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讓人給了來送請帖的沈家管事厚厚的賞封,並留那管事吃茶說話。因而知道,這次酒宴不像昨天的晚宴那麼聲勢浩大,不過也不是純粹的家宴。這次的酒席,除了沈家現在在府城的人,另外還請了府城的諸位大員和家眷。
沈家這次不僅安排了酒宴,還安排了戲曲和雜耍。
“……說是府城裡有名的幾個班子都請到了。”小慶向連蔓兒稟報道。
如今這個年代,娛樂實在缺乏,因而有戲聽有雜耍可看,對於莊戶人家來說,就相當於過年一樣。連蔓兒家如今雖富裕,但因爲總是事忙,也極少看戲和雜耍。
“你們好生伺候,還怕以後沒這些熱鬧看。”連蔓兒看出幾個丫頭雀躍的心思,就笑道。
一家人就忙收拾起來,連守信和張氏自然要穿補服過去,五郎、小七、連枝兒和連蔓兒也都仔細地打扮了一番。
連枝兒穿的是藕荷色的妝花褙子,同色皮裙,外面披一件胭脂紅色的大氅,連蔓兒就選了一件橘紅色的妝花褙子,也是同色皮裙,外面披了一件水紅色的大氅。姐妹倆首飾盡有,不過她們都不喜歡繁複的裝扮,因此都支略插戴了幾件,連蔓兒之戴了兩支珠花,插了沈謹送她的那根簪子。
其餘周身的裝飾,除了府城中極流行的金項圈、壓裙玉佩之外,連蔓兒還將平常戴的金鐲子摘下來,換了一對平時極少戴的碧玉鐲子。
碧玉鐲子極怕磕碰,這就更要求戴着它們的人舉止舒緩、溫柔。
平日風風火火的慣了,今天這個場合少不得要入地隨俗,戴着這鐲子,正好時刻提醒自己小心,連蔓兒心裡是這麼想的。
至於五郎和小七,穿的都是團花錦袍,一家人站到一起。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人靠衣裝,再加上都是好皮相,這麼出去別人看着賞心悅目,就是他們自己,也滿心的歡喜。
到了時辰,一家人分乘兩輛馬車,另有隨從步行,幾個媳婦丫頭另坐了一輛車。就往沈家來。
進了沈府,就有知客的管事和管家娘子迎接過來。張氏、連枝兒和連蔓兒母女三個與連守信、五郎和小七分開,由管事娘子在前頭領路,進了沈家西花園的暖閣。女眷的席面。就擺在暖閣內。暖閣前面早已經搭好了戲臺,就準備宴席一開始,裝扮好的各色優伶就要粉墨登場。
進了暖閣,先是在一邊吃茶,等時辰到了,賓客來齊,這才入席。孃兒三個自然是坐在一起,同席的還有沈家的三奶奶帶着兩個女兒、遼東府兩位同知、通判的夫人帶着家裡幾位年紀不等的小姑娘。
張氏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心裡少不得有些緊張。好在入席後。外面的戲臺也熱鬧了起來,又有連蔓兒在旁邊周旋,席面上氣氛極爲融洽。
沈家的三奶奶四十出頭,身材略有些發福,性情也極溫和,未語先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誰的囑託,在席間對連蔓兒孃兒三個極爲照應。
連枝兒依舊溫柔靦腆。雖然話不多,但她這個樣子,卻是最讓人挑不出錯處的。連蔓兒也不肯大說大笑,但是三言兩語之間,就和同席的兩個比較活潑的小姑娘相熟起來。
能夠被邀請來的太太奶奶們,自然都是消息靈通的。連蔓兒家雖然官階不高,但有御賜的牌樓,五郎和小七又都得沈六的看重。五郎更是進京受到了皇帝的召見,因此,相互說話都着實的客氣。
等到暖閣外的戲已經唱完了幾折,宴席上的菜品換了幾道之後,一桌子的人也慢慢熟識起來,就有人試探向張氏詢問起來。女人之間的話題。也不外是那些,一家人來之前都有了準備。
“這是大姑娘,着實溫柔可人,可有了人家?”
“我大姑娘十七了,已經許了人家,過些天就要出門子了。”張氏笑着答道。
衆人都道恭喜,就又問連蔓兒。
“這是我老閨女,今年才十三,並沒許人家。等她姐姐的事情辦完了,還得操辦她哥哥的,她年紀還小,等她哥哥、姐姐的事都辦利落了,才能輪到她。”張氏就道。
“這可可惜了,我看小姑娘這人品難得,正有一戶好人家要說給她,這麼一來,可不是還要等上兩年?”
