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媽,你沒聽錯吧?老太爺當真是這樣說來着?”孫氏拉住董媽的手,驚問。
“千真萬確,趁着老爺正攔截住老太爺的當口,我趕緊過來報信!”董媽一臉的焦急。
孫老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親家公真是豈有此理,是非黑白尚未詢問清楚,就給我們曦兒定了罪,我這就跟他好好說道說道去!”
“娘,你坐下,這事該我出頭!”孫氏按住孫老太的手,聲音一改慣常的溫婉,變得生硬起來,人也隨即從桌子邊站起。
“我孫玉真的閨女,不是那人人都可以來捏一把的軟柿子!管他是誰,讓我去會會!”
“嘎婆,娘,你們都甭操心,我闖的禍,我來收拾!”錦曦看着眼前這真心護着自己的兩個婦人,感動得差點落淚,言畢擡腳就出了屋子,朝前院堂屋快步而去。
身後,孫老太和孫氏反應過來,也趕緊追了過去。
錦曦一衆來到前面堂屋的時候,看見的一幕就是老樑頭坐在大椅子上,擡着手裡的拄杖指着樑愈忠,正憤慨的訓斥,因爲過於激動,老樑頭皺紋橫生的麪皮,像是跳動着的五線譜。
樑愈忠僵直着脖子站在不遠處,雙手緊握成拳,濃眉緊皺在一起,顯然不是慣常那種俯首帖耳聆聽教誨的躬謙模樣。如此,老樑頭越發的激動憤怒了,嚴厲的訓斥像連珠炮似的,源源不斷的攻擊着樑愈忠的防禦。
蔡金山在一旁試圖好言相勸。被老樑頭一口唾沫星子啐在衣裳下襬上,“老子訓斥兒孫,你一個花錢買來的下人插什麼嘴!”
“一人做事一人當,爺要替蘭兒姐出頭解氣,只管衝我來,揪住我爹喝罵算什麼道理!”
一聲清冷的喝叫聲落,一抹湖藍色的身影從堂屋後面閃了出來,面若清水的少女。眼底眉梢溢滿薄怒,清冷犀利的目光,如冰刀子似的射向坐在主位上的老樑頭。
老樑頭聲音頓住,目光嗖地射向錦曦,那眼神就跟看仇人似的,分外眼紅,後牙槽咬得咯咯作響,眼底勃勃的怒火,似有要將眼前的一切全部焚燒化爲灰燼的趨勢。
“無法無天的小畜生。你老子娘無能管不住你,老子來!沒天理的混丫頭片子,打了姐姐還嘴硬。趕緊把藤條拿着。跟我去給你姐姐請罪!”
老樑頭指着錦曦,劈頭就罵,將帶過來的一把藤條往錦曦那邊甩過去。
錦曦伸手接住,也不言語,只冷笑一聲,從身後取出先前在孫氏針線籮筐裡順手撈過來的剪刀。嘎吱幾聲,藤條就被剪成好幾段。她揚手一拋,藤條化作無數小段,掉落在堂屋的地上。
老樑頭傻了眼,樑愈忠和蔡金山也愣住了。後面緊跟着追過來的孫老太和孫氏也都怔了。
老樑頭頭一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氣得嘴巴都歪到了一邊。擡起手裡的拄杖指向那邊冷笑的錦曦,聲音氣得顫抖:“都看到了吧?你都都看清楚了吧?這個小畜生的眼裡,哪裡還有半點家規?哪裡還把我這個祖父納入眼角!”
樑愈忠站在原地沒有挪步,死皺着眉頭,沒有對老樑頭的咆哮產生半點回應。
“曦兒,剪得好!”孫氏隨即也從怔愣中反應過來,她大聲道,並走過來扶住錦曦的肩,沉下眼來冷冷盯着老樑頭。
“我們兩口子老實本分,但並不代表我們就是傻的軟的。公公,柿子不是這樣捏的,我家的閨女,有我和她爹管教,你老就不必操心!”
孫氏的話說得很強硬,一改從前的包子風格,樑愈忠詫異的擡眼看向孫氏,老樑頭愕了,沒想到連這個受氣包的三媳婦也學會頂撞自己,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
老樑頭顧不得多想,抄起桌上的茶碗直接朝孫氏這邊砸來,事出突然,旁邊的人都始料未及,身手矯健的阿財又被錦曦派出去了,就在那茶碗快要砸中孫氏面門的時候,錦曦突然側過身來擡手抱住孫氏的臉。
茶碗砸在錦曦的後背上,發出一聲悶響,然後滾落在地,喤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在堂屋響起。
“天哪,曦兒,你咋樣了啊?”孫氏從變故中反應過來,惶急的扳過錦曦的身,湖藍色的裙子上溼了一大片,沾着茶葉,還冒着騰騰的熱氣。
“娘,我沒事,就是弄溼了一點衣裳。”錦曦朝孫氏擠出笑來,後面有一片地方,火辣火辣的。
老樑頭這碗鐵定是沒有洞口的泡茶,奶奶個熊,燙死我了!
