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的,吃啥啥不夠的混賬小子,我這就給你吃,吃,吃個夠!”譚氏怒道,抓起一旁篾竹撈子,撈了一把混着熱油的豬皮作勢就要往樑禮柏哭嚎的大嘴裡送……
楊氏的臉刷的一下全白了,細長的眼睛裡全是從心底涌出來的驚恐,金氏娘兩嚇得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窗戶外的錦曦也驚得忘記了呼吸,譚氏這是瘋了嗎?這樣的一撈子東西灌進去,樑禮柏的小命都要沒了啊,錦曦下意識閉上了眼,耳朵邊就傳來一聲淒厲的,如同殺豬般的慘叫……
那是慘叫,不是來自樑禮柏,而是來自楊氏。因爲在那嚎叫響起的同一瞬間,樑禮柏像一隻射出的飛剪,譚氏一鬆手,他早腳底抹油的跑出了竈房。
錦曦睜開眼的時候,看見楊氏圍着鍋臺一邊跳腳一邊甩手,她的右手溼漉漉油膩膩的,手背紅的像剛出鍋的蝦皮,因爲灼痛,她的臉煞白一片,豆大的眼淚滾滿兩頰,口裡的叫喊也是破碎的。
譚氏站在一邊慢條斯理的扯了扯衣裳角,斜着眼睛瞪着楊氏,不屑道:“我嚇唬我孫子要你這個外姓人多管閒事?還衝過來搶我的撈子,哼,這下燙到了自個的手,怪誰?沒用的東西,做啥都不中用,一身的本事淨用在偷吃和教唆人上,這下遭了報應不是?活該!”
楊氏已經痛得話都說不出來,舉着那燙傷的一隻手,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快收起你那不值錢的貓淚,大過年的東西,你鬼哭個啥?存心詛咒咱老樑家明年不得好哪?壞心腸的婆娘!”譚氏皺着眉道。
“娘,我,我手痛的沒知覺。好歹給個雞蛋敷下,求……求你了……”楊氏不敢再哭,用好的那隻手抹掉臉上的淚,低聲下氣哀求譚氏,燙傷的那隻手,錦曦都不太敢看了。
譚氏哼了聲,不屑道:“嬌氣!這麼屁大的事兒,自己擼些蛛絲敷下不就得了?還想要雞蛋,人都吃不起,還要招呼給你那隻賊手?做夢!”
譚氏說完。作勢要走,錦曦忙地移回了案桌邊,和孫氏站在一起。孫氏和錦柔的臉上也是佈滿惶恐之色。
譚氏走到竈房門口,打起半邊簾子,掃了眼這邊正埋頭搓豆腐肉丸子的孫氏娘三,滿意的撇撇嘴,又轉身跟裡面大聲喊道:“趕緊的拾掇好你那賊手。這會子家裡忙得要命,誰要是敢在這節骨眼上偷懶,看我怎麼治她!”
說完,譚氏一甩簾子,朝東屋那邊而去,經過孫氏娘三身邊時。瞧見這娘三埋着頭,低眉順眼搓丸子,譚氏撇撇嘴。高昂起頭,如打了勝仗的將軍般蹬蹬進了東屋。
譚氏進去不一會,東廂房的門又吱嘎一聲開了,樑錦蘭縮着脖子從裡面出來,小腳急匆匆踩着碎步子朝竈房這而來。正巧遇上楊氏從竈房裡出來。
“蘭兒,快快快。麻溜兒的去二牛家找你爹,就說孃的手被沸油燙了,讓他去給弄些藥膏來擦!”楊氏把樑錦蘭拉到一邊,火急火燎吩咐。
孫氏她們都聽不得清楚,但錦曦得到重生福利,聽力忒好,把這娘倆的對話給聽得一字不漏。
“娘,你還好意思說呢,我正陪着小姑說笑,小姑說等會跟奶說,讓錦曦那丫頭替我把那土豆給刨了,可你和弟弟卻弄出這茬子事來!奶進屋瞧見我坐那,兜頭就把我一頓訓,罰我刨完土豆還得去洗蘿蔔呢,我都被你們害慘了!”
楊氏的手現在跟只滷熟的鹹豬手沒啥區別,樑錦蘭嫌惡的看了一眼,就扯出袖子裡的香帕子捂住鼻子往後退了兩步,抱怨了一堆。
“好蘭兒,是娘不好,帶累了你,娘這手疼的緊,你幫娘跑個腿,去找下你爹,要不娘這手可就廢了!”楊氏道。
“你那手就算廢了也不是爲的我,我在院子裡刨土豆那麼久,也不見你喊我進去嘗一口。偏心眼的,要跑腿也得讓柏小子去,是他挑起的禍端,你找他去!”
