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燼的眼皮因爲蔡珅這句話而抖了抖,赫然睜開,迸發出凜冽的光芒,刺在蔡珅身上,簡直就有一種芒刺在背之感。
此時此刻,蔡珅卻來不及反應這種心驚膽戰,再次抹了一把臉,他馬上把破解的電碼朗聲讀出來:“他在,安好,等待。”
‘砰——’的一聲,把所有等消息的人都驚了一下。
只見餘燼起了身,身後的椅子被他踢飛出去,臉上雖然已經看不出怒色,但是那更加冰寒的眼讓房間的氣壓和溫度都下降了許多。
甚至,除了喘氣的聲音,整個船艙落針可聞。
“譚斯年…”餘燼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內心深處的大石頭卻稍稍放下了幾許,起碼他知道蘇錦沒有事。
大家眼觀鼻,鼻觀心,知道無論怎樣,這譚斯年在二爺這裡是徹底上了黑名單,二爺如果不再背後捅刀子,那都是寬恕。
這是,角落裡存在感微弱的一個少女忽然開了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不是驗證了我說的沒錯?”少女指尖纏着頭髮,一副隨意的態度,但眉宇間的傲裾與雍容怎麼都無法掩蓋。“既然如此,我能走了吧?”
如果蘇錦在這裡,定能聽出來少女的聲音有些耳熟,可是樣貌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餘燼的倏的看過來,眉頭微皺,淡聲道,“你走吧,我們之間的事情一筆勾銷。”
“這可是你說的。”少女漫不經心地擡起腿,仿若閒庭信步一般,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船艙。
蔡珅眉頭一皺,雖然有些忌憚餘燼的威儀,但不得不開口,“二爺,就這麼放伊斯離開了?只有她知道黑獄的真正位置。”
沒錯,那個少女就是同蘇錦做替換的伊斯。
本來,從黑獄船上離開的伊斯準備藉着蘇錦安排的人逍遙快活去,可是萬萬沒想到,她剛剛到達港口,就遇到了餘燼。
她和餘燼之間有些淵源,還欠他一個很大的人情。
對於餘燼強留她的做法,她選擇的是妥協。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在哪裡都感覺無所謂罷了。
餘燼想的很周全。他雖然略有耳聞黑獄這個地方,可是不曾知道黑獄的具體位置。
被蘇錦安排的人也不能靠近黑獄的船,否則非常容易被發現。
只有從船上下來的伊斯知道比較遠的航線,他留下伊斯,就是爲了讓她幫助他找到黑獄的具體位置。
就算是他要去救蘇錦,也需要有個具體位置不是。沒有位置,再多人命也堆砌不出一個蘇錦。
沒想到,伊斯不僅僅知道航線,甚至知道黑獄所在孤島的具體位置!
對伊斯略有熟悉的餘燼都有些驚訝伊斯那麼配合。
伊斯只是道了一句:“我覺得蘇錦挺有趣的。”
不過這句話也讓餘燼冰寒的見面略有和緩。無論是誰,自己家孩子被誇了,都會高興。
黑獄附近五十海里內都有雷達監控,無論是人還是機器,都難以逃脫。
他們這邊派出了許多人去打探,可都無法具體確定海島的位置和大小,只能在安全範圍內轉悠。
餘燼本性也多疑,對伊斯並不能完全信任。在蘇錦沒有傳遞出來消息之前,他都無法確定伊斯有沒有唬弄他。
這麼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現在伊斯走了,也正好,他並不願意和伊斯打交道。
剛剛他聽到外甥女傳遞出來的消息,第一時間就把譚斯年放在首位,的確讓他心裡怒火中燒。
這世界上什麼樣的好兒郎沒有,非要那個比她大了將近一輪的老男人幹什麼!
如果那譚斯年是一個安分的,他大可以隨着蘇錦的性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發生了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對譚斯年不怨懟!
在他心裡,蘇錦可是他的命脈!
他決定,等把蘇錦上位後,他就給蘇錦尋來世界上最好的兒郎讓她挑選,決計不能讓譚斯年得了去!
不過,現在想這些還太遠。首先要做的,就是同蘇錦裡應外合,從黑獄那個鬼地方安然無恙的出來。
他發誓,如果蘇錦出了任何差池,就算是掉了一根汗毛,他都不會放過譚斯年,甚至整個譚家!
“啊欠——啊欠——”黑獄裡的譚斯年連着打了兩個噴嚏,讓醫生都有些想拿出體溫計給他量一量了。
“你該不會感冒了吧?離我遠些。”醫生的抵抗力不弱,可是就感冒這個事情總是逃脫不了,所以他對感冒症狀格外敏感。
譚斯年揉了揉鼻子,給了醫生一個‘你是白癡嗎’的白眼。在他有記憶以來,感冒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再說了,身體舒不舒服他自己能不知道嗎?
