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薔兒,你爹派去術州的人回來了……”李媛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的瓷器碎片,連續三天,林南薔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把一切都能摔碎的東西,都摔碎了。此刻,她卻木訥地坐在屋子裡,所有的簾子都放下了,屋子裡只有微弱的燭光。
“那位大夫找到了麼?”林南薔轉身,是一張鬼氣森森的臉。李媛不忍心看她,挪了眼道:“找不到了。派去術州的人說,術州的確曾經有過一個賈亦聲,只是他去年就已經出門遠遊了,至今未歸。當初金太醫找到的賈亦聲早就不見了,連當初替他作證的左右鄰居都消失了,還有他的兒女們也一併消失,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薔兒,咱們確然是被人騙了……”
“怎麼可能呢……”林南薔失魂落魄地坐着,又問:“爲什麼會這樣,翠兒,爲什麼翠兒的臉和我用了同樣的藥,她的臉卻好了,我卻變成了這樣!”
“我和金太醫都問過翠兒,”李媛道:“翠兒說,她自用了藥之後就不曾碰過酒,只有一回吃了點酒釀圓子,可是臉上竟也沒事。金太醫問她近來可曾生什麼怪事,她只說十來年不怎麼管過她的老子娘前幾日竟特意叫了她回去,還燉了碗雞湯給她補身子……金太醫查過她的傷口,她是確然好了,只怕不知是誰爲她解了毒了。”
“果然是這樣麼?”林南薔定定地坐着,事到臨頭,她反倒不知作何表情,只是悽婉地坐着,喃喃道,“我知道會是這樣,娘,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她佈下了天羅地網,只等着我跳進去,可恨我一心想要恢復容貌,纔會不慎掉入到她的陷阱。娘,我知道,是她……”
“她是誰?”李媛淡淡問道。
“玉珺!”林南薔低低地笑起來,像是中了魔怔一般,陰森地讓人生畏,“一定是她。給了我希望,又一步步設計,讓我步入絕望。有什麼報復,會比這個更銘心刻骨。”
“薔兒……”李媛被她的笑聲嚇退了一步,林南薔卻自顧自地笑着:“我不會讓她得逞的,娘,我不會中她的計。她不是想讓我求她麼?可我偏不如她的願!她想讓她的娘入咱們的林家的大門麼?做夢!只要有我在一天,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讓他們進來!娘,她就是個魔鬼,她就是個賤人,我要毀了她,毀了她……”
林南薔仰天長嘯,爾後像是瘋了一般跳躍起來,直接掐住了李媛的脖子,漲紅了臉罵着:“你這個賤人,你爲什麼要害我。你以爲你嫁個聾子就能比我好了麼,你以爲毀了我你就能安生的過太平日子了麼?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薔兒……”李媛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到視線變得模糊,門啪嗒一聲開了,林牧之跨步走進來,在林南薔的後頸處重重一敲,林南薔隨身倒地。
李媛終於崩潰,捂着臉嚶嚶哭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我的薔兒……薔兒……”
她放聲大哭着,直到許久之後,她終於想起什麼,抱住林牧之的手道:“夫君,咱們去求玉滿樓,他不是解毒聖手麼,旁人不是說,天下間沒有他解不了的毒麼!如果他答應救咱們的薔兒,薔兒是不是就會有希望?我去,我去求他……” щшш ★Tтka n ★¢O
“沒用的。”林牧之定定地看着她,許久之後,他艱難道:“他拒絕了。”
所有的太醫他都問過了,他們中大部分的人甚至都未能察覺那是什麼毒。若這世間還有人能解這個毒,那人必定是玉滿樓。
他在半途中攔住了玉滿樓,玉滿樓不像從前那樣抗拒,他只是望着他,像是憐憫衆生一般地看着他:“林蠻子,這毒我解不了。就算你跪在我跟前,我也解不了。”
從前造的業,如今報應在了兒女的身上。
“他不肯?他憑什麼不肯!我去求聖上,我去求太后,只要他們肯開口,他一定會來救咱們的薔兒的!”李媛掙扎着要起來,林牧之攔住她道:“不用去了,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他說了他治不了,誰也逼迫不了他。”
“難道就只能看着薔兒這樣麼?”李媛的身體滑落在地上,捂着臉嚶嚶痛哭。
時間像是過了許久,她一個人靜坐在黑暗裡,林牧之早已不知去向。黑暗裡,林南薔的臉並沒有白日裡看起來那麼可怕,或許只有黑夜,才能掩蓋她臉上的縱橫交錯。李媛輕撫過林南薔的臉,喃喃道:“薔兒,娘不會讓你痛苦的,你等着娘,娘一定能找到人來救你。”
她乍然起身,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冬梅,照顧好小姐。”出了門,她低聲囑咐冬梅,冬梅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就見她匆匆離去。
一路疾行,直到走到西坪巷,她才慢慢地緩了腳步。風一吹,她卻清醒了許多。走到玉春堂的門口,她頓了一頓,就聽裡面傳來一陣說笑的聲音。
“玉姐姐,聖上當真替你和大公子指婚了麼?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到時候你可別忘了請我喝杯喜酒吶!”