樑錦蘭這心狠的,跟她那天仙般的外表可真是大相徑庭,錦曦還真是頭一回領教到如此硬心腸的少女。
“嘖嘖,你這閨女咋忒心狠呢,我是你娘,你娘燙成這樣你都不管?我十月懷胎生養了你,就這回報?”楊氏氣得聲音直打抖,礙於東廂房那邊,又不敢拔高嗓門。
“誰挑起的禍端,娘找誰去,別扯上我,我刨土豆去了!”樑錦蘭哼哼着,一甩秀髮,扭身就跑開了,氣得楊氏站在那直跺腳。
然後,她瞧見錦曦正眨巴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向這邊,楊氏臉上的憤怒多了幾分狠戾,但隨即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臉上堆上笑,朝錦曦這邊走近幾步。
“曦丫頭你過來,二孃曉得你最懂事了,你幫二孃一個忙咋樣?回頭二孃給你炸豬皮吃?”楊氏忌憚東屋的譚氏,聲音壓得極小極低。
孫氏驚訝回頭,就見楊氏正滿臉堆笑的誘哄錦曦,孫氏心裡一驚正要開口,錦曦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孫氏默契的打住想說的話。
只見錦曦對楊氏報以甜甜一笑,好像動了心的樣子,楊氏眼中閃過一抹算計得逞的精光,心道小丫頭還是好糊弄的,正期待的看着錦曦,然後,就見錦曦很乾脆利落的甩給楊氏兩個字:“沒門!”
楊氏氣得一個倒仰,差點就要破口大罵,錦曦扭頭瞟了眼東屋的方向,似笑非笑,楊氏咬着牙,狠狠剜了錦曦和孫氏幾眼,然後垂着她那隻鹹豬手悻悻進了竈房,去擼門後面暗角里的蜘蛛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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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晚飯,老樑家有兩口人沒有到場,那就是楊氏和樑禮柏母子。
楊氏被譚氏扣上燙傷了手消極怠工的大帽子,剝奪了她吃晚飯的資格。而樑禮柏,是因爲找竈房夥同楊氏頂撞譚氏,被譚氏罰跪在飯堂前的院子裡。
沒有人爲楊氏說話,樑愈林也只爲樑禮柏求了幾句情,結果就是被譚氏揪着衣裳領子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後還捱了譚氏一口唾沫,至此,老樑家其他想爲樑禮柏求情的人,也忙地識趣的閉緊了嘴巴。
老樑頭對於下晝發生在竈房裡的事,表示緘默。
老樑頭骨子裡最驕傲的便是安定梁氏之後,雖是旁枝的旁枝,但這規矩還是要貫徹到底。男主外女主內,老樑家這內宅理當是譚氏的天下,不到萬不得已,老樑頭絕不越權。
忙碌了一天,錦曦畢竟才十歲的身體,晚飯只草草吃了幾口就眼皮子打架,擱下筷子和碗,便和錦柔一起回了西屋睡覺。
而孫氏,晚飯後還要繼續忙活,下晝娘三費了好一番功夫搓好的豆腐肉丸子,夜裡要煎出來,還要炸土豆丸子,蘿蔔丸子……
等到孫氏忙活好一切,回到西屋,白日裡受了累的倆閨女早已睡得很沉很沉,孫氏也累壞了,簡單洗漱了下,脫了衣裳爬上牀躺下,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錦曦一覺醒轉,精神再次飽滿,孫氏和樑愈忠一前一後從屋外進來,樑愈忠手裡端着盛了溫水的瓦盆,孫氏跟在身後,臉上笑眯眯的。
“倆懶蟲,趕緊起牀洗漱了,今個過小年,竈房熬得是小米粥,還蒸了你們愛吃的米粉粑呢。”孫氏上前來幫錦柔穿衣,道。
“你們二孃今早沒來竈房,那小米粥和米粉粑,都是你們孃親手做的,味道可好了,趕緊穿衣起牀,一會子人齊了就要開飯!”樑愈忠在一旁笑呵呵催促。
錦曦恍然,記起今天是臘月二十七,這一帶的人選在今天過小年,家家戶戶都會磨米粉做粑,成人巴掌大的米粉粑,又白又圓又扁。
把筷子頭破成五瓣,沾着從貨郎那買來的,能食用的紅色粉末,在每一隻米粉粑的正中間烙個印,就像美人眉心的那梅花紅蕊,味道好,賣相更好,錦曦上一世就最愛吃這種米粉粑。
本來還想在牀上賴那麼一下下,聞言,錦曦一骨碌從牀上爬起,麻利的穿衣下牀洗漱。
兩閨女洗漱好後,娘三個縱向站成一列,錦柔個頭最矮站最前面,錦曦站中間,孫氏站錦曦身後。
錦曦和孫氏手裡都拿着一把樑愈忠打製的‘孫木匠’梳子,然後同步梳頭,孫氏給錦曦梳頭,錦曦就給錦柔梳頭,錦柔手指纏着扎頭髮的頭繩,被錦曦扯得小腦袋左搖右晃。
這種梳頭的法子,早在孫家溝的時候就常這樣了,爲的是節省功夫,而且還挺有意思。樑愈忠笑呵呵站在一旁看,他最享受這娘三梳頭的時刻了,瞧着就打心眼裡覺着暖呼。
“呦呵,你們娘三這梳頭的法子有點意思!”突然,西屋的門被人從外面招呼也不打一聲的推開了,一個人賊頭賊腦的從外面擠進來,隨手又將門也帶上。
屋裡的錦曦四口人,在見到來人時,都暗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