蘇錦輕輕一笑,戲謔道,“有句俚語說得好:‘一想二罵三唸叨’,蘭德,看來有人在罵你啊!”
“除了你這個膽大包天的,誰還敢罵我?”譚斯年斜着眼睛看蘇錦,眼底卻是隱藏不住的縱容。
“我告訴你昂!你這麼懷疑我可是會讓我們愛情的巨輪說翻就翻的!”蘇錦威脅似的掐了一把譚斯年腰間的軟肉,“本少女那麼單純善良,就算是罵你也是指着你鼻子光明正大的罵!”
“不能翻不能翻,翻了我和誰結婚呢!”譚斯年大手一撈,直接把蘇錦按在懷裡。
開玩笑打鬧的兩個人終於注意到了旁邊的醫生。
醫生含笑看着他們,“你們很好,你們繼續。”好氣哦!可是還要繼續保持微笑。
還是蘇錦心眼好,決定還是不虐狗了,畢竟醫生可不能得罪。特別是眼前這個小心眼的醫生。
不過,都說了他小心眼,醫生怎麼能不‘報復’回去!
醫生拉開抽屜,抓了一把紅紅綠綠包裝的東西,塞給譚斯年,“年輕人,多運動一下,否則精力太充沛。我的私藏,絕對品牌貨,結實耐用。”
看着懷裡百十個TT,譚斯年特別淡定,“我用不了。”
“咦?不會吧?我在你這個年紀,可都一夜N次的!小夥子才這麼大年紀就腎不好了?要不要我給你驗驗腎常規?”醫生故作嚴肅,可是看向蘇錦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好像在說:‘完了,你找了一箇中看不中用的!’
譚斯年忙的把蘇錦往懷裡緊了緊,咬着牙對醫生道,“我說的用不了,是指這個型號太小!”
醫生:好想打死這個換着法說我小,炫耀他大的男人啊!
蘇錦:一言不合就開車是什麼鬼!
說笑過後,醫生倒是正經了許多,一邊拿鑰匙開櫃子取藥,一邊笑道,“這下才讓我感覺你倆是年輕人。特別是蘇,真是第一次見到你,真是比三十多歲的女犯還要成熟冷靜。年輕人嘛,談戀愛就應該有朝氣和活力,要不是看出蘭德比你大,我都覺得你纔是年齡大的那個。”
沒有回頭的他根本沒有看見,因爲他這番話,蘇錦和譚斯年二人臉色都頗有些複雜。
他們的情況說起來的確有些複雜,而蘇錦更是極力迴避這一點。
在她眼裡,無論是現在的譚斯年還是以前的大叔,都是一個人,無論怎樣,都是她愛的人。她不會把他們區分開,但是會適當照顧現在譚斯年的感受,改變自己和他的相處模式。
她和大叔在一起,她無論再怎麼獨立成熟,大叔都會比她更加穩重可靠,所以在大叔面前,她可以真正地釋放自己,不用刻意年輕,也不用裝作成熟。換句話說,她和大叔之間的相處是最合適。也是最恰如其分的。
但和現在的譚斯年相處,就不能表現的太過成熟。他現在的思維是一個毛頭小子,對愛情也是在探索中前進,她不能要求他失去對探索的興趣,也就是愛與愛必須明顯的相互給予。而且,現在的譚斯年更是意氣風發,輕狂驕傲的他,他會鬧脾氣,會傲嬌。
她之所以不去解決這個問題和矛盾,是因爲她知道,與其現在浪費時間在重建愛情相互信任的橋樑,莫不如等譚斯年回到華夏,讓白水凝解除催眠。
在蘇錦思考的時候,譚斯年看着她下意識擺弄手腕上的海玻璃手鍊時,眼裡充滿了晦澀。
每次提及這些,他也在下意識迴避的東西也再次在他眼前回蕩——蘇錦愛自己,究竟是因爲愛現在的他,還是愛幾年後的他?
每當看到蘇錦滿眼對自己的信任時,他都覺得自己是偷來了別人的感情。
如果他不能恢復記憶,她會不會失望?會不會嫌惡自己?會不會徹底轉身而去,不帶一絲一毫的留念?
說實話,他雖然年幼喪母,親爹不疼,但他從來也不會貪戀什麼,強求什麼。他的確驕傲輕狂,卻不是因爲譚家的蔭庇,而是自己一個軍功一個軍功給自己掙回來的。
但是一切到了蘇錦這裡,他就有些患得患失了,甚至有些失去了他應該有的自信和堅決。
在夜不能寐的夜裡,他甚至想強迫自己想起來被催眠忘記的一切。他想,是不是記起了所有事情,蘇錦纔會堅定不移地拉着他的手?
