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看你的孝心算是沒白費,咱爺感動的都哭了。”連蔓兒見連老爺子落淚,心中又是無奈又是憤慨。不過,這兩種情緒她都壓在心裡,面上一點也不顯。
連老爺子聽連蔓兒這麼說,又是一口氣噎在嗓子眼,乾咳了兩聲,纔算勉強嚥下。
事到如今,原先的算計都落了空,要想留住連守仁和連守義,他只能把這張老臉豁出去了。
“孽啊,都是孽。”連老爺子又看了一眼跪在那不起來的連守仁和連守義,心裡暗道。
“五郎啊,”連老爺子一開口,就有些破音,很是緩了一會,才儘量讓聲音正常了些。“我剛纔又好好想了想,先前我說的那些話,糊塗啊。古氏她是罪有應得,咱家厚道,念在她家裡沒啥人了,一直沒休她。照理,早就該休了她。”
“你大伯這個人,他、他是做了許多糊塗的事。不過,咱自家人,說實話,他這個人真沒啥心眼。耳朵根子軟啊,哪說哪隨。就是這個填房的媳婦娶糟了,要是繼祖他親孃還在,咋地也不能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我不是給他圓着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別的,就看着我這一張老臉吧。我還能有幾年的活頭啊。”說到這,連老爺子的聲音就有些哽咽起來,“好歹的,就讓他們倆在我跟前。光身出戶,上北邊去,都不等到地方。他們倆的命就得沒了。”
“五郎,你們姐弟們還小。老四、老四媳婦,你們都是做了爹孃的人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連老爺子見迂迴的不行。終於拋開面皮,說出了要讓連守仁和連守義留下來。
“爺啊,這個事不是我們自己定的。也不是我們說了算。況且,爺,你老說,這要原諒他們,總得有個由頭吧。要不,擱哪也說不過去啊。”五郎就爲難地道。
“五郎,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從小看大。我早知道你不一般。這個事,還得你多費心。我老頭子,記得你的好。以後,就算我入了土,我在下面我也保佑你。孩子。你量大福大……”
“爺,不是我自己個說,我們可是仁至義盡的。你老這個要求,你老不管我們,咋地也得想想外頭的人。總得,有個說法吧。”連蔓兒突然開口道。
“……對外頭,就說是我,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壓着你們。我老了。活不了幾年了。我這輩子……哎,他別人愛說啥就說啥去吧。”連老爺子看了連蔓兒一眼,說道。
“爹啊……”連守仁和連守義齊齊地哭嚎起來。
“孽障,都閉嘴。”連老爺子沒好氣,“我還沒死那,嚎啥喪。我上輩子啊。是欠了你們的。”
“老四、五郎、蔓兒,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知道,你們吃了虧……”連老爺子罵完了連守仁和連守義,復又追問道。
一家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沒有說話。
連老爺子也沉默起來,他也知道,他的要求過分,尤其是在連蔓兒一家已經做出了無數次的讓步之後。
等連蔓兒一家半晌都沒再說話之後,連老爺子的心忽悠了一下子。他突然明白了過來,說要給村裡人一個交代,這個說法冠冕堂皇。但是,實際上,一直以來的苦主都是連蔓兒一家,尤其是連蔓兒。
村裡的人來他家議事,可不就是五郎出面請來的。而那時候做出來的決定,其實根本就是五郎的意思。
五郎和連蔓兒說話,可不同於連守信和張氏。
連守信和張氏,都是實誠的人,說啥就是啥,都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是五郎和連蔓兒的話,是不能按着字面的意思來聽的。
他怎麼忽略了這個。
原本他提的要求,連蔓兒已經明確拒絕了,可除去了一趟帶回來五郎之後,五郎卻一點不打折扣地將那要求應承了下來。連蔓兒根本就沒有反對。
他先提出來的要求是虛晃一槍,那現在五郎和連蔓兒這樣,是什麼意思?
