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兩人接下來的行程,再一路無話。牛車駛到青橋巷子口的時候,樑愈忠勒住牛繩,跟錦曦道:“曦兒,今個這事,你做的對!不過,還是別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告兒你娘那,我不想讓她多擔心。”
錦曦挑眉,點點頭,道:“要想讓娘不擔心,這事的關鍵還在爹你的身上。”
樑愈忠無奈一笑,拍了拍錦曦的肩,道:“傻閨女,我是你爹,爹的心裡只有你們娘三,咱家這才吃飽飯多久?我腦子被牛踢了去想那麼烏七八糟的混事?這種事爹都不想說,你小孩子家家的,心思別那麼重,好好的打理你的鋪子去吧,啊!”
錦曦不以爲然的笑了笑,樑愈忠確實不是那種有花花心思的人,但錦曦還是要敲打一下。現在得到了他的正面保證,錦曦也放下了心,麻利的跳下牛車,步伐輕快的進了巷子。
錦曦先是進的千里香早點鋪子,發現孫玉霞和錦柔不在,鋪子裡就孫大虎,孫氏和琴丫,一問才曉得,原來孫玉霞帶着錦柔去街上耍去了。
“曦兒,你玉寶舅舅剛還過來找過你,說讓你一回來就趕緊過去孫記那邊,說有好事情要跟你說。”孫氏給錦曦倒了一碗茶,提醒道。
茶水的溫度剛剛好,錦曦三兩口喝了茶,大步出了鋪子,去了隔壁的孫記。
孫記的鋪子裡,張掌櫃正在接待三三兩兩的顧客,錦曦徑直去了後面的小院子,纔剛踏進來,就發現小院子裡除了孫玉寶,孫二虎,剛送牛車進來的樑愈忠外。還多了兩個垂首而立的的少年,看個頭,跟孫二虎他們差不多,都十五六歲的光景。
“曦兒,你來的正好,快來快來。”孫玉寶瞧見錦曦,忙地朝她招手。
“舅舅找我何事啊?”錦曦笑吟吟問。
“喏,曦兒,你瞧,咱孫記往後就多了倆幫手了!”孫玉寶指着那倆少年。道:“他們兄弟二人,以前都在酒樓裡做跑堂,人勤快也機靈。我就請你過來看下,如何?”
錦曦目光掃向那垂手而立的兩個少年,這才發現這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其中有一人眉心處有一個小小的紅痣。
“舅舅。你跟他們細說了咱們鋪子裡的活計和規矩麼?”錦曦問孫玉寶,顯然也是很高興的,孫記的買賣越發的興隆,還要兼任送貨上門這一項服務,人手早就忙不過來,錦曦跟孫玉寶和孫二虎提過兩回要招募夥計。但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就一直拖到現在。
這兩人有在酒樓跑堂的經驗,比那些一抹生的要容易上手。
孫玉寶連連擺手。道:“曦兒,這兩人可不是我招募來的,是文鼎上晝送過來的,喏,連帶一道的還有這個東西。”
孫玉寶說罷。把兩張紙塞到錦曦手中,錦曦打開一看。不禁訝然。
這是兩張賣身契,文鼎敢情是把這倆兄弟送給了錦曦,從今往後,他們兄弟就是她的人了,一切聽她調派。
“舅舅,二虎舅舅,文大哥怎麼好端端送這樣的重禮?我不能收。”錦曦道。
“曦兒,你就收下吧,這不再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文兄弟說這是給你送的生辰賀禮呢。哪有不收的理?大不了等你生辰的時候,咱擺一桌,或者上酒樓去吃一頓,把文鼎請過來你敬他一杯酒,聊表謝意嘛!”孫玉寶勸道。
錦曦就看向孫二虎,看他怎麼說,孫二虎朝錦曦憨厚一笑,道:“玉寶說的對,曦兒你就安心收下吧,別辜負了文兄弟的一番好意。何況,咱早晚也是要招募活計的,與其去外面找那些不知根底的人進來,還不如文鼎送來的人用的放心。”
既如此,錦曦也無話可說,只得收下文鼎的這份重禮了。
瞧見錦曦打量他們,那兄弟倆倒也機靈,知道錦曦收下了,忙地給錦曦跪地磕頭,稱錦曦爲‘主人。’
錦曦抿嘴笑了笑,道:“這個稱呼就別喊了,往後就喊我小姐吧。”
阿來阿旺又給樑愈忠行了禮,喊他做‘老爺’,又喊孫玉寶和孫二虎爲‘少爺’。其他人對這稱呼都還瞞適應的,樑愈忠還是頭一回被人喊老爺,有些手足無措。
錦曦抿嘴笑了,雖然位處鄉村和小鎮,但這個大時代卻是強權社會,錦曦的目標遠遠不止眼前的富有。終有一日,她定會靠着努力家大業大,僕從成羣,到那時候,樑愈忠應該不會因爲別人的一聲‘老爺’和跪拜禮就手足無措吧?