他不應該有惶恐這種情緒的。
可是他深刻明白,此時蘇錦雖然安分地靠在他的懷裡,可是他們的兩顆心始終隔着一道看不見牆。
那道牆叫做‘七年的時光’。
每每都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譚斯年覺得真操蛋,心裡的煩悶在胸腔裡撞擊着,可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更是不能表現出來讓蘇錦看到。
“你倆低頭數螞蟻呢?”醫生把用牛皮紙包裹的藥劑遞給蘇錦,“喏,睡前吃半片,如果不好使再過來告訴我一聲。”
他不是沒有發現蘇錦和蘭德之間的異樣,可是他選擇了無視,畢竟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蘇錦道了一聲謝,擡起頭時依舊面含笑意。
醫生擺擺手,示意他們兩個趕緊走,別在這裡虐狗。
粉飾太平的譚斯年也看不出異樣,同樣起身,準備拉蘇錦的手。
可是,當他握到一片冰涼且滑膩的東西時,手就像是觸電一樣被彈開。
他心裡當即就咯噔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對蘇錦的那串海玻璃手鍊排斥到了如此的地步。
他甚至不敢回頭看蘇錦的表情。
“走吧,我們就別打擾醫生了。”蘇錦的聲音依舊如故,仿若不曾發現譚斯年剛剛的動作。
可是譚斯年知道她一定察覺了,因爲他們二人出門時,往常蘇錦都會主動挽着他的手臂,而這一次,她沒有。
走廊靜謐,慘白的白熾燈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到醫務室聽不到的位置,走在前面的蘇錦陡然停下腳步,回過頭,明亮的雙眼裡透着清透理智的光芒。
“怎麼了?”
可就是這麼聽起來理所當然,甚至風輕雲淡的疑問,讓譚斯年心裡升起了無端的火。
他抿着脣,臉上已然沒有了裝出來的輕鬆,“我就那麼喜歡這條海玻璃手鍊?”他不想對蘇錦說謊,即使他覺得自己心裡很委屈,很彆扭。
蘇錦臉上閃過了錯愕,甚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是你送給我的,我怎麼可能不喜歡?”
她擡起手腕,炫彩的海玻璃和銅色的子彈殼與她的皓腕交相輝映。
可也是這樣,終於讓譚斯年內心的不愉徹底泄了出來!
“他是他!我是我!他不是我!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就是他的替身?!”
“你冷靜一點。”蘇錦也終於皺起眉頭,“你們是一個人。”
“去他-媽-的一個人!”譚斯年暴躁地踢了一腳堅固的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因爲他纔會愛上我?我要聽實話!”
蘇錦揉了揉眉心,因爲越獄的事情她已經有些疲憊,再加上自己一直都未曾在譚斯年哪裡得到應該有的支撐和依靠,她也有些扛不住了。
但,她還是耐心地回道,“你別無理取鬧,我愛的始終都是你這個人。”
“這對我不公平!我懷着一顆赤誠的心愛你,可是你卻是因爲曾經而愛我。”譚斯年煩躁極了,也難過極了,他那麼愛她,真的不願意當一個替代品。
蘇錦終於也有些怒氣,她冷笑一聲,“赤誠的心?”她上前一步,手指指着譚斯年的胸口,“你敢說你對我有興趣,不是因爲這顆心帶給你的?這顆心也是他的,你的所有感受都是因爲他纔會有的,你怎麼不說是他纔會讓你喜歡我?”
譚斯年身體一僵,想開口自己對她的喜歡是純粹發自自己的意識,可是卻怎麼都開不了口。因爲他清晰地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蘇錦的時候,情感先於自己的理智,就像是被打開了封禁的閘門一樣。
他…是因爲二十八歲的譚斯年,纔會那麼愛她?
不是!不是這樣的……
譚斯年掙扎着,想要從點點滴滴裡找到否決蘇錦言語的證據。
但他的腦子一片混亂,甚至覺得喉嚨裡堵了一大團棉花。
越是這樣,他越是氣自己,越是覺得自己優柔寡斷,越來越不像自己。
“我不想和你吵。這兩天我們先分開吧,都冷靜一下。”蘇錦從來沒想到,這個她不以爲然的小問題,造成了他們二人之間第一次的爭吵。
兩個人在吵架的時候往往會口不擇言,她固然內心強大,可是終究是一個女人。
她來找譚斯年,雖沒有想要讓他感激回報,但最起碼不想聽到他的怨憤之言。因爲她怕她自己委屈的情緒也會收斂不住。
有些傷人的話一旦說出口,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看着蘇錦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譚斯年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一邊暗罵自己矯情,一邊又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另一邊卻心疼着那瘦小的背影。
或許蘇錦說得對,他們兩個都應該冷靜一下,這段感情對他來說來的太突然,太合適。對她來說卻有了太多的變數。