需要他給出交代的並不是村裡人,而是五郎和連蔓兒,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連蔓兒。
連守信這一家,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他是知道的。雖然他不想承認,但是連蔓兒的主意最多,說話也最算數,這是事實。而就在剛纔,一直都是五郎在和他對答,連蔓兒一直沒有說話,卻偏偏是最後,說出了要給個交代的話。
而在連蔓兒說完了這句話之後,連守信、五郎這一家人就再沒說過別的話。
在心裡轉了幾個個,連老爺子終於想明白了,想要留下連守仁和連守義,他對外豁出臉皮還遠遠不夠,他要給連蔓兒一個交代。
要交代什麼,也是無需說的了。
就在這個時候,韓忠媳婦帶着連朵兒回來了。韓忠媳婦將連朵兒帶進上房,當着連老爺子和衆人的面,將連朵兒身上的繩子給解開了,然後就退了出去。
“蔓兒啊……”連老爺子看着連蔓兒開口道。
連蔓兒似乎並沒有聽見連老爺子的話,只是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想通了不能像對待連守信和張氏那樣對待五郎、連蔓兒這幾個孩子之後,對於連老爺子這樣一個飽經世故的人,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就都豁然開朗了。
只要能保住兩個兒子的命,將他們留在身邊,別的事情,都是小事。連老爺子閉了閉眼,已經有了決斷。
“繼祖媳婦,把你小姑子帶西屋去。”連老爺子將蔣氏從外屋招呼進來,吩咐道,“看着她,別讓她再給老連家丟臉,也別在這個時候添亂。等眼前的事過去了,這丫頭……”
“哎。”蔣氏的眼睛飛快地在屋內掃了一圈,就垂下眼皮,輕輕的答應了一聲,拉着連朵兒出去了。
“朵兒這丫頭,不像咱老連家的人,隨她娘。等這件事情過、不,略微消停點,就給她找個地方。遠遠的,以後老連家再沒這一口人。”等蔣氏帶着連朵兒走了,連老爺子就說道。
“花兒那丫頭,哎,說起來,咱家倒黴,這禍根子,就是從她那起的。是我糊塗啊,當時咋就沒看出來。冤孽、都是冤孽。……嫁出門的女,潑出盆的水。她也不是老連的人了,不然咋罰她都不爲過。”
見連蔓兒一家還沒有表態,不過連蔓兒似乎微微點了點頭,連老爺子覺得走對了路子,又接着說了下去。
“古氏的喪事,照說,咱就不管她,別人也說不出啥來。不過,咱們是厚道的人家。就近埋了吧,離咱家的祖墳遠一點。……也沒啥可操辦的。”
“英子殺的,愛咋地咋地吧,咱老連家是不能再要這個人了。你們也不用爲她費心,一會,就給她寫文書。”最後,連老爺子又說道。
“爺,你老想的還挺全的。”連蔓兒終於開口說道。
“老了,腦子不中用了。再有啥沒想到的事,五郎、蔓兒,你們給我提個醒。以後啊,我也不管事了,就把他們看住了,別的事,我啥也不管了。……你們都是好孩子,有人沒人,我都這樣說。”
連蔓兒暗暗地一笑,連老爺子這是再做出承諾。
不過,也好,能夠讓連老爺子說出這些話,做到這一步,今天的事,就算完滿的解決。
就在剛纔,在院門口的時候,連蔓兒已經周密地考慮過了。連老爺子完全好了,家裡又出了這樣的事,趁此機會,將連守仁和連守義趕出三十里營子,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這是理論上來講,實際上,卻是做不到的。
因爲有連老爺子。
經過了這些天,連蔓兒算是看透了,連老爺子絕不會放棄連守仁和連守義的。如果頂真上了,一定要趕走連守仁和連守義,連老爺子絕對會撕下臉皮。
剛纔連老爺子的所作所爲,也證明了連蔓兒這種猜測絕對是正確的。
連老爺子撕下了臉皮會怎麼做?他可以完全不講理,就倚老賣老,不讓連守仁和連守義走。又或者,你這頭趕了兩個人出門,後頭連老爺子就背了行李捲,要跟連守仁和連守義一起走。
這樣的事,連老爺子絕對做得出來。
到時候,連蔓兒她們能怎麼樣?連老爺子偏心、糊塗,這已經人所共知了。鬧哄哄一場,最後惹人恥笑。連守仁和連守義依舊會留在老宅,而連蔓兒她們也不可能得到什麼,並且還有被人講究的危險。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她們先做出寬大的姿態。
沒有了古氏,連守仁這邊翻不出什麼浪花。至於連守義他們,連蔓兒也早就想好了法子。
而之所以要誘導連老爺子提出交換條件,是因爲,連蔓兒想讓連花兒和連朵兒受到懲罰,但卻從來沒想過要將她們任何一個交給衙門。
沒辦法,除了她自己之外,誰都不知道原來的連蔓兒,已經死了。
連老爺子爲了兩個兒子,棄了連花兒和連朵兒。不過,也只是棄了。但是,這樣也就可以了。畢竟,這世界上無法掌控的事情太多。連花兒和連朵兒被棄後的結果是怎樣,誰能預料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