“對呀對呀,玉大夫,你可別忘了咱們這些鄰居!”
“玉小太醫,聖上長什麼模樣噠,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啊!”
裡面一陣鬨堂大笑。這樣的喜慶祥和落在李媛的耳朵裡,只覺得錐心刺耳。她腳步頓了頓,門房攔着她道:“夫人您是買藥還是問診?”
她不管不顧地走了進去,直愣愣地站在玉珺跟前,道:“和我談談。”
屋子裡的歡笑聲戛然而止,玉珺微微蹙了眉頭,看她:“林夫人,我想,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
“你不是要讓你娘入林家的門麼?”李媛低聲道:“你必須跟我談!”
玉珺嘴角沉下一絲笑,夏昭雪等人早已經覺察出不對,退出門去,只有玉泉一人,仍舊守在玉珺身邊,玉珺打了手勢讓玉泉也出去,玉泉道:“小姐,我就在門口守着,你若有事,喊我一聲我就能聽見。”
他說着,帶了門出去。李媛開門見山道:“玉珺,我承認我輸了。只要你答應救我薔兒,我今兒就請將軍將我休了,從今往後,我同林牧之再無半分關係。至於你娘,我會勸服將軍八擡大轎將她迎進將軍府,一品誥命我也還給她,讓天下人都知道,她纔是唯一的威武大將軍夫人。這原本就該是你孃的位置,我還給你,我統統都還給你,只求你信守諾言,救救我的薔兒!”
“夫人,此一時彼一時。”玉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當時我已經說了,她的傷有藥可醫,可前幾日你也看見了,唯一的一盒舒痕膏已經被我用了。她中的是什麼毒,我也不知道,我舅舅是解毒聖手,他都無可奈何,更何況我這個學藝不精的蹩腳郎中。恕我無能爲力。”
“這裡沒人,你不必再裝了!”李媛平靜的臉上是一絲憤然,“玉珺,我知道你恨我,當年若不是我設計搶了將軍,將軍夫人就是你娘,你也不必過得這樣苦。我相信你也猜到了,當年將軍費盡心裡尋找你娘,也是被我半途中攔住了。我心裡清楚,若是將軍找到了你們母女,我和薔兒在府裡將再無地位。所以我從不後悔當日的選擇,若時光再來一次,我還是選擇搶走將軍,逼走你娘……但那時,我必定不會留下你。”
“夫人真夠坦誠。”玉珺嘴角一彎,譏諷道。
“在你面前,還需要瞞什麼。”李媛越平靜,輕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一切緣由都是因爲我,你不該將怨恨強加在我薔兒身上。玉珺,我知道賈亦聲是你安排的,也知道那藥出自你手。這世間,唯獨你有這種本事……因爲你是玉橋的女兒。”
“我娘若是知道你這麼看得起她,這麼看得起她的女兒,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玉珺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道:“夫人,我當真無能爲力。你只怕找錯人了。”
玉珺說着拔腳走出門去,李媛還要衝上來,卻被玉泉攔住,道:“夫人,我家小姐既然說了無能爲力,就是當真不行。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眼見着玉珺走出醫館,李媛突然力,快地衝到了玉珺跟前,當着熙熙攘攘的人羣,當着訝異的病人,她毫不猶豫地跪下,朗聲道:“玉珺,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娘和你,你若是怪我我認了,可是我的女兒當真是無辜的!我已經答應你,自請休書,讓你娘成爲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我也答應你,往後同將軍府再無任何干系!我只求求你,不要繼續害我的薔兒,你把解藥給我,讓我救救她吧!”
“那個好像是從前的威武將軍林牧之的夫人啊!?”不知是誰,在人羣中嚷了一句,人羣裡頓時像炸開了過一樣,議論紛紛。
“是啊,是林夫人啊,她方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是玉菩薩害了林家大小姐!”
“怎麼可能!玉菩薩財不屑於幹這種事情。她的人品衆所周知,你可別污衊她!”
“聽說林大小姐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買了假藥治傷,可倒了血黴了,一張臉都毀了!是他們自己不當心,怎麼能怪到玉大夫身上……”
周圍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玉珺回身嫌惡地看着李媛,此刻,李媛的臉上依舊帶着淚水,半老徐娘如她,即便是哭也是漂亮的,舉手投足皆是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