“豈止是你,我們這也要說那。”別的席面上,就有人笑道。
連蔓兒只得垂頭,心裡暗暗好笑。這些人,也未必就真是要給她說媒,不過這樣說,大家高興罷了。
“人家孩子年紀小,別讓你們如狼似虎地給嚇着了。”三奶奶顯然和這些人都極熟,因此笑道,又對張氏道,“說到小姑娘的哥哥,令郎可說了親事?”
“也沒有。”張氏就道,“他今年才十五。年紀小也罷了,如今讀書,才考中一個秀才,要跟着他先生再苦讀兩年,等考過了秋試,看他先生的意思,纔敢說這事,這樣,也不至於辱沒了人家姑娘。”
“是這個道理。”三奶奶笑着點頭,席上的人也紛紛附和。
說完了自家,張氏就也笑着問旁邊的同知夫人,女兒多大了,可許過了人家沒有。這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開了。
一席人說的熱鬧,孃兒三個偷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是嘴角含笑。
剛纔那些回答,都是來之前就準備好的,也是一家人共同商量的結果,並非是託詞,而是實實在在的話。趁着今天這個場合說出來,也可以省去不少事。
小七自不必說,年紀太小。而五郎和連蔓兒,也沒有這麼早就定親的打算。當然,還有關鍵的一件事,就是他們對府城畢竟還陌生,現在有人說親,貿貿然的拒絕自然不好,但是隻因爲門戶相當的就定下來,卻不知道對方的根底,這是他們誰都無法接受的。
連守信和張氏因爲連枝兒的事情,心裡還是想着,能有相熟的人家,知根知底,兩家相好,孩子們性情合得來,這樣再水到渠成的定親、成親。既能結兩姓之好,孩子們以後過日子也舒心。
連蔓兒也覺得這樣很不錯。
等到宴席散了,張氏、連枝兒和連蔓兒從花園暖閣出來,就有一個管事的娘子和小七的小廝小核桃一起過來,說是請她們去鳳凰樓。
“老爺、大爺和二爺都在,楚先生也在,請太太和兩位姑娘過去有話說。”小核桃行禮說道。
“是該過去給楚先生行個禮。”張氏就道。
連蔓兒就也點了點頭,大家一起往鳳凰樓來。
鳳凰樓二樓,依舊是上次給魯先生送行的那個房間,一張茶桌旁邊,圍坐着楚先生、連守信、小七和沈謙。
小七見張氏她們進來了,就忙起身跑過來,沈謙也跟着過來,然後五郎從書架後面轉了過來。
大家一番寒暄,小七就領着張氏孃兒三個上前去先見了楚先生,孃兒三個齊齊給楚先生行了福禮,感激楚先生教導小七的恩情。
之後,連守信就和楚先生去了旁邊的房間說話,沈謙拉着小七湊到了連蔓兒跟前。
“蔓兒……”沈謙剛剛開口,就聽見書架後一聲咳嗽。
連蔓兒嚇了一跳,就朝五郎看了過去。
“九爺,大太太叫你過去。”就有丫頭從外頭掀門簾子走進來,向沈謙福了一福,說道。
“你去跟太太說,我一會過去。”沈謙朝那小丫頭擺了擺手,說道。
“九爺,大太太叫九爺立刻就去。”那小丫頭沒敢退下,而是又催了一句。
“小九,太太叫你,你還不快些去。”沈六的聲音從書案後面傳了過來。
原來那咳嗽的人果然是沈六,連蔓兒並不知道沈六也在,忙衝五郎眨了眨眼睛,手指偷偷地往書架後面指了指。
五郎點了點頭,確認沈六就在書架後頭坐着。
沈謙有些不情願,卻不敢不聽沈六的話,磨磨蹭蹭地,還是走了。
連蔓兒正想着,應該給沈六請個安,就聽見裡面沈六再次開口說話。
“蔓兒,你來。”
連蔓兒答應了一聲,卻並沒往裡走,而是給張氏和連枝兒使了個眼色。張氏和連枝兒就都朝書架內福了一福,口稱給六爺請安。
“免禮,”沈六的聲音道,“難得來一回,五郎,你領着你娘和你姐姐四處看看吧。”
鳳凰樓是府城最具盛名的地方,可惜能來此一遊的人並不多。張氏和連枝兒是第一次來,能四處看看自然是好。連蔓兒就衝五郎眨了眨眼,然後拉着小七轉過書架。
這屋內極暖,沈六坐在一張桌案後面,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半新的寬袍,沒束腰帶,也沒有帶帽,一頭濃密烏黑的頭髮只用一根玉簪子挽在頭頂。
“六爺,一向安好。”連蔓兒走到桌案前,再次屈膝朝沈六福了一福。
“坐吧。”沈六看了一眼連蔓兒,又看了一眼跟進來的小七,嘴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就招手讓連蔓兒在桌案前坐下。
連蔓兒道了謝,拉着小七坐了下來。
“送你件東西。”沈六側轉身,從旁邊取出一隻雕漆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