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隨木紓,沿着曲折迂迴的走廊,穿過一座座半圓形的水下石屋,朝西行去。
水族人賴水生存,城市建在水下,便是士兵齊集的營地也都建在水下。
不知名石料所構建的房屋防水避水,沿路可見走廊外水波晃盪,波光粼粼。
水下竄長的海草茂盛鋪展,五顏六色,隨波搖曳,偶有魚羣穿梭,綺麗美好。
白色的石屋間,每隔一段距離都有身着魚鱗甲衣的人魚士兵把守。
看起來都是骨齡甚小的少年,海藻般豐茂的長髮,人身魚尾,饒是男子也都一個個纖柔美麗,□□在厚重魚鱗盔甲外的肌膚依舊白皙透明,彷彿水做的一般,纖細脆弱。
這是顧長月首次看到真正的水族子民,心中不免感慨,人不可貌相,水族人看似纖柔,但事實上卻並不軟弱,否則不足以與一羣長了翅膀的蠻橫強敵抵抗至今。
這般約莫行了兩盞茶功夫。
漸漸抵近成堆的石屋盡頭,隱隱間便可聞頭頂沉悶的轟鳴,一陣連着一陣。
碧水中散發着濃郁的焦臭以及刺鼻的血腥。
一面蒼白的結界擋在眼前,想來便是通往水翼兩族的戰場。
果不其然,從結界之中跨出,瞬間置身水域之外,身臨一處石地之上
。
這石地貼着水面築造,長寬足有二十來丈,四面皆是濤濤海水,坐東朝西方向,一棟黑色的石堡高高佇立,石堡兩側,黑色城牆蜿蜒,似乎無邊無際。
空氣當中的焦味及血腥越發濃郁。
耳邊妖獸嘶吼,法術與法寶碰撞出震耳的聲響,波動撼然。
饒是離得甚遠,顧長月依舊感覺到恐怖的力量瘋狂宣泄,悶沉沉的,幾乎透不過氣來。
木紓面朝石堡而立,皺眉道:“陳將軍打仗往往不喜抽空後備,饒是尋常戰鬥再過激烈,至少也要留下兩萬餘人,以儲存實力,防翼軍偷襲,而現下這備軍臺上卻不見一兵一卒,莫不是短短數個時辰,戰鬥形式便已惡化至此了麼?當真是奇怪。”
顧長月雖然不曾瞭解國與國間軍隊的戰鬥究竟是何形式,但是正魔之戰她卻見過不少,想來其間殘酷不言而喻。
正當此時,又響起一聲淒厲的嘶吼,擡眼望去,海天之際,翻起一層血霧,濃郁的氤氳當中,熾烈的閃電噼裡啪啦地打下,激起層層波紋。
整個天地都爲之震動,轟轟的暗響整耳欲聾,久久不息。
遠遠的天幕中,隱隱約約似有一隻巨大的爪子縮了回去,上頭似乎掛着血肉模糊的殘肢和鱗片,速度極快,瞬間即逝。
戰火紛飛,不過如是。
木紓則是猛地一震,擡頭,訝道:“是凌護將的靈寵雷章……雷章,竟就此隕落……”
靈寵隕落,無異於本命法寶折損。
那凌護將乃陳澤四位舊部之一,元初實力,其靈寵的力量自然而然便相當於一名元嬰修士,況且雷章乃雷霆靈章,稱霸海域,所向無敵,力量並非普通靈獸可以比擬。
一頭實力相當於元嬰修士的靈寵在戰爭之中慘烈身死,可想而知,此一戰水族並未佔有優勢。
顧長月心下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道:“且去看看。”
兩人催動鬼影步,朝着石堡上頭掠去。
葉釋寒擡眼看了看遠天一線的戰場,他的心情似乎不錯,嘴角始終帶着淡淡的淺笑,此番忘了眼遠處的戰場,微雙眸之中似乎燃起淡紫色的火焰,妖異異常。
木紓與顧長月前腳剛走,他的身子便微微一動,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緊跟二人身後。
只消片刻,三人便已在城牆之上。
此刻,水族負傷士兵於城牆之上急急慌慌地穿梭,來來往往,不斷拖回重傷戰士。
三人走到城牆邊緣,倒是無人顧及他們。
他們也不顧旁人,極目遠眺。
只有站在城牆之上,外頭的情形才真正一覽無餘。
一眼望去,可見大海翻涌,浪濤驚掠。
茫茫一片的海水近乎被染成紅色,無數殘肢殘骸隨波起伏,觸目驚心。
貼着海面,兩族殺伐的身影,靈寵的悲鳴,一片混亂。
海風颳過,腥臭刺鼻。
再遠一些的半空,依稀可見幾抹虛影,茫茫煙塵中若有若現,正是雷章隕落之處
。
想必那纔是決定成敗的核心。
顧長月自認自己感官敏銳,此番卻看不清楚那一團氤氳之中具體情形,靈陰之氣稍稍一探,便有密密麻麻刺痛的力量席捲而來,房補課防,亦是避不可避,恐怖異常。
她不由一凜,趕緊收回氣息,深呼吸一口,穩住心神。
木紓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團力量的恐怖,覺得不妙,乾脆伸手攔住從身側疾行的水族士兵,一口氣問道:“可是發生了何事?儲備兵爲何都不見了?陳將軍現下在何處?還有我師兄和陳南副帥,四名副將如何?”
