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微咳了聲,找了個由頭轉移了話題,錦柔眨巴着眼睛一臉迷濛,錦曦垂下眼假裝沒聽清楚繼續扒竈口的灰,外面,炮仗的聲響一聲蓋過一聲,連綿不斷。
臨近飯點的時候,還是不見老樑頭他們回家,譚氏去到側門口張望了好久,有些着急,此時,後面山上的炮仗基本已經停歇了。
“娘,你別急,爹走的時候不說了今個燒完香,要帶哥哥他們去山腳下的那幾塊旱地瞧下麼,鐵定要耽誤好一會。”樑愈梅扶着譚氏進了飯堂,安慰譚氏道。
飯堂裡,孫氏娘三,金氏都在,譚氏和樑愈梅進屋來,楊氏和樑錦蘭尾隨其後,見到已經坐在裡面的孫氏,楊氏翻了個白眼,湊到譚氏跟前。
“梅兒,你餓不?你要餓了二嫂先去給你盛碗飯先吃着?”楊氏討好的問,最好順便也給樑錦蘭弄碗。
譚氏看着樑愈梅,意在徵詢,樑愈梅摸了摸鼓鼓漲漲的肚子,搖搖頭:“不餓,等爹和哥哥們回來一道吃!”
“二孃,小姑怎麼會餓呢?她早飯可是吃了足足六隻荷包蛋呢,換做是我這樣的雙身子人,要是早上也吃六隻荷包蛋,這會也不餓!”一道清脆的女音接過楊氏的話茬,揚聲道。
衆人擡眼一看,便見洪氏笑吟吟進了飯堂,兩手託着後腰,肚腹高高挺起,一副驕傲的樣子。
“唷,奶和諸位嬸子妹子都在呀,好熱鬧呢!”洪氏笑吟吟道,孫氏微微一笑,跟她點了點頭。
譚氏顯然是不待見洪氏的,眼皮子都不擡下。楊氏眼珠子咕嚕嚕轉,金氏垂着頭,似乎有些拘謹的樣子。
洪氏環顧四下,把目光落在金氏的身上,道:“剛進門就聽到二孃張羅着要給小姑先盛飯,那晌午飯弄好了是吧?娘,你去給我盛碗飯吧,我這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呢!”
金氏擡眼看了眼洪氏,洪氏似笑非笑看着她,金氏嘴角抽了抽。又看向譚氏,譚氏一記目光瞪過來,金氏嚇得肩膀縮了下。垂下頭悶聲不做,手指緊緊揪着自己的衣裳角不放。
“娘,你這事怎麼了?媳婦跟你說話你怎不搭理呢?你耳朵聾掉了嗎?”洪氏笑揚聲質問金氏,臉上雖是笑吟吟的,但錦曦卻看到洪氏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厲色。
“洪氏你作甚呢?梅兒吃那幾只荷包蛋瞧你眼紅成那樣?你還要不要臉?”譚氏朝洪氏怒道:“成日裡啥活都不幹。油壺倒在腳邊也懶得扶,就只嚷嚷餓餓餓,半上晝那一海碗肉湯餵豬肚子裡去了?你這頭喂不飽的母豬,給我閉嘴死一邊呆着去!”
譚氏一出口就罵的不留半點情面,錦曦原本以爲洪氏會當場發怒,沒想到洪氏不僅不怒。反而笑了。
“奶還真說對了,這有了身子的婦人哪,就是不一樣。兩張嘴吃喝,忒容易餓了呢,能吃好啊,大人能吃,娃兒才長得好。趕明兒給奶生個白白胖胖的曾孫子,奶鐵定覺着這會子餵我吃的都值!”
譚氏冷哼了一聲。把洪氏那故意挺高的肚子剮了一眼,冷屑道:“作死的,少跟這不要臉,我再想抱曾孫子,也不稀罕你那肚子裡出來的貨,亂了輩分的東西!要不是你婆娘不正派,我好端端的大孫子怎有家不能回?不要臉的掃把星!”