這哥兩看着就很樸實,眼神也透出一股聰明勁兒,貴在不多言不多語,許是因爲是文鼎調教出來的緣故,錦曦對這兄弟二人也感到很滿意。隨便交待了他們幾句鋪子裡的事情,就打發他們去了前面鋪子跟着張掌櫃打下手,餘下的東西,只等張掌櫃和孫玉寶他們日後慢慢交待。
樑愈忠,孫玉寶,孫二虎和錦曦一道來了千里香,看見孫氏,孫玉寶上去跟她商議道:“大姐,再過幾日便是曦兒的生辰,索性你們再推遲幾日回孫家溝,咱到時候去酒樓訂一個大包廂,一大家子人好好熱鬧一下,如何?”
“嗯,這事我跟你姐夫早就說好了,這回曦兒的生辰就交給你這舅舅去打理吧,我也不曉得這鎮上哪家的酒樓好!”孫氏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微笑着看着錦曦,目光中盡是化不開的慈愛。
回想起閨女那時候的多病多災,又看到如今的活蹦亂跳,再想到閨女過完生辰,就滿了十一週歲,孫氏就滿心眼的欣慰。
錦曦含笑坐在那,心裡升起感慨,是啊,他們都記得她的生辰,而她自己卻一點都不記得,準確說,是她太忙了壓根就沒把這事放心上。宿主的生辰是農曆四月二十,確實還有六天。
等到吃晌午飯的時候,孫玉霞和錦柔也回來了,錦曦原本以爲錦柔定是雙手拎滿了採購的東西,但當她看到錦柔時,她是雙手空空,甚至兩根糖串子都沒拿,這倒是讓錦曦頗感意外。
當夜錦曦上牀歇息時,耍了大半日的錦柔早已經受不住疲倦,抱着被子在牀裡面睡得如小狗般恬靜。錦曦眼底含笑。這丫頭睡覺就是不老實,春末燥熱忒愛蹬被子,卻不知夜裡卻是涼氣襲人。稍有不慎便會着涼,錦曦於是輕輕給她把被子拉好。
然後輕輕的脫去衣物,解開頭髮,習慣性的把隨身攜帶的手帕塞入枕頭底下,手指突然觸到枕頭下一異物。錦曦拿着那包裹的裡三層外三層的帕子走到桌邊。就着桌上的火光層層翻開,然後她看見了一隻市面上很普通尋常的東西臥在她的掌心。
是一隻小泥人,腦袋大大,身體小小,笑的兩眼彎彎,一手還搭在額頭上。
錦曦詫異的盯着那泥人的眉眼五官還有身上的衣着和頭頂的髮髻。突然就找到了玄機所在,不禁想笑。
這個泥人,根本就是照着錦曦自己的容貌來捏的嘛。難怪這麼眼熟,就連她最常做的,手掌撫額的動作都給捏出來了。
再看泥人後面,刻着一列蚊子腿粗細的小字:姐姐生辰安康。
錦曦突然就想起今個一日孫玉霞和錦柔神秘兮兮的樣子,出去街上耍了大半日什麼都沒買。原來,是偷偷給她準備生辰驚喜去了呢!
