”
她說着便往那公公手中塞了一張銀票,那公公也不推辭,收入袖中,只道:“灑家爲皇上辦事,辛苦什麼,嬤嬤折殺灑家了……哎呦……”
他說着卻突然低呼一聲,捂住了肚子,接着眉頭擰起來,衝官家道:“肚子……哎呦,灑家這肚子一吃冷風便不爭氣,淨房……淨房在哪裡?快……快快。”
見他似真有內急,管家忙道:“公公這邊走。”
言罷他瞧了眼雲嬤嬤,雲嬤嬤不疑有他忙道:“你帶公公去吧,我在此伺候着便是。”
管家這才和那公公匆匆去了,四下一靜,雲嬤嬤側耳聽到屋中傳來女人的嬌笑聲和男人的喘息聲,雲嬤嬤原本還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在聽到屋中動靜後便安定了下來,她揚起愉悅的笑操着手往避風處躲了躲。剛站定,卻聽院外突然傳來管家的說話聲。
她詫地去瞧,只見院外又來了幾人,走在前頭的正是管家,他似在阻攔另幾人進院,口中嚷嚷着什麼,雲嬤嬤蹙眉,有些鬧不清楚狀況,這時候怎麼會有人敢來闖霜葉院呢,皇上可在這裡呢,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