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難爲你這般維護老奴,不惜跟二老爺結恨……”董媽看着錦曦,囁嚅道,眼眶有點發紅。
錦曦微愣,隨即恍然董媽所指,道:“董媽別說見外的話,你們一家對我們忠心耿耿,我們自當待你們如家人,維護是應當的!”
董媽感激的點點頭,看了眼身後的夾巷,頗爲擔憂道:“只怕二老爺今日記恨上大小姐你了……”
錦曦淡淡一笑,不以爲然道:“他何時又說過我的好?記恨便記恨吧,我只做自己認爲該做的,不怕被人記恨。走吧,咱順手去把這雞給處置乾淨了,省得節外生枝。”
董媽點點頭,兩人在前面青石巷子口拐了個彎,朝着村子後面的柳樹林子那去了。
老樑家這邊,樑愈林拽着忿忿不平的楊氏退回到他們二房的竈房裡,昏暗的竈房裡,小鍋裡面的水,在歡快的翻騰着。
楊氏進門便一屁股坐到竈門口,不停的咒罵着錦曦和董媽,後又改罵樑愈林窩囊無能,到嘴的肥雞都給飛了,害她白忙活了好一陣,拔雞毛拔得指甲都快斷了。
“蘭兒娘,你打住抱怨,等我給你那樣東西來!”樑愈林咧嘴故作神秘一笑,道。
楊氏訝異,看着樑愈林屁顛着跑到一側的碗筷櫥櫃裡,撅着屁股從最下面的那一層,拿出兩隻吃飯的碗來。
楊氏一骨碌從竈門口起身,奪過兩隻碗口一瞧,不禁破涕爲笑。
“蘭兒爹,有你的啊,還留着後招!”楊氏高興道,一隻碗裡裝着一碗粘稠的雞血,另一隻碗裡,則是裝着大半碗雞蛋,是從雞內臟裡面掏出來的那種沒殼的蛋,大的有鴿子蛋那般大,小的如顫抖花生大,連在一塊如一串馬奶提子,金晃晃的,煞是誘人。
“這雞毛是你拔得的沒錯,可這雞卻是我給抹的脖子,我的個乖乖,那麼肥壯一隻大母雞,肚子裡全是蛋,這要是不發瘟,咱留着養。柏小子每日都能喝上蛋花呢!可惜呀……”樑愈林砸吧着嘴角頗爲惋惜道。
“那是!”楊氏很認同,高聲吩咐樑愈林道:“趕緊的去竈口幫我添把柴禾,晌午飯咱用辣子爆炒雞血旺,你那不打了酒嘛,我也喝兩盅。那串蛋就給柏小子紅燒了吃。那小子如今長個頭,吃啥都不夠哪!”
樑愈林朝楊氏比劃了個手勢,‘噓!’了一聲,雙目瞪起,壓低嗓音叮囑楊氏:“你個大嗓門婆娘,嚷嚷個啥呀。回頭娘和梅兒聽到了,那可不得了!”
楊氏立馬捂住嘴,不再聲張。樑愈林拍了下楊氏的屁股。嘿嘿一笑,屁顛着坐到了竈門口開始添柴,楊氏也不耽誤,往雞血裡灑了幾粒鹽,在等待雞血凝結凍塊的過程中。舀走小鍋裡的水,開始剁辣椒。切姜蒜。
昏暗的竈房裡,兩口子躡手躡腳的伺弄飯菜,鍋碗瓢盆輕拿輕放。
屋外,春光明媚,陽光燦爛,萬里無雲,鳥兒在樹梢上歌唱,燕子在築巢。遠處的水田或旱地裡,村人們忙忙碌碌,爲了一年的生計在耕種,牛兒在田埂上吃草,不時甩甩尾巴,昂頭髮出幾聲悠長的哞叫……
……
錦曦陪着董媽去了一趟村子後面的柳樹林子,親手把那隻瘟雞給扔進了林子背面的小山崖下面。錦曦聽聞孫氏在林子西側背陰的山腳下,開荒了一塊地,是打算過段時日用來點花生和綠豆用的。
錦曦一直沒有機會到這邊來,今日恰巧過來扔雞,便讓董媽帶着過去參觀下她孃的勞動成果。
董媽也很想去那邊瞧瞧,那塊開荒地也有她的一番心血在裡面,於是便欣然在前面帶道,兩人橫穿過柳樹林子,往西面的山間拐去,走了大概半碗茶的功夫,便來到西面山腳下的坡地處。因爲這裡比較背陰,光線較柳樹林子那邊要黯淡許多,山間的樹梢上,隱隱瀰漫着一縷縷淡淡的,如白色薄煙般的霧氣,揮散不去。
不過,山間的樹木長勢倒也不錯,鬱鬱蔥蔥的,路邊草地裡,長着不少喜陰喜潮的植物。
這地方這般偏僻,我娘把地開荒在這,過來這邊耕種,是不是太冷清了些?錦曦暗暗心道,往前繼續走去,四目掃過,發現路邊開荒的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竟然有不下七八塊,想來,來這邊開荒的村民,也有那麼好幾家,錦曦擔憂的心稍稍平復些。
董媽指着前方坡地上一塊整修過的,約莫七八分面積的土地,對錦曦激動道:“大小姐,正是前面那塊,簸籮形的就是咱家的地。上邊那塊梭子形的,是春柱家的,右手邊那塊小一些的,是大牛家的!”