那人不得不停下來,看了眼木紓,顯然是認得,也不驚訝,只道:“兩個時辰前,敵方將軍及三名副將忽然親臨戰場,指揮翼族軍加大火力攻擊我方,陳將軍、副帥、副將他們見勢不妙不得不親自迎敵,可是不曾想……”
正說着話,就聽下方的海面一陣嘈雜。
幾名搖着魚尾的水族少年將一名全身鱗甲破敗的男子從水中托起,交給上面等待的士兵。
“快,凌副將受了重傷!”
“凌副將……”那說話之人一驚,拋下顧長月三人,轉身去接應凌副將。
片刻之後,七手八腳便將那凌副將拖了上來。
凌副將面上全是鮮血,依稀可見俊美的輪廓,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此番身上傷痕累累,了無生氣,顯然奄奄一息。
木紓行至他的身邊蹲下,二話不說便娶了顆丹藥放進他的口裡,急急地喊了聲:“凌副將。”
凌副將擡起眼皮看她,隨後用手指了指遠處,努力地張口,從齒縫間斷斷續續地擠出一句話來:“敵方的遠征長老……遠征長老,不死鳥,剛剛,親臨……來不及報京都增援……”
不曾說完,頭一歪,昏死過去。
木紓口中的雷章正是這凌副將的靈寵,而靈寵隕落,對於修士來說,不可謂不是巨大的重創。
木紓道:“快將凌副將擡回去療傷。”
幾名士卒哪裡敢耽擱,擡起凌副將便往石堡裡頭去了。
裡頭有溫養的泉眼,浸泡過龍珠,能夠癒合身上所有的傷口,常常用以水族士兵療傷。
見凌副將被擡走,木紓站起來,踱步到顧長月與葉釋寒的身邊,面色沉重地道:“翼族化神期遠征長老來了,據說那傢伙就是個瘋子,說過之處,概不會有水族之人存活,翼族的殺人遊戲,便是這個傢伙所興。”
翼族五大長老,除去宰相及太保居翼族皇宮,乃文官,其餘三名長老,即祭天長老,遠征長老,刑獄長老都享有殺伐之名。
而其中遠征長老血腥嗜血,威名竟是遠勝刑獄長老,能達到小二止啼的地步。
這些年征討水族,他甚至坐觀自己的部下在水族地界內展開殺人遊戲,並規定,取水族子民首級最多者,加官封爵,最少者依法處置。
據說現今不僅僅水族人對他恨之入骨,便是翼族人也對他望而生畏。
木紓一面說着,一面深深呼吸,繼續“……若是我沒有弄錯,剛剛一閃即逝的爪子,便是那傢伙的靈寵不死鳥,他帶來了不死鳥。”
顧長月眸光一動。
不死鳥…
顧名思義,長壽不死,亦很難輕易殺死
。
不僅如此,不死鳥的力量異常強悍,幾乎不遜於四大神獸,根本不是雷章所能比擬。
這等兇名遠揚的鳥獸若一直被拘在雲隱便罷了,一旦放到外界,必將掀起恐怖的腥風血雨。
現下翼族調出遠征長老及不死鳥,只怕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拿下水族,奪取龍珠。
這般延續下去,水族必然堅持不了多久。
除非水族化神前輩出手。
然而,陳滿昏庸,水族忠臣的化神前輩不是被壓制在雲夢幻海深處的神龍塔下經受酷刑,便是被逼退隱,去了遠海一帶生存,不願歸來。
由此說來,水族現在根本調不出化神期修士。
況且就算有,也是奸黨外戚,信任不得。
…只怕翼族再行強攻數個時辰,水族軍終將土崩瓦解。
顧長月等人雖非水族子民,但是有求於水族,自不能眼看着水族敗亡。
不過,好在葉釋寒來了。
對於葉釋寒的實力,無論是雲中隱還是古道一,都以深不可測來評價,似乎都不曾見識過他亮出真是底牌的情形。
倒是顧長月,同樣掌握着一半靈魂之眼的她很清楚,儘管在強者雲集的雲隱島上,他依舊可以所向無敵。
一想到他,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情緒環繞,心臟突突地跳了兩下,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轉頭看他。
他站在城牆之上,望着遠方,三生輪迴索不知何時已經纏繞在手臂之上,發出叮鈴鈴的脆響。
血色翻涌的戰火和絕望當中,他並沒有任何動作,卻無端端生出一種冰冷詭異的黑暗氣息,宛若來自地獄深處的死神,正靜默等候着死亡降臨,收割靈魂。
陰戾而不詳的美。
顧長月望着望着,險些移不開目光。
是時,小花已經衝破識海屏障,忍不住感嘆:“葉釋寒這小子長得可真好。”
顧長月聞言,回過神來,低聲對小花道:“給我安靜些。”
小花哼了一聲,不理她。
這時葉釋寒回過頭來,看着她,眸光中跳躍着淺淡的紫色火焰。
他道:“照顧自己。”
顧長月避不開他妖異的眸子,心裡砰砰直跳,竟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看到葉釋寒輕輕地笑了起來,如夢如幻。
忽然間,有些晃神。
而當她回過神來之時,卻見他已經踏空而出,凌空站在海面交戰的兩族,面向遠空那團強大的氣息,黑衣墨發獵獵飛揚。
他沒有直接加入戰鬥,只是擡起右手,修長的五指在半空輕輕一彈。
緊接着,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什麼,海中死氣沉沉的殘骸竟同時動了動,有冰冷的陰寒氣息,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