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正想着躲到何處,外頭的人已經踏了進來。領頭的正是她的父親林牧之,年逾四十的他依舊氣宇軒昂,身姿挺拔,渾身上下帶着一股肅殺之氣。他的身旁跟着一個年輕人和穿着官府的縣太爺,年輕人看着年紀不大,卻自有一股氣勢,縱然站在他父親的身後,也掩不住周身的貴氣。
旁人認不出他來,李善周卻只一眼就怔住了。幾乎是同時,玉珺和李善週二人都說了同一句話:“咱們走吧!”
縣太爺入了門吼道:“王大夫何在!將軍有話要問你!”
他話音剛落,有民衆認出他來,一時間,等了他一夜的西平巷的民衆炸開了鍋,你一言我一語地上前指責,林牧之聽了幾句便理出了頭緒,當下驚訝問道:“所以,昨日這裡並沒有大夫?!”
昨日踩踏之災震驚朝野,皇上連連下令要安撫民衆、及時救治,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紕漏。林牧之一個頭頂兩個大,再看身旁的年輕人,眉頭緊蹙,似有不滿。
他橫眉怒視縣太爺,縣太爺不由地抖了一抖。
縣太爺是個有眼色的人,威武將軍林牧之站在他的跟前,知根知底他已然覺得可怕,可是更讓他擔心的卻是這個不苟言笑的年輕人,看着像是林牧之的隨從,可是林牧之細微之處卻是對他的敬重。
今兒的烏紗帽怕是要交代在這兒了……縣太爺心中淚流滿面。
人羣裡走出一長者,道:“昨天這裡全是病人,官差把我們放在這裡就不管了,若不是有位好心的姑娘來醫治我們,只怕我們都得病死在這裡!”
當下,他把昨夜裡玉珺如何起死回生,又如何仁心仁術救苦救難說了一遍,順帶譴責了一下失職的縣太爺。
得知病人得到了及時的救治,林牧之的心總算落了下來,隨口問道:“那位姑娘在何處?”
“就在牆……”長者手一指,登時愣住了,方纔還在牆邊救苦救難的玉珺沒了身影,連那位風度翩翩的公子也不見了。只有一臉憨笑的三兒摸了摸腦袋,道:“玉珺姐姐說她家中有急事,需要回去一趟。既然縣太爺來了,那還請縣太爺另指派一名大夫來。”
旁人做了這樣的好事,巴不得見官領賞賜,可是這位姑娘倒好,做了好事還不留名。林牧之不知該說這位姑娘高風亮節還是不拘小節,連着那位年輕人,臉上也難得泛起一絲興趣。
年輕人巡視四周,一眼就落在桌案上的藥方上,端看字體,筆酣墨飽,筆走龍蛇,寫字的人一看就是個中高手。
他不由地訝異道:“給你們寫方子的人是……”
“你說大公子麼,他是玉姐姐的朋友。”三兒在一旁應道:“他姓李,是個很好的人,只可惜耳朵不大好。”
“他也在這幫忙?”年輕人追問了一句,林牧之上前問道:“這個字是?”
“李善周的。”年輕人回道,“他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昨夜竟在這替人寫藥方?真是奇了。”他隨手拾起那張藥方,略略擡了眼問三兒;“你說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
“玉姐姐叫玉珺。”三兒回道。
“玉珺……”年輕人輕輕念着,像是想到了什麼,輕輕一笑:“咱們大周的女大夫不多,這名字我卻聽了好幾回。她救了這麼多的人,該賞她纔是。”
玉珺、玉珺……林牧之細細念着,恍然想起來,前些時候三王爺家的寧舒郡主曾經在聖上面前提起過這個名字,言語裡全是譽美之詞。想來這個玉大夫或許就是寧舒口中的那位姑娘。
姓玉……林牧之每每看到姓這個人的,都有別樣的好感。或許他也該見見這位姑娘。他暗自笑着,問道:“不知道上哪兒能找到這位玉姑娘呢?”