錦曦扭頭看着牀裡面的錦柔。她呼吸均勻,睡夢中嘴角還在往上翹,許是夢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錦曦把小泥人捏在手中,眼神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熱。
有多久沒有在過生日的時候收到禮物了?自從父母離婚後,她的生日除了自己,再沒人關注了,父母都有自己的新家庭都忙,就算後來記起再追補個電話過來說聲遲來的祝福,也早已撫慰不了那當口錦曦被冷落的心。
如今到了這異世,做了孫氏的閨女,孫氏和孫玉寶他們是如此的把她的生辰記在心尖上,七歲的妹妹也費盡心力的給她驚喜,錦曦心裡有個地方真是軟的一塌糊塗,整個身心似乎都被一種暖呼呼的感覺包容着。
拱橋下面捏泥人的那些小販,手藝了得,價錢也不貴,一隻泥人最多也就十文錢。錦曦在意的不是禮物的貴重,而是這背後那種被在乎,被關注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好。
錦曦在桌邊站了好一會,側臉擦去眼角的溼潤,這才把小泥人重新包好,放到她的一隻專用木匣子裡,上鎖,等到明天,她要把小泥人拿去烘烤乾燥,長久的珍藏起來。
原本計劃好去酒樓頂個包廂,請文鼎和大傢伙一道去好好樂呵一次,這計劃,卻在接到孫家溝那邊捎過來的口信時,被打斷了。
孫老爹在茶園摔到了腿,錦曦嘎婆稍口信來,讓孫大虎他們趕緊回去一趟。
聽到這個消息,大傢伙都坐不住了,錦曦更是焦急,孫老爹是個慈祥的老人,對錦曦她們更是視如自己嫡親的外孫女般疼愛。若不是因爲兩邊鋪子裡的事情忙活的走不開,錦曦鐵定也是會回去探望的。
“小姨,你和姨夫乾脆收拾下,明個一早就動身回孫家溝去吧,傷筋動骨一百日,大嘎公身邊不能沒人照料啊!還有二虎舅舅,也一道回。”錦曦跟孫玉霞道,因爲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下晝,日頭已經快偏西了,再匆匆趕回山去,也來不及。
“那成,明個一早我和你姨夫還有二虎就動身,正好今個夜裡把東西收拾下。”孫玉霞道。
錦曦看到孫氏和樑愈忠在一邊也是滿臉焦憂的樣子,想了想,道:“爹,娘,要不你們也乾脆一道回去吧,大嘎公傷了腿,咱兩家的茶園和後山坡地那幾塊地的油菜和麥子,也需要人打理。”
“曦兒,我和你姨夫走了好歹你爹孃還能幫着你打理這早點鋪,你把他們也打發回去,那這早點鋪子怎麼辦?”孫玉霞急問。
“孫記那邊不是添了倆夥計嘛?這樣我就可以讓玉寶舅舅過來幫我忙,再說還有我和琴丫呢,做早點什麼的,我們倆都會。”錦曦道。
“大姐二姐,就聽曦兒的吧。我到時候過來這邊守着,沒事的。”孫玉寶道。
孫二虎也開口道:“我這趟跟你們一道回去瞧瞧爹,先看爹傷勢怎麼樣,要是身邊需留人照料,姐和姐夫就留下來,我到時候再趕回鎮上來。”
如此一番議論,大傢伙覺着好像也只有這樣安排了。
“曦兒,娘就是覺着虧欠了你,這眼瞧着還有幾日就是你生辰了,說好了去酒樓替你樂呵下……”孫氏紅着眼眶道。樑愈忠也是滿臉的愧疚,以前一直跟老樑家人住一塊,閨女長到十一歲。壓根就沒好好過個一個生辰,別說什麼長壽麪了,就連一碗雞蛋羹都討不到!
夫婦兩個早就計劃好了,難得今年閨女生辰,一定好好好彌補下。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爹。娘,你們可別這樣了,我的生辰事小,今年咱不能一塊過,還有明年後年,大後年啊……你們啊就別多想了。今晚上吃早些飯,大傢伙早點歇息,明個一早趕緊出發。要不是我這抽不開身,我都很不得回去看下大嘎公!”錦曦挽住孫氏的手臂,鼻子酸酸的道。
孫氏慈愛的摸着錦曦的頭,孫玉霞突然一拍手,道:“姐。你就別難過了,要不咱晚上多做些菜。就當是提早給曦丫頭祝賀一下,怎麼樣?”