譚氏此話一出,飯堂里人都怔住了,這不就是明着說洪氏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樑禮輝的麼?洪氏的肚子本就是一個糊塗賬,老樑頭早已經三令五申不準家裡人追究這事,也追究不清楚,就這樣大被子一蓋把所有醜事都蓋住好了。
可譚氏偏偏瞧不慣洪氏這做派這品性,這會子一脫口就說出來了。這下,洪氏還不炸毛?估計所有人都是懷着錦曦相同的心思,好幾道目光齊刷刷落在洪氏身上,楊氏眼神中閃動着幸災樂禍的冷笑。
洪氏微微一愣,不止沒跟譚氏掐起來,就那臉都沒紅一點點。
她找了把凳子坐下來,驕傲的撫摸着自己渾圓的肚子,對譚氏不無炫耀道:“奶別那樣想嘛,換個腦子想一想,奶應該瞧出你們老樑家男人對我的稀罕勁兒哪,你大兒子大孫子,那可都是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呢,奶要是再把我給氣跑了,爲難的不止是你大兒子,回頭等你大孫子回來也沒媳婦。哎,我這肚子裡兜的呀,甭管什麼輩分,那也都是你老樑家的血脈,這賬可賴不掉!我吃的天經地義!”
錦曦撫額,洪氏跟楊氏有點相似,都是滾刀肉一塊,而且洪氏這臉皮好像更厚一些,爬灰都敢認,還大言不慚的認,這女人是個厲害的角色啊。
譚氏眼見自己最有殺傷力的話,都刺不穿洪氏的皮,氣得手腳直抖。照着她一貫的脾氣,這會子不把洪氏給掃地出門就不姓譚,可她生生扼住了自己的衝動,她想起上回洪氏哭鬧着回了孃家,後來樑愈駒回來那生不如死的樣子,還有老樑頭那雷霆震怒,譚氏心有餘悸。她環顧四下,希望能有人站出來援助一把,楊氏和樑錦蘭交換了個眼色,娘兩識趣的不願去招惹洪氏,孫氏娘三都溫順的坐着,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去趟這渾水。
錦曦更是在心底不懷好意的偷着樂,惡人還得惡人磨,就像看看譚氏和洪氏掐起來是什麼情況。
洪氏見譚氏不啃聲,就陰測測瞪着,更得意了,朝金氏揚聲吩咐道:“娘,你還愣着幹嘛呢?存心要餓死你孫子是不?回頭等公公回來曉得了,看他不惱你!”
金氏臉發青,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逃也似的去了竈房,顯然金氏是怕了這個媳婦的。
洪氏不以爲然哼了一聲,朝孫氏這邊笑吟吟招呼道:“三嬸,那你們先坐着啊,我去竈房扒口飯,一會還得去歇個晌午覺呢!下晝你們用過了飯。別急着回去,去我那屋坐會說會話,啊?”
洪氏對孫氏的額外熱情,惹得譚氏把不滿的目光轉移到孫氏的身上,目光帶着赤果果的警告,錦曦讀懂了譚氏眼中傳遞的意思,孫氏娘三要是趕去洪氏屋裡拉家常……
孫氏只是淡淡點點頭,沒有明確迴應。錦曦淡淡一笑,衝洪氏道:“大嫂你自去歇息吧,我們這回再看!”
洪氏笑了笑。慢騰騰往門口移去,一邊走還一邊自言自語道:“哎,這上了月份就是活受罪。吃不夠也睡不夠……”
洪氏離開後,譚氏嘆出一口氣,道:“冤孽啊!”
不大一會兒,就瞧見洪氏端着一海碗飯菜,去了前面屋裡。金氏跟在後面,手裡捧着一碗米湯。
金氏送完米湯剛進飯堂,譚氏朝金氏迎面就啐了一口,罵道:“沒用的東西,看不住自個男人不說,還由着狐狸精給爬到了頭頂。侍候的屁屁顛顛!作死的,還要我這老婆子出來給你撐腰,婆婆做到你這個份上。我都替你燥的慌!”
金氏抹掉臉上的唾液,耷拉着腦袋站在一旁任由譚氏訓。
“大嫂,你也太不像話了,你可是洪氏正兒八經的婆婆,你得拿出點派頭來呀。瞧把咱娘給氣得!”洪氏在的時候樑愈梅不敢開口,這會子洪氏走了。樑愈梅也發威了。
金氏垂着頭不做聲,譚氏氣得拍着胸口直喘氣,道:“作死的,我就沒見過那樣不要臉的婆娘,秀才家養出的下流東西,淨來禍害咱老樑家,作孽啊!”
樑錦蘭乖巧的在後面輕拍着譚氏的背,楊氏掃了眼這邊的孫氏娘三,撇了撇嘴,挑撥道:“三弟妹你們娘三剛是怎麼了?眼見着娘受氣,一聲不響的?曦丫頭那不是罪牙尖嘴利的麼?咋地也慫了?到時候你奶被你大嫂活活氣死了,你們就開心了?”