“玉姐姐說,如果我娘病情有變動,讓我上城東的玉府找她。”三兒再次答道。
“城東?玉府?”林牧之略略沉吟,腦子裡的念頭一閃而過。
一旁的縣太爺因着失職早已經站戰兢兢,這會兒總算找到了戴罪立功的機會,趕忙上前道:“將軍,城東姓玉的人家只有一戶,就是太醫院的院使玉滿樓玉太醫的府邸。這位玉姑娘或許就是玉太醫前幾日才找回來的那位表小姐。聽說玉太醫極看重她,正準備着讓她入家譜呢。”
京師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官宦人家屁大點事兒,不過一兩天都傳了個遍。縣太爺這種芝麻官兒,消息卻比旁人更加靈通。他幾乎帶了諂媚,繼續道;“聽說玉太醫原本有個姐姐,前些時候卻死在了異鄉。就剩下外甥女這麼一根獨苗兒,千里迢迢地尋了回來。玉太醫就想着把她納入自己名下,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養着吶。”
“你是說玉滿樓?”那年輕人輕聲問着,笑道:“我就說京師太小。繞來繞去,還都是自己人。真是有意思。賞,重賞。得空叫他把人帶到我跟前來,讓我也看看,她這個外甥女到底是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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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說着,卻看向來泰山壓於頂而面色不驚的威武大將軍像是中了魔症一般怔忡着,他重重地咳了聲,林牧之才晃過神來,低低地應了聲“是”。
一路上,玉珺如芒在背,快速疾走。李善周跟在她的身後,只見她面色不佳,遲疑不定,他幾番想問,玉珺只埋頭走。
眼見着就要回到玉府,玉珺仍舊沒有半點解釋的苗頭,李善周索性將她拉到一旁,告訴她:“方纔站在林將軍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是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玉珺一時間有些錯愕。方纔她只想着趕緊躲開她爹,沒想到竟然錯過了和當今聖上直接對話的機會!得見天顏,那是多少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真是可惜了。
“那你爲什麼要躲着他?”玉珺問道:“他要是知道你救了那麼多人,肯定會嘉獎你的!”
“那你爲什麼要躲着林牧之將軍?你認識他?”李善周不回答,而是直接將心底的疑惑說出了口。
玉珺既然不認識聖上,那她匆匆而行,急着躲避的自然就是林牧之。林牧之走進來時,李善周就在玉珺的身旁,她臉上的表情瞞不過他的眼。
自認識以來,玉珺實在給過他太多的震撼。最初以爲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外鄉姑娘,沒想到竟會一身醫術,爾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更是證明了她全身都是秘密。、
他實在太過好奇,她還有什麼樣的故事。
“大公子……”玉珺面色不鬱,不知如何解釋。
她認識林牧之將軍,豈止是認識!
上一世父親死時她沒能在跟前盡孝,方纔看到他的一瞬間,她也想衝上去喊一聲“爹”,可是不能。
上一世慘死,她一直以爲是自己時運不濟,入了花想容讓自己留下了話柄,又倒黴地遇見了李善均,自己不爭氣,沒能爲自己爭取到一個安穩人生。可是如今看來,始作俑者或許就是李媛,爹的夫人。
自己運道不濟和被人一路算計是有根本性區別的,只要一想到李媛,再想到自己的娘,玉珺心底裡被壓制的怒火就要竄出來,蔓延着,像是一下子就要吞噬她。
她恨啊,連帶着恨上了娶了李媛的爹。
她只怕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父親仍舊站在李媛的那邊。
那樣的話,她只會更加痛恨前一世費盡心力回到將軍府的自己。
看她仍舊一副不想說的表情,一向穩重端方的李善周就這麼負手站着,一雙眼睛落在她的身上。這幾天,他一直在等待着玉珺的答案,可是不巧,中途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在情意綿綿時,他中毒了。好不容易金屋藏嬌,她卻被玉滿樓接回了府裡。爾後,就是這場天災*。
他這一輩子,坎坷的事情太多,可是情路這般曲折,他卻半分都忍不得。
他伸出雙手掰正她的肩膀,低聲道:“玉珠兒……”
“你……”她的身子震了一震,想躲開,他不放,手上使了氣力不讓她跑,道:“我很喜歡你的這個小名兒。”
玉珠兒玉珠兒,在舌尖上玩味,有一種可愛俏皮的味道,透着股不可言喻的親暱。
這世間能知道她小名兒的人不多,他也想算上自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然自己的位置。
“玉珠兒。”他加重了語氣,道:“那日在客棧裡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玉珺點了點頭,他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他正想說自己是真心的,玉珺是個什麼想法,能不能答應他,能不能一輩子陪在他的身邊。所有的問題都在舌尖,可一時間卻不知道從哪兒開口。
玉珺卻突然開了口,道:“大公子。”
“嗯……”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擡頭,玉珺雙目直直地看入他的眼睛。對視時,她雖有是閃躲,可是片刻後,卻是堅定。
“林牧之將軍是我爹。”她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