孫玉霞的這個提議,一下子就得到所有人的贊同。
“好啊,那我這就去把雞蛋給浸泡了,回頭給曦兒煮紅雞蛋,剝新生!”孫氏激動道。
“那我就給曦兒下碗長壽麪,安康長壽!”孫玉霞撫掌道。
“我這去做一蒸屜生辰粑!”孫大虎道,話音沒落,就摩拳擦掌的去了後院。
“我去街上稱肉,看還能不能買到鯉魚,回頭讓曦兒娘給做個糖醋鯉魚。晚飯請張掌櫃他們過來,再去打罈好酒,晚上好好給咱曦兒慶賀下!”樑愈忠說道,也匆匆出了門!
“我給姐姐送了小泥人,姐姐說她好喜歡呢!”錦柔歡喜道,錦曦笑着摸了摸錦柔的頭。
“呀,我都還沒來得急準備,這樣吧,曦兒,你來坐下,我先給你捏捏脖子錘錘腿,回頭等你過生辰那日,我再補上!”琴丫吸着牛鼻子大聲道。
孫玉寶和孫二虎對視了一眼,皆搖頭失笑,孫玉寶就道:“我的那份,等你真正生辰的時候再給你,先吊着你胃口!”
“我跟玉寶想一塊去了!”孫二虎撓了撓腦袋,憨厚一笑。
錦曦看着這屋裡所有的人,一個個臉上的神情和笑容,都是那麼的真摯樸實,且發自內心,沒有一點點矯揉造作,錦曦原本是很堅韌的性格,更不喜歡哭哭啼啼,可是,面對這這樣的一羣親人和朋友,錦曦越發的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鼻子一酸,眼角又溼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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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孫大虎駕着馬車,車廂裡鋪着厚厚的被褥,坐着孫氏,孫玉霞還有錦柔。後面跟着樑愈忠和孫二虎,趕着牛車,牛車上裝着行禮,一行人帶了點熱騰騰的包子饅頭在身上,便趕早出了鎮子,去了孫家溝。
孫記雜貨鋪子裡,有張掌櫃坐鎮,阿來阿旺兩兄弟打下手,倒也忙得井井有條。
這邊千里香鋪子裡,孫玉寶和錦曦琴丫三人,則是忙得像陀螺樣,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即便累得腳不沾地,但錦曦三人都是滿心的樂呵,忙好啊,這說明買賣紅火!
好不容易接待完早晨那一撥買賣高峰期,鋪子裡鬆敞一些,錦曦三人這才收拾了張桌子,抓緊功夫搶吃了些東西墊吧肚子,接着,琴丫便馬不停蹄去後院洗漱碗筷,錦曦忙着收拾桌椅,孫玉寶負責灑掃。
日上三竿的時候,外面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鎮上的居民又開始了一復一日的營生。
孫玉寶去了隔壁孫記,這邊就錦曦和琴丫,兩人坐在桌子邊,一邊說話一邊忙着包餛燉水餃。
突然,門口有人在親切的喊錦曦,而且聲音還是那麼的熟悉,錦曦扭頭一看,一眼就看見手挽手站在門口的兩道風塵僕僕的身影,心裡不禁暗驚了一把。
“妹妹,你這鋪子讓我們一通好找啊,問了好多個人,才總算找到了這裡!”樑錦蘭笑顰如花的朝錦曦招手,樑愈梅站在她身旁,胖胖的臉上露出疲倦之色,但卻擋不住眼底的新奇,樑錦蘭朝錦曦招手喊的時候,樑愈梅也歪着腦袋上下的打量這這早點鋪子。
“曦兒,她們是誰?”琴丫問,目光在樑愈梅渾圓的身軀上打了個轉,不禁暗暗咂舌。
“我小姑和我堂姐。”錦曦道。
老樑家的事情,孫氏孫玉霞和錦曦談論的時候,從來不避諱琴丫的。聽到來的是這兩個人,琴丫的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下。
“妹妹,你愣着幹嘛呀?快過來接下行禮呀,我和姑姑可是奉了爺奶的吩咐,特地趕過來幫你慶賀生辰的呢!你還不趕緊過來接下小姑?”樑錦蘭揚聲道,樑愈梅抄着手站在門口,肥胖的身軀像一堵牆壁樣堵在那,也不跨步,就那麼冷勾勾盯着錦曦,以一種莫須有的優越感俯視着。
“都到門口了直接跨進來不就得了?還要接!”琴丫嘀咕着,卻見錦曦低低一笑,道:“上門就是客,我接一下又何妨?”
說罷,錦曦不急不慢的起身,朝門口走去,臉上帶着疏離的淡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