譚氏聞言目光陰測測射向孫氏娘三,極度的不滿。
孫氏微微一怔,不曉得戰火怎麼又引到了自己身上,便聽身後的錦曦輕輕一笑,道:“二孃這髒水可別亂潑。奶和大嫂這置氣,那也不稀奇,誰家沒個磕磕碰碰呢?就是牙齒和舌頭也有打架的時候,二孃何必小題大做?再說了,就算真要調停那也該先輪着二孃你們哪,要是我們開口,到時候二孃又要說我們都分家了,還手伸那麼長去攙和別人家的事,多不好!”
楊氏氣結,正欲反駁,突然便聽院子外面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還伴隨着男人們的呼喝聲。
“娘,是爹他們回來了。”樑愈梅高興道,話音還沒落,樑愈洲突然從外面闖進來,雙眼漲紅,雙肩上染着血,朝屋裡瞪大眼睛高聲叫喊:“娘,你快來啊,爹出事了!”
屋裡人皆一驚,譚氏臉色蒼白,驚惶起身,腳步虛浮的跑去了屋外,過門檻的時候差點摔一跤,還好楊氏險險扶住。
其他人緊隨其後,錦曦讓錦柔扶着孫氏走慢些,自己搶先一步出了飯堂,便見到側門處涌進來一批人,不止有老樑家男人,還有隔壁鄰舍和村裡的幾個男人全跟過來了,大傢伙臉色都不好,簇擁着樑愈忠往東廂房疾步而去,樑愈忠的身上,趴着一個人,那個人滿臉是血,模糊了面容,但從身上的衣着看,不是老樑頭還能是誰?
“啊,我的個老天爺啊,這是怎麼回事啊?”譚氏哭號着跟在人後進了東屋,樑愈梅也是直抹淚。
樑愈忠把老樑頭放平躺在牀上,老樑頭一張臉血肉模糊,眼睛半開半閉,嘴裡嗯嗯啊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譚氏跪倒在牀沿邊,哭天抹淚,邊上人就都勸她別哭,說樑禮勝去請李大夫去了,老樑頭吉人天相不會有事。
錦曦看到樑愈忠和樑愈洲一樣,也是兩肩的血,猜測是馱老樑頭的時候沾惹上的,而樑愈駒身上,除了有些泥土,卻沒有沾惹上血跡。而且,相比較樑愈忠和樑愈洲兄弟臉上難掩的擔憂和焦急,樑愈駒的面色看起來多了些陰鬱,好像在忌憚着什麼。
譚氏的哭號把所有人都引來了,洪氏剛吃完飯,也打着飽嗝擠過來瞧熱鬧。
“爹,爺到底怎麼回事?怎弄成那樣?”錦曦把樑愈忠稍稍拉到一邊,急問。
樑愈忠眉眼皺成一個深疙瘩,恨恨看了眼樑愈駒的方向,神情凝重道:“炮仗炸的!”
錦曦咬脣,果真!果真是樑愈駒那批嚐到了甜頭的黑炮仗弄的!
“老三……”那邊,老樑頭掙扎着伸出手,口裡微弱的喊着樑愈忠的名字。
“三哥,爹喊你!”樑愈洲道,眼眶紅通通的。
樑愈忠三兩步跨到牀邊,老樑頭一把握住樑愈忠的手,好似生怕一鬆手他就跑了似得,從口裡擠出話:“老三,爹跟你說的那事,你,你可要記心上,算是,爹,爹求你,中不?”
旁邊人都憂心如焚,譚氏更是嚎啕大哭,錦曦微微蹙眉,老樑頭這關口還心心不念要樑愈忠應下的,是什麼呢?
樑愈忠點頭如啄米,沉聲道:“爹,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您老別擔心,好好閉目養神,大夫一會就到,您一定沒事的,啊!”
老樑頭血肉模糊的臉上明顯擠出一絲笑容,道:“傻小子,哪個人不死,萬一,萬一爹要真有事,你妹子就託付給你了,啊?”
錦曦和孫氏對視了一眼,老樑頭這是臨終託孤嗎?可這託付的人選,也不該是樑愈忠吧?這是怎麼回事?錦曦怎麼聽,怎麼感覺老樑頭這是在變相的逼迫樑愈忠答應他的要求呢?
孫氏朝錦曦輕輕搖了搖頭,錦曦明白孫氏的意思,這樣的當口,任誰都不能站出來指責老樑頭,說讓他死不瞑目的話,要不還不得被人口水噴死脊樑骨戳死?
錦曦無奈,只得暫且按住,靜觀其變,只希望大夫快些過來就好。
不一會,樑禮勝便帶着李大夫趕了過來,樑禮勝雙肩也有些血跡,一臉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