“後背還在冒熱氣,怎麼會沒事?董媽,勞煩你快去找哈利油來,給大小姐抹上!”桃枝急道。
孫氏用手摸到錦曦的後背,又看到錦曦微微發白的臉色,當下急得跳腳,恨不得在地上碰,錦曦扶住了孫氏,孫氏猛地伸手抱住錦曦,嚎啕大哭起來。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老三,拿紙筆來,這些敗家的娘們,老子今天要全驅逐出老樑家大門去!”老樑頭手裡的拄杖在地上狠狠的跺着,嘶聲吼叫。
樑愈忠的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憤怒的看着老樑頭,拳頭握得咯吱作響。
“咋?這副蠢樣?還想揍你老子我?禽獸不如的王八羔子,老子活着一日,老樑家就還是我說了算……”
“算你個狗屁叨叨!”一聲婦人的叫罵插了進來,蓋住了老樑頭的咆哮,與之同至的還有一盆水,將老樑頭從頭到腳給潑了個透心涼!”
是強大的孫老太,一貫慈祥溫和的面容上,眉頭倒豎了起來,手裡還拿着一隻見了底的洗腳盆。
堂屋裡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個瞠目結舌的看着孫老太提着洗腳盆。一手指着落湯雞般傻了眼的老樑頭喝罵起來。
“去你孃的狗屁的負荊請罪,樑振軒你這個老烏龜王八蛋,你不配做我閨女的公公,不配做我外孫女的爺!你這老渾球,當我孫家溝沒人了是不?欺負完我閨女又來折磨我外孫女,我家老頭子要是還活着,必定要來剝你的皮,抖你的骨!”
老樑頭一輩子哪裡被人這樣潑水羞辱。並指着鼻子罵過?從前譚氏的脾氣再高,那在老樑頭跟前也是服服貼貼。
於是乎,落湯雞般的老樑頭肚子裡的酒性一上來,也豁出去了老臉,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朝着孫老太這邊怒罵起來。
“死老太婆,這是我兒子的家,你憑什麼站在這裡罵老子?”
“爹,夠了!”樑愈忠一聲大吼。老樑頭不爲所動,繼續指着被桃枝拉住的孫老太喝罵:“不要臉的老寡婦!”
錦曦愕然,沒想到自己和樑錦蘭之間的衝突。還把老樑頭和孫老太給扯了進來。這戰火蔓延的真是有點預想不到啊!
孫老太一蹦兩丈高,朝老樑頭這邊啐罵:“你這克妻的老鰥夫!你們金雞山村的人都私下裡說,譚家大姐就是被你活活剋死的,落水前的最後一頓夜飯,還被你踹了一腳摔在地上!”
孫老太此言一出,樑愈忠的身軀猛然一僵。臉色頓時鐵青無血。
譚氏死前的最後一頓夜飯,還顧忌着老樑頭沒有下酒菜,最後還捱了老樑頭一腳,踹翻在地都不去拉一把。這些事情都是後來金氏和粱禮青說出來的,老樑頭卻是矢口否認。
錦曦的目光則是追着孫老太看。看到孫老太這勢頭,錦曦更是瞠目結舌。
還以爲孫氏隨了孫老太溫婉賢淑。卻是錦曦看走了眼。孫老太還真是個高手呢,平常就跟孫氏如出一轍,這真的動起怒來,這潑辣勁兒半點都不輸給當年的譚氏。
孫玉霞的性格鐵定就是隨了孫老太,錦曦眼睛一亮,看來這戰火蔓延的好啊,孫老太也是憋了好久,一直沒能跟老樑家這邊撕破了臉皮的幹,這回遂願了!
“死老漢,自以爲是的狗屁東西,我閨女這些年侍候你孝順你,都填到狗肚子裡去了!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老孃今個就把話撂在這,你要是再敢碰我閨女,我外孫女一根毫毛,我老婆子拿命來拼!”
偌大的堂屋裡回震着孫老太的怒吼,她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盛滿了蓬勃的怒火,隨時都有要將老樑頭焚燬殆盡的趨勢。
老樑頭雙目瞪得差點要掉下來,只覺得這天旋地轉的,乾坤都倒轉了。
尤其是克妻二字,更是如同一道雷電,劈在他的天靈蓋上,他身子一滑,差點摔倒在地,樑愈忠一個箭步上來架住他!
