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山正忙着澆滾水洗燙茶盞分茶,冷不丁覺得頭皮發麻,擡眼一掃,看見爸媽目光灼灼盯住自己看,不由得有些發懵:三月份回來過一次的啊,兩老不至於認不出兒子了吧?
他舉起手裡一個古樸又帶着些拙趣的紫色竹筒揚了揚,對唐爺爺說道:“父親,曼曼寄給我的清明茶,我喝着好,也拿給你們嚐嚐!”
“什麼?曼曼寄給你的?”
唐爺爺立刻走上前來,接過紫竹筒賞玩一下,揭開蓋子聞一聞,見顧老湊過來,也讓他聞聞,兩人連聲讚歎:“真香!極品茶香!不知道喝起來怎麼樣?”
“等着,很快就能出茶,大家嚐嚐,自個品味!”唐青山笑說着,手上不停,青澄如碧玉般的茶湯斟出,一一分到茶盞裡,頓時間,茶香滿屋,彷彿芬芳了整個世界。
唐爺爺貪婪地深吸口氣,沒喝茶就已經陶醉了,再輕抿一口熱茶,但覺醇厚細膩、香郁生甘,才飲得一小盞,整個咽喉胸腔順暢舒泰,通身安適,不由得醋意濃濃道:
“我說山兒,怎麼曼曼給你寄茶,她不給我?”
唐青山笑容裡難抑得意之色:“這可是深山野茶,我閨女清明節進山遇見,採集到半個竹筒,她說爸爸工作辛苦了,經常吸菸,就寄過來,說不管我吸多少煙,喝了這茶都沒事!”
顧啓凡一臉羨慕,嘖聲道:“真是好閨女啊,我也想要這麼個閨女……兒媳婦也成!”
顧老太太笑看小兒子一眼,心道就算做不成你兒媳婦,侄兒媳婦,你也該高興了!
唐爺爺佯作不滿:“我和你顧叔父是不吸菸,工作可不比你少,這茶得分我們一半!”
“分,當然得分!我拿回來就是分給您二位的,我不要!”唐青山說。
“爲啥又不要了?”悶頭連喝了幾盞茶的顧老擡起頭,眨眨眼:“我們就分你一點,沒說要搶光你的啊。”
唐青山笑道:“我辛苦幾個月好不容易攢得幾天假,明天一早就往南方去!曼曼和浩浩要放農忙假了,我讓閨女帶路進山,自己去採!這半竹筒茶,就當是我和曼曼,我們父女倆孝敬親長的!”
唐奶奶一聽這話,大喜:“兒啊,你真是媽的乖兒子!咱娘倆搭伴去,媽媽都收拾好行李了!”
唐青山:“好的媽媽,兒子帶您去旅遊,去看孫子孫女!”
唐爺爺:……
這母子倒是逍遙自在去了,很快見到兩個乖孫,歡樂團聚,就落自己孤單一個……得了茶葉的好心情一時又被攪和掉了。
顧老拿起茶盞碰了碰唐爺爺的,說道:“不就去幾天嘛,到時我來陪你,咱們哥倆擺起棋盤,殺它個通宵達旦!”
顧老太太看着兩人相互安慰,碰杯飲茶,一副惺惺相惜情深意重的樣子,不免又好氣又好笑:虧得這兩人是相同性別,做不成夫妻,不然還不得膩成什麼樣!
顧啓凡貪喝了幾杯茶,拿到唐奶奶給他的兩包果乾蜜餞,說是還有工作,先告辭走了。
唐奶奶另外包了一小包給顧老太太,笑着說:“今兒可是掃瓶底兒了,沒有嘍。”
顧老太太拈了一片桃脯放進嘴裡,細細品味一番,不捨地把紙包包好收起,說道:“這滋味兒太好了,還是省着給三兒媳婦吃吧,懷着身子嬌貴些,得優待!”
唐奶奶看着顧老太太,抿嘴笑:“年輕時候氣盛,爭來爭去,自從青雲不聽話跟人跑,我就再沒底氣兒跟你爭了。還是你福氣最大,兒孫出色,媳婦們也個個孝順,你還能疼兒媳婦,我想都沒得想!”
“瞧你說的,”顧老太太嗔她一眼:“我們兩家誰跟誰?你羨慕我的福氣啊,分給你怎麼樣?三個兒媳婦,你要哪個隨便挑,我給你送來,讓你疼!”
兩個老姐妹哈哈大樂。
顧老太太道:“不過說回來,這批果脯真是太難得了,你分給我那幾斤,半天不到,幾個小傢伙全搶光!那魚脯也是,肉厚香濃,嚼勁十足,還不帶半點腥味兒,比老二捎回的海魚好多了,難怪得三兒媳婦吃了還想吃!要打聽到產地,咱們就多買些回來囤着,讓這些饞貓兒慢慢吃。”
“果脯從嶺南來,魚乾蝦乾是荊州那一帶的深湖裡出來,也不知道人家怎麼製做的,就是好吃,可惜這次得的太少了。”
唐奶奶含糊道,唐顧兩家關係非同一般,唐仁騫和顧元華更是曾被指腹爲婚,做不成夫妻結爲異姓兄弟,親密無間,本不必瞞着顧老太太,只因前幾天和孫女通電話,問孫女哪裡買的這些好吃東西,能不能再多寄些過來,價錢貴點也不要緊,孫女卻說:這些都算是山珍,河珍,難能可貴,可遇不可求,讓爺爺奶奶不要聲張,別宣揚,有就吃着,沒有也沒法子!
兩老商量過,決定編個由頭,絕口不提是孫女寄來的。
一張茶案五個人,分兩撥人,各談各的,此時顧老和唐爺爺、唐青山談到的話題,卻是把兩位奶奶也吸引了過去。
“叔父,少鈞既然養好身體,該回來了吧?”唐青山替顧老斟了茶,問道。
顧老搖頭:“戰役取得勝利,部隊從戰場撤回,統一在指定地點整修待命,少鈞現在事兒很多,還不能回。先前傳回來的消息有誤,他只是掛彩,一點輕傷而已,進醫院不到一個星期就跑出來了,好得很,沒事沒事!”
顧老太太撇嘴:“你又沒親眼得見,怎麼就知道他好得很?你們常說輕傷不下火線,只要還能拿得起槍桿子,都算輕傷,胳膊上、身上到處是傷疤,滿身的血,那也是夠嚇人的,要不怎麼會進醫院?還得一星期才能出來……”
“看看,就不肯相信我。上次少鈞跟家裡通電話,你不也在旁邊嗎?”
“你都沒讓我拿話筒,我一句話都沒能跟我大孫子說!”
“那不是時間緊嗎?下次讓你說,都讓你說!”
顧老想起什麼好笑事情,濃黑的劍眉一揚,對唐爺爺笑道:“少鈞這小子倒也有趣,你說他是哪根筋搭對了?明明人在戰場上,竟像是能夠覺察到家裡發生的事——他從前線回來,得到機會給我打電話,短短几分鐘,彙報完情況,就跟我提了個要求。”
“什麼要求?”唐爺爺問,衆人也都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