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種下大豆,估計要在秋末的時候才能收穫。那個時候,毛豆自然是稀罕的東西。鹽水毛豆,可是遼東府這裡很受歡迎的一道下酒菜,它還是小孩子們很喜歡的零食。
比如說現在這個時候,大豆豆莢已經飽滿了,就正是賣毛豆的好時候。只要稍微算一算,就知道賣毛豆的收益要比以後賣大豆的收益要高,但是捨得摘了青豆莢去賣的莊戶人家並不多,更別說自家摘來吃了。
這並不是因爲莊戶人家不會算賬,而是他們腦子裡某種根深蒂固的思維,在限制着他們的行動。種莊稼就是爲了收糧食吃飽飯的。在莊稼沒完全成熟的時候就採摘的行爲,在他們看來就是糟蹋莊稼。
莊稼人的信念裡,再也沒有什麼比糟蹋莊稼更不可原諒的了。
說白了,就是莊戶人家都沒有這個商業的頭腦和意識。在他們的頭腦裡,莊稼是直接關係着溫飽,也就是性命、生存的。
比如說,一兩棵高粱到秋收的時候,最多能打出來的高粱不會超過一斤。這一斤高粱價值,不會超過十文錢。但是若是哪家的地頭被人糟蹋了一兩棵高粱,那就是天大的事。莊戶人家,不怕手裡沒活錢,他們害怕手裡沒糧食。
連蔓兒家現在的條件,若說是要吃毛豆、或者吃煮的嫩花生,那應該是完全沒問題吧。但是事實卻是,不行。連守信會讓連蔓兒拿錢去集上買。他不心疼錢,但是地裡的莊稼卻不能動。
周氏那麼看重連蘭兒,自然對金鎖和銀鎖也是另眼相看,幾乎是有求必應。但是沒分家的時候。金鎖和銀鎖跟着連蘭兒來三十里營子看連老爺子和周氏。他們提出想要吃烀毛豆和花生,周氏就不敢答應。因爲周氏知道,連老爺子那一關過不去。
與吝嗇無關。也不是一根筋。這就是莊戶人家約定俗成的,沒人會去違反。似乎是在沒收成之前,動了地裡的莊稼,就會泄了地氣,觸怒神明,從而影響當年的收成,甚至從那以後。就要被這塊田地摒棄,再休想獲得豐收了。
而連蔓兒的理解,這是莊戶人家對土地、對一年的勞動的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並將其上升到農耕社會的一種道德規範。
連蔓兒對此也給予了尊重。開春的時候,她和五郎、連枝兒、小七幾個在莊園上果樹之間的空地上。種了一些花生和大豆,並說好了,這就是種來留着他們幾個打牙祭的。連守信和張氏不僅沒有反對,反而覺得幾個孩子懂事。兩口子還任勞任怨地去幫過工。
這第二茬種出來的大豆,到時候可以賣毛豆,連蔓兒和連守信商量了半天,連守信才同意了。
這邊幾畝地的白菜和大豆都種完了,場院上的麥子也曬乾了,又要打場了。
將麥子脫粒。可以採用兩種方式。一種和穀子的脫粒方式相同,就是將曬乾的麥穗鋪在壓的實實的地面上,然後用石碾子一圈圈地壓。家裡有一頭黃牛和兩頭騾子拉石碾子,這個工序進行的可比從前人工拉石碾子快多了。
而另一種,則是採用人工摔打的方式,與處理高粱穗的方式相同。經過摔打。還有部分麥子留在麥穗上,這還要用手按在鐵鍬上刮一刮,也就乾淨了。當然,之後還是要過石碾子。
兩種方式相輔相成。
經過石碾子一遍遍的壓,那麥粒就從皮子裡面脫了出來。而要將麥粒和這些皮子徹底地分離開來,還要進行一道工序,也就是揚場。
經過了揚場,還要再用簸箕顛,將剩餘的麥皮顛出去,同時還要將其他一些雜物,比如小石子、小土塊等等,都挑出去,只剩下乾淨的脫了皮的麥粒,這才能夠裝載袋子裡,存入穀倉。
連蔓兒家收了第一袋麥子,稱了重量,就送去了磨坊磨面。一家人迫不及待地要品嚐自家地裡出產的“細糧”。
很快,面就磨回來了。去磨面的時候,連蔓兒就囑咐過,只要粗磨就可以,所以打開袋子,看見裡面略嫌粗糙,帶着糠皮顏色的麥子面,連蔓兒並沒有吃驚,相反,她很高興。而一打開袋子,就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麥子香,則更讓她滿意。