“岳母,對不住,我替我爹跟你賠不是!”樑愈忠愧疚的看了一眼孫老太,轉而跟孫氏道:“趕緊扶岳母進內院歇息,我一會兒再回來給岳母請罪,桃枝,勞煩你幫曦兒抹點藥油,換身衣裳,我去去就回!”
老樑頭扶着樑愈忠,得意的看向孫老太那邊,有兒子就是這樣好,關鍵時刻只會想到親爹!
他還以爲樑愈忠是過來幫他,沒料到樑愈忠說完這話,突然一咬牙,將老樑頭整個身體打橫扛在肩上。
“爹,你要做啥?”錦曦看着樑愈忠突然扛起了老樑頭,大吃一驚。
“我要把這個人,丟到池塘裡去,讓他去給我娘贖罪!”樑愈忠陰沉着臉,丟下這句話,擡腳就走。
“兔崽子,我是你老子,你敢,你不怕遭天打雷劈嘛?快放我下來!”老樑頭在樑愈忠的背上踢打喝罵,鬧騰的不像樣,樑愈忠不聞不問,鐵青着臉扛起老樑頭就出了堂屋。
老樑頭再混賬,做兒子的也不能當真把老父親丟到池塘裡去淹死,那是弒父的行爲,是要被千夫指萬夫罵的,是畜生的行爲!
孫氏回過味兒來,惶急的就要拔腳去追,被錦曦給攔住了。
“娘,你別擔心,我爹那是氣頭上的話,他不可能當真把爺撂下水去的,嚇唬嚇唬就得了,真要做了那就是大逆不道!我爹不是那樣的人!”
“那老傢伙早該受受嚇了,隨愈忠去也好,你莫出去,你若出去,村裡人瞧見全指點你這了!”孫老太氣呼呼道,也不準孫氏追去。
錦曦看着眼前衆人的模樣,又看着地上亂糟糟的荊條,碗片還有大片的水和洗腳盆,嘴角翹起來,顧不上後背的燙痛,低聲笑了起來。
“這丫頭,沒心沒肺的,桃枝,趕緊帶她去內院換身衣裳抹點藥油!”孫老太無奈的搖頭笑着吩咐道,桃枝總算從驚嚇中找着了北,趕緊拉着錦曦去了後院。
這邊,孫氏還是不放心,讓蔡金山和董媽趕緊去追,千萬莫讓暴怒下的樑愈忠當真做了那樣的事情。吩咐完了,這才扶着孫老太回了內院。
很快,董媽就匆匆跑回了內院,桃枝已經幫錦曦換過了衣裳,孫氏也將孫老太勸慰得平靜了下來。
“老爺這回是當真氣得不像樣,若不是慶陽和慶陽爹兩人死勁攔着,老太爺當真就要被撂棉花地溝裡了!”董媽惶急道。
“啊?他呀!”孫氏臉上都能擰出苦水來。
“那我爺後來咋樣了?”錦曦對這個倒是饒有興趣。
“老爺把他丟在官道上,就轉身回了家,吩咐慶陽把大院子們關嚴實了,老太爺再來,死活不能開門!”董媽一五一十道。
……
村西頭的老楊家,送走了李大夫,內院的廂房外面,五六個丫鬟婆子跪了兩排,一個個臉上,身上,全部掛了彩,染了血的鞭痕一條條,衣裳破了一縷縷。丫鬟婆子們壓低的啜泣聲,紛亂嘈雜。
廂房裡面,樑錦蘭穿着一身雪白的褻衣,目光發直的靠在紅色的雕花大牀上。沐浴後的秀髮溼漉漉的鬆開來垂在後腰,面若清水的瓜子臉上一片慘白,雙目晦暗的盯着帳子外面垂下的流蘇,銀牙咬得咯吱作響。
從池塘邊沾了一臉的牛糞回到老楊家後,樑錦蘭拒絕了楊氏和老楊頭的勸慰,也拒絕了李大夫的問診,只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浸在一隻大大的撒滿花瓣的浴桶裡面。
且這一浸泡,就是兩個多時辰,其中換了五六回水,花瓣,精油,藥草,只要是能去污生香的東西,樑錦蘭都不遺餘力的往水裡添。
一臉蠟黃,神情枯萎,眼窩深陷的楊氏,側坐在牀邊,目光在樑錦蘭身上來來回回的端詳着,眼底難掩疼惜和憤慨。
尤其是看到樑錦蘭露在外面的脖頸處,那大片搓揉得脫了皮的紅色,楊氏疏淡的眉頭緊緊擰成一團。
“不就是一坨牛糞嘛,哪裡至於把身上搓成這樣?都脫了幾層皮!”楊氏心疼的責怨道。
“身上的牛糞味早就驅除了,但是,我心裡的牛糞,卻是怎麼也洗不掉!樑錦曦,我跟你誓不兩立!”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