錦曦點點頭,聽到春柱和大牛家的,都來這裡開荒,就更放心了。她稍稍把身上的天水青裙角往上提了提,踏進了那塊開荒地,在地裡踩了幾步,腳下鬆軟,她又蹲下身捻了些沙質土壤在手裡端詳。
嗯,這樣土質的坡地,用來種花生綠豆,或是紅薯,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兩人站在地埂上說了一會兒話,轉身往山腳下走,錦曦走前面,董媽跟在後面,不一會兒便又轉回到柳樹林子這邊,前面有一條岔路,一條是通往林子外面的金雞山村,還有一條是往土窯那方向去的小徑。
因爲那條小徑是通往土窯,土窯在村民們的眼裡,是一塊不詳之地,通常都不往那邊去,即便是來林子裡攏松毛,砍伐樹木的村民,也都儘量避開那塊。
於是,經年累月下來,那條小徑就被荊棘覆蓋,人跡罕至。
錦曦在前面小心翼翼的走着,董媽在後面跟着,兩人邊走邊隨意的聊話,董媽正跟錦曦這傳授花生綠豆的點種技巧,錦曦認真的聽着,不時點頭詢問兩句,董媽愈發滿足,恨不得將自己知曉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股腦兒的傳授出來。
這上面一專心,腳下就分了心,路過那岔口的時候,身後的董媽突然‘哎喲!’一聲尖叫,噗通一聲跌坐在地。
“董媽,你還好麼?”錦曦急問,轉身朝董媽折了回去。
“不礙事,就是腳下滑了下!”董媽漲紅着臉道。
錦曦攙扶起董媽,一瞥頭,目光掃到一旁草叢中的荊棘上勾住的一塊布帛,不由愣了下。鬆開董媽的手,往前走去幾步,彎身將那塊布帛取下來,掃了眼上面殘缺的半朵杜鵑花,眼裡閃過一絲狐疑。
又端詳了一番跟近的草和荊棘的倒勢,那條通往林子深處柳樹林的小徑,似乎有新近被人踩過的跡象。
“大小姐,你在打量啥呢?”董媽拍去褲腿上的髒污,扭頭瞧見錦曦正望着柳樹林子的深處出神,詫異問道。
錦曦收回視線,道了聲:“沒事,咱回去吧!”轉身的時候,隨手將那塊布帛塞進了袖子底下,一路上腦子裡都在翻來覆去的琢磨着一件事,兩人一路無話的回了村子裡。
回到家中,簡氏已經在竈房準備晌午飯,孫老太和孫氏抱着換了春衣的老三老四在內院裡曬日頭,錦柔和文芸文安他們在一旁跳繩子耍。
錦曦跟孫氏那交待了一聲,轉身去了前面的照壁處尋桃枝。
日頭已經升到了頭當頂,桃枝正在那晾曬老三剛剛換下的一條褲子,錦曦走過去,把桃枝拉到竹子後面的小花壇邊,從袖子底掏出那塊撕裂的布帛遞給桃枝。
“表姨,我瞧着這上面的半朵杜鵑花,像是你的針線活,你瞧瞧到底是不是?”錦曦在花壇邊坐下來,道。
桃枝接過那一小塊布帛,只掃了一眼,便點頭道:“這半朵杜鵑花是我繡的,曦兒,你從哪裡弄來這半朵,還是撕裂了的?”
“表姨,你可看仔細了,確實是出自你手?”錦曦再問。
桃枝見錦曦這樣,有點詫異,不敢馬虎,重新放在眼前,正反兩面細細的端詳了一遍,很肯定的點頭道:“沒錯,這確實是我繡的,上面的綵線和打結的線頭,都是我一貫用的,跟你娘,還有你玉霞姨的套路有點不一樣!”
錦曦點點頭,又問:“表姨,那你看這布帛還有上面的半朵杜鵑花,可能記起新近給誰繡過麼?”
樑愈忠的鞋襪衣裳,都是孫氏一手操持。而孫老太,錦曦錦柔姐妹,以及老三老四的衣物用品上的針線活計,如今都是桃枝在操持。
孫老太上了年紀,不管是抹額還是帕子上的花樣,桃枝都是選用松鶴,青松,福壽之類的圖案來點綴,暗喻健康長壽。
錦柔喜歡芙蓉,錦曦偏愛翠竹,老三老四的衣帽鞋襪,都是選用可愛的小動物圖案。
而給樑禮勝納鞋,是不用圖案的。男人家下地幹活,耐髒耐磨纔好。
如此一番推測下來,錦曦心中不禁浮出一人的模樣!
不會真是她吧?錦曦心裡一驚!
桃枝挨着錦曦身側坐了下來,歪着頭認真回想了一番,突然道:“我記起來了,是你梅兒姑姑,沒錯,就是她,這杜鵑花就是她前幾日央求着我給她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