連守信、張氏、五郎、連枝兒和小七也圍過來看重生平凡的幸福。自家磨的麥子面,沒有糧店裡買來的白麪那麼白,那麼細,然後這種麥子香,卻是那些經過了精磨、並且長途運輸的白麪所沒有的。
“看着還不錯。”連守信就道。
面磨回來了,自然是要吃。
“娘,晚上就用這個面,咱蒸饅頭吃吧。”連蔓兒就提議道。
“行。”張氏痛快地點頭,就舀了一盆的麥子面,開始和麪。
“這面勁兒挺大。”和着面,張氏說道。
連蔓兒就洗了手,試了試,也跟着點了點頭。春小麥磨的面要比冬小麥磨的面粘性大,這是品種的差異。不過那麥子香,卻並不遜色,起碼連蔓兒是這麼認爲的。
晚飯,端上桌的就是一大簾屜的麥子面蒸饅頭。預料之中,這饅頭的顏色有點發黑,看樣子也沒有白麪饅頭那麼精緻,不過麥香依舊。
聞着香,吃起來又怎麼樣那。
連蔓兒就拿了一個饅頭,掰開來。這麥子面的饅頭,發酵出來的沒有白麪那麼細膩,咬一口吃下去,口感比白麪略嫌粗糙,韌勁也大了些,沒那麼喧騰,就如同張氏說的“挺有勁兒”。
但是這個味道,已經足夠……
“好吃。”連守信、五郎、連枝兒、小七和連蔓兒先後評價道。
張氏也拿了個饅頭吃了兩口,臉上立刻就綻開了笑容。
“是好吃。要我說,還比那白麪好吃。”張氏笑道。
一家人吃完了晚飯,都一直認爲,這個麥子面好。
之後幾天,張氏帶着連枝兒和連蔓兒又拿這新麥子麪包了餃子,擀了麪條,蒸了花捲、包子等。
“除了黑點,沒那麼細,別的一點都不比咱買的白麪差。”張氏道。
確實,這麥子面和麪,可以擀出來很薄的餃子皮,也能擀麪條,和白麪一樣勁道不會斷。
經過了一家人的試吃,連蔓兒更加肯定,這個麥子面,只要賣的比白麪便宜,肯定很多人願意買。
而這個時候,所有的麥子都已經打完了場,過秤後,收進了糧倉。
十畝地的春小麥,一共打出了三千四百五十斤的麥子。
連蔓兒家種麥子,用的是上等的好地,糞肥充足,照料也精細周到。即便別的人家沒有這些條件,收成略差,那麼也是完全可以推廣種植的。
因爲磨了新麥子面,連蔓兒家往外送了一些,蒸的饅頭又往廟裡送了一次,包餃子那次,則是給吳玉昌家送了些。
不過是莊戶人家之間普通的來往,還沒等連蔓兒再有什麼動作,就有人家上門,向連守信詢問麥子的種、收,並提出來要向連守信買麥種。原來,連蔓兒家種了麥子的時候,就受到了很多的關注。現在大家看到她家的麥子豐收,而且磨的麥子面做的吃食也好吃,就也興起了要種麥子的念頭。
種了麥子,就是不到市場上賣,也可以留着自家吃,改善了生活。就算是田地不多,過的並不富裕的人家,也可以種麥子,只要多花些精力侍弄,到時候收穫了,賣到市場上去,再買價格比較低的高粱、糜子等,也能比以前吃的更飽。
“麥種我看咱能賣,就是這個價格,咱咋定?”連守信和妻兒們商量。
遼東府還沒有種麥子,要買麥種,就得像她們當初那樣,去外府,比如說河間府來購買。這顯然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大傢伙自然更願意到連蔓兒家來買。
“咱在河間府買麥種,每斤是花了二十六文錢。”連蔓兒想了想,就道,“那咱賣麥種,就定三十文錢一斤吧。”
算上去外府購買的來回車錢,這個價格算是優惠的,當然這還沒算上人工。
將麥種定在三十文錢一斤,連守信就忙着帶長工篩選麥種,畢竟並不是收進來的麥子都能做種的。
這天晚飯,一家人又吃了一頓麥子面倭瓜餡的餃子。自家種了麥子,這麥子面就和高粱米麪一樣可以隨便吃,而倭瓜更是自家菜園子裡的出產,也不用肉,只要多放一點油,好好地調味,就能吃上一頓麪皮香噴噴、餡料水靈靈的餃子。
吃過飯,連蔓兒就拿出賬冊來,這些天賣出了不少的麥種,又賺了一筆錢。
“賣給人家種子,當然都挑最好的,咱自家也得多留點兒……”連守信說道。
大傢伙都打算着明年要種春小麥了,而連蔓兒卻已經開始想另外的事了。
“……咱也得買麥種。”連蔓兒開口道。
一家人都是一愣。
“不是春小麥,是冬小麥。”連蔓兒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